“文青,你真的準備大開殺戒么?”齊會深有些擔心的問道。他和陳克從巡捕房的監獄出來之后,看到陳克臉色陰沉如水。齊會深見到了關押那四個同志的監獄之后,才算是知道了關押自己的牢房是如何的“環境優越”了。那應該是高級牢房,空氣不錯,有床,床上雖然墊的是草席,不過好歹草席上還有被褥。而關押著這四個同志的牢房兼具了黑暗、封閉、潮濕,空氣里面滿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地上鋪了薄薄的草席,現在是冬天,幾個人不得不靠在一起互相取暖。英國人這次是真的想嚇唬住革命者,連齊會深進去都被打了,就更別說這四位同志。他們臉上傷痕累累,巡捕們絕對不會只打這些同志們的臉。
唯一讓齊會深感到不錯的,是這幾位同志精神并沒有頹唐。見到陳克與齊會深前來探監,他們都挺興奮的。陳克強打笑容安慰大家,“同志們,我們無論采用什么方法,都會在短時間內營救大家出去。”巡捕房自然不會讓陳克他們單獨與被捕的同志交談,旁邊有人監視,而且也是懂中國話的。齊會深注意到一點,陳克是用四川話對復旦公學的四川籍學生熊明揚說的。熊明揚聽了這話,臉上立刻就有了若有所思地神色。
探監時間不長,陳克進出巡捕房監獄的時候看似目不斜視,但是齊會深知道,陳克已經把這里仔細觀察的很清楚。因為陳克走路素來風風火火,從來沒有今天這么慢過。看來陳克已經決定要動手了。
這些天陳克的“劫獄訓練”把齊會深嚇住了。他從沒有見過如此專業的殺人方法。無論齊會深是如何堅定的革命者,但是他首先是一個中國人。在中國人的文化傳統中,只有兩種殺人能夠得到普遍的同情甚至支持,一個是“除暴”,另一個是“血債血償”。而陳克教授的這種為了殺人而殺人的方式是一種“技能”。齊會深親眼見到之后,只感覺這種根本不把人當做人,而是當作一種“物品”的態度“有傷天和”。所以齊會深不得不用詢問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微妙情緒。
“會深,我們的目的是把這些同志救出來。無謂的屠殺有什么意義呢?”聽了齊會深的問題,陳克反問道。
“可是文青不是說……”齊會深對當時陳克滿臉殺氣發言印象深刻,當時陳克表示要干掉殺害中國百姓的印度巡捕。
“那些人絕對不能放過,不過我們現在一定要先把自己的同志救出來。如果直接開始殺印度巡捕,豈不是讓這些同志更加危險。”陳克的聲音平淡,但是那里面隱含的騰騰殺氣讓齊會深感覺背后發涼。
“文青,我有一言,早就想說。其實同志們最近很怕你。”齊會深終于說出了這句憋了很久的話。
“我知道。”陳克坦然承認,“我第一次學習這些東西的時候,也很不舒服。”在這里陳克說謊了,他總不能承認,當年自己曾經和變態一樣沉迷于這些技能的學習吧。
“文青,如果大殺印度巡捕不是不行,但是殺完之后咱們就要跑路。你一面要建設學校,儲備醫學專業的人力。另一方面,你又要大殺巡捕。我是覺得這兩者是背道而馳的。”
終于有人注意到這點了,陳克想。既然齊會深能夠問出這樣的話,陳克也不愿意再敷衍,“如果去救人之前,就沒有做好殺人的準備。你覺得能把人救出來么?只有學會殺人術,才能選擇殺與不殺。如果沒學會就貿然行動,那只會徒然自投羅網。你不敢對巡捕下手,巡捕可是敢對你下手。”
聽完了這話,齊會深覺得自己已經有些明白了陳克的意思,“文青的意思是……”
“一定要把同志們救出來,這個你又意見么?”
