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黨的會多,現在是每周三次例會。而且重大行動之前,還有必然的會議。所以尚遠和陳克都是“久經會場”,但是地主們完全沒有這種經驗。沒有政黨就沒有會議,地主們雖然被強行聚集在一起,但是這些地主們各懷疑心,面對強大的壓力,他們會暫時有點出于階級本能的“共識”,當壓力一變小,各自的追求目標有了不同的時候,地主們立刻就完全呈現離心離德的情況。
“諸位賢達,本官暫且有事,得一個時辰才能回來。諸位先聊,把這次人民代表大會的事情說說清楚。本官一個時辰之后就回來。”尚遠說道。說完,他也不多禮,與陳克一起起身離開了。把一群目瞪口呆的地主們留在會議室里面。
地主們完全不知道尚遠和陳克這是鬧得哪般玄虛,他們目送尚遠與陳克離開會議室,然后聽到陳克在外面說道:“天這么熱,把席子卷起來。”
隨著這聲命令,充當墻壁的草席被卷了起來。只見在會議室外面站了幾十多號保險團的戰士。夏日的陽光從木框中透射進來,原本就明亮的會議室里面更加明亮起來。地主們一個個瞠目結舌,任啟瑩曾經說過陳克有可能“摔碗為號”,沖進幾十號人對地主們動刀動槍。陳克也說過“自己喊一聲,就能沖進來幾十號人。”但是地主們說真的并不相信,直到親眼看到外面的這幾十號戰士們卷起了草席,露出了身影,他們才知道“摔碗為號”所言非虛。戰士們卷起了席子之后就就紛紛離開了會議室周圍,各自回到了崗位。把一群地主拋在屋里面無人理睬。
挑動敵人矛盾的重要技巧之一,“要大膽的讓敵人串連”。合作固然是在交流中達成的,矛盾同樣是在交流中產生的。現在陳克他們已經成功的在地主們中間種下了很多東西,現在需要讓地主們自己去發酵,去爭執。陳克和尚遠可以暫時退場了。
“文青,你覺得這的確沒有問題么?若是地主們最后商量不出一個結果的話,我們豈不是又要多費些力氣?”尚遠對于讓地主們自由討論還是不太有信心。
“望山兄,我們已經派人去圈地了。地主們討論的結果完全沒有意義。咱們把他們留在這里其實只是為了做事方便。”陳克笑道。反正大規模搶種強收已經開始,地主們無論同意或者不同意,保險團都不會和地主們進行任何討論。
兩人沒有留在保險團的軍營,而是直接往縣衙門方向去了。兩地之間相隔不過幾百米,走起來也沒多遠。
“文青,這就是革命么?奪取舊有的權力,由新政府來執掌?”尚遠有些不是很自信。
“望山兄,你要知道一件事,我們以工業化的模式來搞農業,農民們的勞動強度,勞動的總量可遠不是以前那種懶懶散散的樣子。遠比以前辛苦得多呢。”陳克說的是心里話,所以神色中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這怎么講?”尚遠很不解的問道。這些日子以來,尚遠在行政工作上表現出很出眾的表現。但是尚遠畢竟是農業社會出來的,還是無法理解工業化時代的農業特點。
“得多大的地主才能修個灌溉系統呢?而且地主們修的灌溉系統出不了村。出了村就是別人家的地,你覺得他們肯平白的便宜了給別人不成?”陳克不想說的那么明白,現在他需要的是能夠理解自己的同志,發號施令看似容易,實際操作起來的話,就要面對各種麻煩事。只有能夠理解陳克的思路的同志才能夠獨當一面。陳克現在努力要找出能夠這樣的同志。
“也是有道理。文青,我家雖然也有幾畝地,幾千畝吧,不過讓我家修水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地主們之間就是爭奪水源,爭奪已經存在的好地。若是平白的去建設新地,那是想都不用想。絕對不干啊。”尚遠真的是明白人,說的話完全對路。
陳克很是高興,他興奮的說道:“所以說,這次我們不能讓地主們領導此事。不是他們不愿意干,而是他們根本干不了。現在這么大的地盤,十幾萬畝地,哪個地主能把這些地整體的考慮起來?而且,他們有這個膽量把這些地經營好么?沒有強大的武裝力量,把十幾萬畝經營好,那就是一塊肥肉,誰都想來吃一口。哼哼。咱們人民黨,咱們保險團要把這些地整理好,而且這些地,誰都別想染指一分一毫。”
“嗯!”尚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很昂揚的點點頭。這年代的地主們,你能有個幾千畝地,就是各種勢力眼中的“肥肉”,誰都想來你這里割一刀。倒不是地主們是如何對仕途有著多高的熱情。若是沒有官員出身的子弟來撐門面,大地主們的日子并不好過。而且出身地主的子孫,尚遠也很想真的嘗試一下經營十幾萬畝土地的滋味。說真的,尚遠真沒想過從這十幾萬畝的土地中得到一絲一毫的收益。只要能親自來操作這樣規模的營運,尚遠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陳克對尚遠的想法很能理解,他在二十一世紀有一個朋友,是山東牟家的傳人。山東牟家的牟氏莊園是目前中國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封建地主莊園之一,它始建于清朝雍正元年,擁有房產五千五百多件,土地六萬畝,山巒十二萬畝,現保存廳堂樓閣四百八十多間,占地兩萬多平方米。牟氏莊園歷史文化沉積豐厚。而這位朋友曾經和陳克討論過牟家的興盛原因,就因為牟家歷代出過上百位進士,在朝廷里面始終有足夠的勢力與影響力。這才能夠歷經幾百年不衰。
