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地主們和普通百姓之間是因為階級立場而矛盾尖銳的話,地主階級之間同樣存在著深刻的矛盾。陳克堅信這點。只要外部的壓力一消失,地主內部的斗爭就會尖銳深刻起來。中國的地主階級并沒有一種階級自覺,他們就不可能有一種真正的政治共識。當然,即便他們有什么政治共識,也限于生產力水平而不可能形成什么真正的力量。
袁大頭死后,中國陷入了軍閥混戰的局面。地主階級頂多欺壓一下百姓,軍閥們也能夠隨意的割宰地主。所以有了自己的武裝力量之后,陳克并不太在意地主的反對。之所以現在沒有直接翻臉,而是采用分化說服的方式,僅僅是因為還有滿清這個更強大的敵人存在而以。“統一戰線”就是最大限度的團結可以團結的力量,努力讓敵人內部的各個派系在斗爭中最大的選擇中立立場,這樣才能通過“打擊頑固”來實現采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
事實也如陳克所料,尚遠一拋出地主們之間的矛盾來,與會的地主們就不再團結了。張平貴于呂有連的矛盾情緒就被激化了。雖然張平貴對于尚遠挑撥的意圖很清楚,但是發自內心的那種敵對情緒依然無法克服。而呂有連同樣沒有什么好態度對待張平貴。就算是張平貴想緩和敵對情緒,也沒有辦法。
尚遠趁熱打鐵的說道:“諸位之間的沖突已經這樣,如果沒有一個章程。大家想想那幾萬沒吃沒喝的百姓鬧起來,又會是什么局面呢?我把話說頭里,本官在豐臺鄉是要保境安民,若是諸位想讓本官鎮壓馬上要餓死的百姓,那是想都別想。咱們做事總要講講陰德。能救了幾萬人,這份陰德保諸位平安,保諸位子孫平安那肯定是沒問題的。但是若是餓死了人,以后大家死后見了閻王,閻王問起來,大家怎么交代?”
尚遠根本不信什么閻王小鬼,但是這些地主們大多數都信。更重要的是,現在形式比人強,就算是尚遠現在不為百姓說話,但是保險團明擺著不會替地主說話。
所謂“紅臉白臉”,這是引導局面的常用手段。任啟瑩分配的就是紅臉的任務,看似站在地主的角度說事,實際上完全是在推波助瀾而以。尚遠說到這里,任啟瑩自然知道該怎么說下去,“縣令大人,你是官,我們是民。俗話說,民不與官斗。怎么斗都是我們輸。而且陳克先生現在手里有幾千兵,我們也是斗不過的。您說要立憲,我們不信啊。”
其實地主們最大的特點就是面對強權會妥協,任啟瑩這么一說,說出了地主們的根本心思。在中國,根本沒有什么東西可以保證地主的利益。官府和地主們也不是一條心的。
“縣令大人,陳克先生。我們現在就是這么點子人,你們要么有權,要么有兵。我們根本敵不過你們,所以你們說什么,我們好像只有聽什么。所以你們要是強來,我們也沒有辦法,不過想讓我們服氣,光這么說說可不行。”發言的是劉進學,他小名四狗子,讀過些書,但沒有考上秀才。人民黨的調查報告中,此君對于仕途十分熱衷。總是想投機鉆營。
根據調查資料,尚遠大概能夠猜出劉進學的意思,“什么叫做立憲,就是大家一起商量大家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咱們搞一個人民代表大會。選出來代表來商量大事。這個大會呢,讓大家一起來選。”
“縣令大人,你這就是開玩笑呢。現在百姓都跟著保險團走了,讓大家選,選出來肯定都是保險團的人。我們根本選不上啊。這不行,這不行。”劉進學連忙說道。地主們聽完這話,紛紛點頭,雖然對劉進學劉四狗平日里鉆營的作風很不待見,不過現在說起了定秩序的事情,劉四狗倒是很有見地。
“對啊,對啊。現在選什么代表,肯定選上的都是保險團的人。我們一個都選不上,那還不如不選。”地主們紛紛應合。
劉進學聽大家的支持,心里面十分歡喜。自打懂事起,他就從沒有得到過這么多“有名望”的地主們如此支持,雖然這是事情緊急下,地主們不得不支持自己,但是這位小名四狗的劉進學地主心里面如同吃了蜜糖,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那大家的意思是,你們若是不能在這個人民代表大會里面話事,你們是肯定不同意了?”尚遠問道。
“這個……”劉進學有些接不下去了。雖然地主們的確是這個意思,無論是立憲也好,人民代表大會也好,他們必須得有發言權和領導權。但是劉進學好歹是鉆營了這么久,也知道這么想想可以,真的希望這等事情能夠實現,那就是夢話。聽尚遠把這話撂出來之后,劉進學知道自己肯定不能這么回答。
看著尚遠和陳克面帶譏誚的神色,劉進學知道不能得罪。但是轉頭看了看周圍的地主們用一種熱切的神色看著自己,劉進學突然感覺自己被逼到了一個很是尷尬的地步了。他這么說本來就是想給自己謀個出身,有些不由自主地說出這話。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民代表”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劉進學直覺的知道這是一個有權力的地位,而且這個地位不用官府任命,現在就可以撈到。可前有尚遠與陳克,后有地主們,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如同跳梁小丑一樣無能為力。