“沒有。”
“我就是這個意思。沒別的意思。”陳克給出了最后的答案。
劫獄一般來說要解決三個問題,第一,怎么突進去。第二,怎么準確的救出人。第三,怎么安全的撤退。
行動小組對這幾個問題進行了認真的討論。雖然有了地圖和實地考察,但是好歹巡捕房也是一個準軍事機構。巡捕們都有配槍,從外部進攻如果不能很快地殺進去,迅猛的控制局面。那么就會演變成一場持久的槍戰。這年頭可沒有什么AK47或者烏茲之類的沖鋒槍,靠了步槍和手槍的戰斗往往會消耗很久的時間。所以在這個時期,拚刺刀就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戰術。陳克其實也不太想在進攻的過程中殺傷甚眾。怎么能夠有效地沖進巡捕房就成了第一個必須解決的難題。
堅固的堡壘如果不能從外部攻破,那就從內部瓦解。這也是一般性的常識。只是巡捕房這個機構本來是一個外國人用來管理租界內外國人的警察機構。因為入住租界的中國人越來越多,所以才擴大了與上海官府爭奪管轄權的斗爭。巡捕房里面的正式雇員,到現在為止還是以外國人為主。為數不多的中國雇傭基本都是些鐵桿的投洋份子,找他們還不如不找。短時間內還真的找不到能夠想法設法混進巡捕房的人。
“不知道有沒有兄弟敢先被選捕房抓緊去的。”陳克問。
“怎么說?”武星辰對此有些興趣。
“我覺得實在不行,就采用雙管齊下的辦法。第一,得有人先被抓進去。等這位同志被帶進巡捕房之后,我們立刻就在別的地方引發騷動,調虎離山。巡捕房的人趕去出事的地方之后,被抓進去的同志制服里面的人,我們也從外面一起殺進去。里應外合把人給救出來。”
這套計劃聽起來很美,不過陳克知道,這也就是說說而已,就現有的人員素質。也只有調虎離山的辦法或許靠譜。
“文青還有其他的同志都和洋鬼子打過照面,聽文青的意思,這個被抓進去的人,或許只有我才合適吧。”柴慶國說道。
“柴慶國同志,你相信你能完成任務么?你能聽懂外國人在說什么么?能夠根據他們的問話判斷出他們的下一步的行動么?”陳克微皺著眉頭問道。
柴慶國本來只是忍不住對陳克刺激幾句,聽了陳克的話,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看柴慶國很沒有面子的低下頭,陳克正準備繼續討論,就聽王斌問:“如果是我呢?我倒是能夠聽明白巡捕的話。但是我被抓進去之后,卻也沒有能力對抗巡捕們的武力。要是我和這位柴同志一起進去的話,你覺得能行么?”
王斌比陳克更早從北京回來。身為游緱的朋友,他大力參與了營救游緱和其他被捕的同志的行動。提供巡捕房地圖方面,王斌也是出了大力。陳克一直沒有來得及和他詳談。據陳克猜想,這次北京之行,王斌被他前女友的丈夫羞辱之后,看來心態很有些變化。
“王兄,你如果參與了這件事情,那你在上海的前程可就完了。”
“完了就完了。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能把革命進行下去,獲得勝利之后,我豈不是得到的更多。”王斌的回答還真有逼上梁山的意思。
“這倒也是個辦法。”武星辰微微點頭。
“我覺得還是劫囚車吧。”柴慶國終于說出自己的計劃,“我以前在山東劫過囚車。救過人,我倒覺得一定硬沖,咱們的傷亡太大。”
“囚車的話護衛的人可不少,警惕性也高。咱們半路沖上去雖然成功機率很大,但是傷亡絕對難以避免。進攻巡捕房的話,巡捕們想不到有人還敢太歲頭上動土,反倒是攻其不備了。我不想讓這次劫人引發新的傷亡。”
大家對此爭論不休,柴慶國對陳克的想法很不以為然。陳克也懶得多說。干脆讓柴慶國、武星辰、華雄茂和自己在今天半夜去巡捕房看看虛實。柴慶國同意了。
現在是下午,陳克干脆建議眾人現在就去睡,晚上十二點出發。回到宿舍,陳克發現娶了老婆之后就是很麻煩。大半夜出門肯定不可能不讓何穎知道。陳克采取了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實話實說。何穎知道陳克這次回來就是要救人的。大半夜去探看虛實也不是什么離譜的事情。她只是希望陳克能夠小心行事。
老婆這么說了,陳克也覺得很感動。他干脆拉著何穎一起躺下睡了一會兒。這幾天訓練其實挺辛苦的,身邊是自己的夫人,兩人先是絮絮叨叨的說了會兒閑話,不知不覺陳克就睡著了。
醒來之后是晚上十點多。何穎還在陳克身邊睡。讓陳克特別感動的是,何穎睡在靠里面的位置。陳克起身的時候驚醒了何穎,她迷迷糊糊的說道:“桌上面有飯。我睡了,你早點回來。”然后也不知道是裝睡還是真睡,她面向墻壁就不再吭聲。
飯雖然涼,吃在嘴里面并不是太舒服。只是想著老婆的體貼,倒也別有種溫馨。
十一點,陳克去叫了武星辰等人,只見他們已經準備停當。幾條漢子都是穿了黑衣。靜悄悄的出了門。這次出動攜帶了兩支槍,一人一把小斧子,還有四個黑頭套。算是模擬行動。
等到了巡捕房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半。街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巡捕房大門雖然也是開著,卻沒有見到任何守衛。陳克突然心念一動,他套上了頭套,說道:“正嵐,你也帶上頭套和我過去看看。”