牟家在解放后把土地都捐給了政府,他們家族的首領很能看清楚形式。面對黨這樣的超級強權,他們跟本沒有絲毫抵抗的念頭。但是尚遠家很明顯沒有這等規模,他很期待能夠親自來操作十幾萬畝地的大農場,雖然嘴里面不說,但是在神色中充斥的那種興奮,已經透露出了他的心思。
“望山兄,你可知工業國與農業國的區別么?”陳克問道。
“文青你講過,就是機械的使用程度的問題。”尚遠答道。陳克在人民黨的會議中多次提到過建立工業國的意義何在。這不是陳克先知先覺,而是陳克的不少“毛派”朋友曾經作過的總結。自從新中國建立之后,農村就處于一種勞動力持續“失血”的情況。雖然伴隨著人均壽命的提高,農村勞動力看似在頭三十年“不斷膨脹”。而與農村的人口增長相比,城市的人口更是飛速增加。這增加的人口可不是靠城市人口自行繁衍的結果。而是城市從農村不斷“抽血”,大量的安排勞動力進城的結果。
特別是共和國后三十年,隨著勞動力教育水平大幅度提高,勞動力素質飛速提升,農村勞動力進城之后并不太難找到工作。哪怕是在“血汗”工廠里面,依然有足夠的就業機會。而二十一世紀的血汗工廠,與二十世紀的“血肉工廠”相比,那已經是天堂一樣的存在了。
而工業國就是能夠提供機械設備投入農業領域,雖然農村勞動力持續“失血”,農村的勞動強度和勞動總量不斷提升,但是機械程度的發展有效的解決了這中間的“勞動力”缺口。陳克對河南的農村有過簡單的調查,盡管河南農村現在從事耕種的多數是婦女和老人,但是有了聯合機械進行播種和收割,家家都有拖拉機和其他機械進行其他的耕種作業。不僅僅是機械的使用,技術的變遷更加明顯,陳克在鄉間看到“漫澆”——(就是傳統的往地里面澆水,用水量大,效率低)——的情況都在減少,噴灌的規模是越來越大的。
機械設備和農業技術的普及,極大地提高了農村的生產效率,減少了對“絕對勞動力人數”的需求。而農村的勞動總量是提高了很多倍的。
不過現在是1906年,雖然陳克深知農業的變化,但是他無法憑空變出這些機械設備來。更不用說相配套的農業技術,陳克能夠采用的只有頭三十年的模式,那就是被宣傳過無數次的“水利萬人大會戰”“水利是萬人大會戰”。
“那么我們現在需要做什么呢?最緊要的是什么?”尚遠問道。自從見到陳克之后,尚遠就感覺到陳克擁有著自己無法企及的“遠見卓識”。尚遠不是一個野心很大的人,和同時代的其他官僚一樣,尚遠并不認為跟隨“明主”有什么丟人。跟隨強者,全心全意為建設強大中國而奮斗,是尚遠這類知識份子官僚們的普遍想法。這些官僚們對于“革命”的敵對情緒說起來很簡單,因為到現在為止,“革命家”當中還沒有一個能讓這些官僚們看上眼的“明主”。遇到陳克,看了陳克的書,聽了陳克講述未來“工業化中國”的藍圖之后,尚遠覺得自己已經遇到了值得為之效忠的“明主”。如果不是這樣的心態,讓三十多歲的尚遠屈居二十多歲的陳克之下,那是想都別想的事情。
陳克沒有太多的去考慮尚遠的心理活動,他現在滿心都是自己的思路,“望山兄,咱們現在必須求助于一個人,就是在安慶的卜觀水。要搞農業就要修建水利設施,這十幾萬畝地,現在水災剛過。排水系統必須要搞,而且以后的灌溉系統也要搞。搞這些就必須有測繪。弄不明白地勢哪里高,哪里低,建出來的灌溉系統肯定是一個大玩笑的。我已經派人去安慶,請卜觀水同志盡快帶著相關技術人員來咱們鳳臺縣。而且我們不盡要讓卜觀水同志帶人來,而且我們還要組織自己的測繪隊伍,趕緊選出足夠的人力來學習測繪。這對于行軍打仗也是必須的。”
“咱們自己搞測繪的人從哪里找來呢?這就得讓那些有些文化根基的人來承擔了。地主們雖然可以選人民代表,但是老家伙們沒什么前途,我們得從那些小家伙們當中選出人來。那些年輕人們可未必喜歡他們老子的生活模式。把他們拉進我們的隊伍,也能夠讓地主們不太敢和咱們作對。好歹他們的孩子跟了我們,一方面讓他們覺得咱們不會對他們下狠手。而且地主也未必肯大義滅親不是。”陳克笑道。
聽了這話,尚遠點點頭。尚遠本質上根本不是什么“扶危救困”的人。身為地主官僚,人民死了就死了,尚遠連同情都沒有幾分。尚遠忠于的是“人民黨的政府”,而人民黨政府的政策是要救百姓,尚遠才竭盡全力的去救百姓。在尚遠心目中,首先是人民黨的利益,其次才有其他考慮。
兩人進了縣衙,在這里已經有好幾個人在等著兩人了。見尚遠和陳克進來,幾個人都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說道:“縣令大人,您來了。”
尚遠和陳克在上座坐下,然后尚遠讓幾個落座。接著就問道:“說吧,你們到底想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