正在劉進學正覺得左右為難的時候,在他身邊的地主劉翼瑄說話了,“縣令大人,若是選代表,總得有個規矩,到底誰能選,誰不能選。您得說出來個道理。讓我們先聽聽吧。”
劉翼瑄和劉進學地主一樣,一直對于能夠混個官府的差事十分熱衷,看劉進學跳了出來,劉翼瑄也忍耐不住說話了。
尚遠微微一笑,終于有人上鉤了,這是好事。保險團本來讓交待任啟瑩的任務就是充當這種“紅臉”,把會議往人民黨規定的路程上引,沒想到有人自告奮勇,反倒是更加輕松了。尚遠忍不住瞅了陳克一眼,在這次會議前,陳克就告知尚遠,皖北的風氣當中,希望能夠“當官”是一個重要風氣,只要把“許官”的誘餌拋出來,肯定有人會跳出來。尚遠其實不信,沒想到還真的被陳克料中了。這份先見之明讓尚遠很是佩服。
既然有人自愿跳出來,尚遠自然就按照人民黨當前說過的方案推進了,“俗話說天罡三十六,我覺得得選出三十六名人民代表比較合適。地上工農兵學商,加上這官府,我覺得各行各業選出六名代表。大家覺得如何。”
這個方案一出,與會的地主們都是大吃一驚,他們實在沒想到尚遠居然如此敢放權。“工”就是作坊,“農”就是種地的,兵不用說,肯定是保險團了,“學”就是讀書人,“商”就是做買賣的。至于官府,肯定是縣令尚遠安排的人了。這么粗略一算,地主們當中開作坊的,種地的,讀書的,做買賣的都有人參與。頂多“農”“兵”“官府”被尚遠和保險團他們給壟占了,其他三者地主們很有選出自己人來的自信。
就在地主們覺得自己很是有可能有優勢的情況下,尚遠再次拋出了“重磅炸彈”,“既然劉進學和劉翼瑄先生深明大義,我們官府也不方便占六個人數,只要大家同意建立人民代表大會,我們官府就拿出兩個位置,給劉進學先生與翼瑄先生。”
這話一說完,會議室里面立刻嗡的一聲炸開了鍋。劉進學與翼瑄驚喜交集,只是因為附和了尚遠的話,就能在未來的這個“人民代表大會”里面謀到兩個位置,這是何等的機遇啊。其他地主們更是想不到尚遠居然能夠如此“開明”,也都動了心。
“諸位賢達,本官要為諸位考慮啊。現在天災如此猛烈,咱們肯定是無能為力。但是外面就是幾萬的饑民,這些人朝不保夕,鬧起來,咱們能頂住么?組建了這個人民代表大會,有了話事的人,有了規矩,本官也好向這些百姓交待。陳克先生也好向百姓交待不是?”尚遠繼續著自己的說服工作。
“縣令大人,你所圖的無非是我們的地,這個人民代表大會建起來也好,建不起來也好,我們的地你們是肯定要用的。丫頭我只想問一件事,這個地到底借給誰。是借給官府,還是借給百姓。或者是借給保險團的陳先生呢?這個事情說不清,丫頭可不敢妄圖什么人民代表。若是祖傳的地都沒有了,丫頭若是死了,怎么向地下的祖宗交待呢?”任啟瑩說話了。這話如同一桶冷水,澆在了地主們火熱的心頭,讓他們冷靜下來。
“任姑娘說得好,本官也不敢妄自作主,本官倒想問問,諸位希望把這個地借給誰呢?”尚遠朗聲問道。
地主們面面相覷,這是個大問題。到底是借給誰,這可是個問題。沒等他們說話,就聽陳克說道:“諸位把這個地借給誰,我本人沒什么意見。借給我們保險團最好。如果沒有借給我們保險團,借給官府也好,借給人民代表代會也好,但是我得先說明,我們保險團必須來負責分派土地。以后有什么事情,必須讓我們保險團來出面。若是諸位不能同意我的這個條件,其他的沒得談。”
聽陳克如此強硬的態度,地主們立刻沒有了主意。劉翼瑄壯著膽子問道:“陳克先生,這地若是借出去的話,你們可否還我們。你若是不還,該是如何?”
“劉先生,我們保險團要你們的地是用來干什么的?你能告訴我么?”陳克皺著眉頭,用一種不解的神態問道。
“這……,你們保險團說,借了我們的地給百姓種。”劉翼瑄小心翼翼的答道。
陳克一排桌子,用一種稍帶委屈的聲音說道:“對啊。我們不要你們的地啊。我們保險團給百姓說,拿了地,是給百姓們種,種出來的糧食給百姓吃。我們現在不是光拿了你們的地,我們要把所有的地都拿過來,用以應付天災。可不光是你們的地被借走,百姓的地也被借走了。我們保險團要你們的地做甚?若是想奪了你們的地,我們何必這么大動干戈呢?我們騙了百姓支持我們,結果我們搶了你們的地,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我們這么做,百姓們是支持你們這些本地人?還是支持我們這些外地人?肯定是支持你們本地人啊。我們若是背信棄義,百姓們絕對不認啊。這點你們可得想明白才行。”
聽陳克這么說,地主們這才明白,保險團不是要只拿地主的地,連農民的地也都要拿走。了解了這個事實,地主們終于松了口氣。若是這樣,如果保險團背信棄義,那不僅會被地主們反對,百姓們絕對不會饒了保險團的。地主們一個個如釋重負,大家左看右看。雖然不能完全放心,但是總算是不再覺得要遭遇滅頂之災了。
“既然陳克先生這么說,丫頭我姑且信了。”任啟瑩笑道,“不過丫頭也知道點尊卑,丫頭我愿意把地借給官府,讓尚遠縣令大人來主持此事。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