“現在就動手?”發話的居然是武星辰。
“星辰,你就別去了。你望風。你這身材一旦被看到,那可就脫不了干系。”
說話間,華雄茂已經戴上了頭套。陳克擺了擺手,兩人就快步走向巡捕房。大門那里的確沒有人,陳克他們都穿了軟底布靴,走起路來靜悄悄的。這些道路都是夜里面訓練過幾百次的,閉著眼走不會走錯。天知道巡捕房的人都在那里,往里面又走了幾步,前面就是巡捕的宿舍,就聽見里面一陣說話聲,陳克從門縫里面偷眼一樣,只見一堆巡捕圍著一張桌子,桌面上堆放著鈔票和銀元。幾個洋人手拿紙牌,嘴里面叼著香煙,為首的一人叼著雪茄。印度巡捕為在周圍。竟然是在賭博。
機會這東西就看你怎么選擇了,陳克心中念頭一轉。如果現在跑去救人的話,看似最合理,但是實際上也未必。萬一中間有人出來,碰到了就是大麻煩。而且自己和華雄茂受過訓練,倒也可以做到。但是那些被捕的兄弟們可沒有受過訓練,如果帶著他們出來,那必然驚動這些人。一場混戰下來,那可真的很不好說。
持槍沖進去威逼巡捕也不是什么好辦法。這年頭又不是抗日戰爭,或者解放戰爭時期,敵對雙方都對對方有足夠的認識。日本人或者國民黨看到幾個八路軍殺進去,他們知道八路軍真的會開槍,所以總會有些顧及。這群巡捕們可沒有這樣的認知。而且陳克并不是真的想大開殺戒。他倒不是沒有起過殺心,但是每次回想起總理帶領的鋤奸隊,即便是412之后,鋤奸隊也僅僅是處內奸,劫法場,劫獄。他們始終沒有搞革命的暗殺恐怖活動。既然總理這么做了,肯定是有深思熟慮的原因。陳克自認為行事肯定不如總理,所以每次殺意大盛的時候,一想起總理,好像就有道說不出的閘門硬生生堵住了陳克那黑色的殺意洪流。
那剩下來的選擇貌似就只有一個了。只有賭一把了。陳克對華雄茂低聲說道:“你出去告訴外面的兩個,在外面等我,準備接人。如果我沒有出來,你們就自己撤吧。”
“文青!”黑暗中華雄茂的眼睛瞪得溜圓。
“服從命令!”陳克低聲說了一句。然后推了華雄茂一把。雖然華雄茂一路中三次扭頭,不過他真的服從了陳克的命令。
看到已經沒有了別的擔心,陳克吸了口氣,然后靜悄悄的推開了房門。沒有人注意到房門開了,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一身黑衣,戴了黑色頭套的男子靜悄悄的走進了房門。屋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紙牌上的輸贏吸引住。
第二天,上海市民再次看到巡捕房全面出動,滿城亂搜的時候,都知道發生了新的事情。特別是巡捕房跑到了復旦公學,要求進學校搜人。復旦公學自然不肯,剛鬧過上海會審公廨的大事,上海官府已經在司法管理權上的爭奪上處于相當的優勢。馬相伯先生帶著門衛把巡捕房堵在學校大門外。雙方對峙了一陣之后,官府的人也來了。經過一番交涉,巡捕房的人不得不撤退。這樣的變化對于市民們的想象力是極大的刺激,留言開始滿天飛。
到了下午,終于有一個像樣的解釋出現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好漢在昨天半夜沖進巡捕房,打倒了所有的巡捕,然后把那幾個被抓的學生給救走了。中國人最愛這種武俠傳奇故事。于是在接下來的傳說中,從打倒巡捕救人,變成了殺了幾個巡捕救人,又變成了血洗巡捕房。反正洋鬼子死的人從幾個變成了幾十個,后來又變成了上百人。
經歷了巡捕殺人事件還沒有多久。三七都沒過,市民們對于巡捕們的痛恨依舊強烈。這樣的故事立刻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除了洋鬼子的“死亡人數”節節攀升之外,猜測到底是誰干的,這也是另一個極大的興奮點。在這間事情上,猜測是黃浦書社請了武林高手來劫獄的猜測成了一個主流。黃浦書社在這次上海會審公廨事件中的表現其實并不算是搶眼。因為發動游興,罷工,罷市的其實是上海本地的各個集團。但是全城大搜捕事件之后,黃浦書社算是聲名鵲起了。人民都習慣了“民不與官斗”。能被官府和洋人定點清除的勢力,那絕對不是普通的百姓。他們絕對有能力和官府與洋人斗。這種毫無確鑿證據的猜測,就這樣的命中了事實。
上海仁心醫學院好歹也是英國人牽頭辦的學校,所以身為校董和校長的齊會深與陳克也沒有辦法拒絕在英國領事館的人帶領下的巡捕房。當然,陳克他們總不會傻到把人藏到學校里面。社會調查極大的拓展了同志們的活動范圍。陳克把人帶出來之后,那幾個人就按照當時社會調查時候走過的路線跑路了。華雄茂親自帶隊,約定了聯絡的地點。
回到了學校之后,陳克叫醒了齊會深。齊會深立刻取了錢,派何足道與秦武安與這幫人匯合。武星辰與柴慶國也躲了起來。這種處置也有些擔心如果巡捕房那邊一定要無理抓人,黨支部不會遭到上一次那樣的毀滅性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