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蒲觀水同來的安徽新軍士兵見到蒲觀水副協統對陳克都如此尊敬,自然不敢造次。他們在蒲觀水的帶領下列隊接受了陳克的檢閱。簡單檢閱儀式的背景音樂是鳳臺縣士紳們組織的鼓樂隊演奏的民俗樂曲。
新軍士兵們還真的沒有被地方父老如此迎接的待遇,他們一個個有些局促,又有些得意洋洋。前來歡迎的士紳也沒見過如此多的朝廷正規軍到達這鳳臺縣。更不用說帶隊的居然是一位副協統。他們也有些戰戰兢兢。
簡單的歡迎儀式結束之后,陳克領著蒲觀水他們前往保險團的軍營居住。蒲觀水知道陳克肯定要和他長談,便以路途勞頓為由謝絕了幾個士紳湊上來提出的邀請。
安頓好了新軍士兵,蒲觀水帶著巴有工等主要軍官與陳克一起到了會議廳。人民黨的主要干部們也都等在這里。
互相介紹的流程被簡化到極點,保險團和新軍的編制完全不同。新軍這邊是鎮、協、標、營、隊、排、棚,各級軍官名稱是協統﹑標統﹑管帶﹑隊官﹑排長和正副目。保險團是旅、團、營、連、排、班。官名是旅長、團長、營長、連長、排長、班長。新軍的軍官倒是大概明白了保險團的官名,保險團的軍官們對新軍的官名卻很不理解。所以基本上就是自保性命官職。
“我代表人民黨,代表鳳臺縣的百姓,代表保險團歡迎新軍的兄弟們到我們鳳臺縣來。”雖然陳克在21世紀也不喜歡被人代表,不過在1906年,他理直氣壯了代表了身后的幾萬人發言。
新軍的軍官對于陳克這么自作主張的代表幾萬人并沒有任何反感,相反,如果陳克沒有這么說,反倒會讓他們感覺有問題。聽了陳克的歡迎詞,眾人要么一笑,要么靜靜的繼續聽陳克往下說。
陳克向遠處的宇文拔都招了招手,這才接著說道:“客套的話我就不說了,這次我們請大家來,是請大家來當先生的。新軍的兄弟們沿途也看到了災后的慘狀。我沿途之上大家救了不少百姓。這幾百的百姓,我們鳳臺縣也能安置。但是我們鳳臺縣自己也有幾萬人正在搶種,這搶種是門學問,不少東西還得諸位新軍的兄弟教給我們才行。”
話音一落,就見宇文拔都和幾個保險團的戰士一起抬了一張大桌子過來,桌子上面擺放了一個沙盤。這是鳳臺縣的地形沙盤,因為極度合格的測繪人員,所以做的頗為粗糙。安徽新軍里面搞測繪地圖的軍官們臉上登時有了輕視的意思。陳克扭頭看了看何足道,只見何足道也盯著那幾個軍官看。見陳克看向自己,何足道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注意到那幾個人。
陳克這才站起身,拿著教鞭指點著沙盤。“在這片平原上,我們要開辟一個大型的農場。工程設計人員雖然缺,但是有。搞具體測繪的人員我們沒有。請大家來,一方面得勞煩諸位幫助我們測繪,另一方面,也要請大家帶徒弟。”
時間緊迫,陳克根本沒有客套。直入主題。蒲觀水就算是留在鳳臺縣不走,也頂多停留兩個月。這兩個月內,保險團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陳克的知識雖然又超前又豐富,可是他的知識是建立在對已有的工業體系使用上,與1906年之間有著深刻的鴻溝。邁過這個鴻溝,需要的就是無數的近代技術和知識才行。陳克頂多知道要學什么,卻不知道這些知識的具體內容。他這才力邀蒲觀水帶著安徽的技術兵種前來。
蒲觀水對于陳克急切獲得知識的念頭好像并不在意的樣子,他問道:“文青,你方才所指的這些地區,全部控制住了?”
“沒錯,這些地區我們說了算。”陳克回答的斬釘截鐵。
聽了這話蒲觀水沉默了一陣,接著問道:“你準備讓多少人來學測繪。我手下359旅的所有軍官都要學習測繪。而且還有一個工兵連兩百多人,會專門跟著你們進行學習。”
聽了這話,安徽新軍的軍官們都是臉色微變。陳克的手筆也算是夠大,一個旅有多少軍官,安徽新軍的軍官并不知道。但是兩百多人的工兵連都要來學測繪,這數量還真的把安徽新軍的軍官給嚇住了。要知道,安徽新軍的測繪力量極弱,哪怕是蒲觀水到了安徽之后強化了這些技術兵種,半年多的強化訓練,到現在能拉出來的測繪人才也不過二十人。陳克一出手就是二百多人,十倍于安徽新軍。這份信念就讓這些新軍軍官感覺有些后背發涼。
蒲觀水盯著陳克,沉聲說道:“我帶來的可不僅僅是測繪兵,炮兵,通訊兵,還有負責基礎軍事訓練的軍官能帶來的我都帶了。文青準備讓這些人教什么?”
“359旅八千人,可教的人多了。對于教官,我只嫌少,不嫌多。”陳克回答的干脆。
陳克表態干脆,蒲觀水也不廢話,他轉頭對軍官們說道:“你們有什么要求沒有。先說。”
軍官們對視了一陣,卻不怎么敢開口。
“文青還有在座的諸位都是自己人,沒什么可擔心的。要說就直說。”蒲觀水嚴肅的說道,“莫等到開始教課之后,你們再有什么想法,反倒不美。”
話音剛落,一個年輕的隊官就站起身來,“蒲大人,我家就在鳳陽,我想先回家看看。”
新軍們的薪水雖然還不錯,但是除了中高級軍官之外,低級軍官極少有人能把父母妻子接去安慶,眾人看到水災這么兇猛,對家里面的擔心日甚一日。好不容易能夠跟著蒲觀水出來,這些人自然希望能先回家看看。
對這年輕軍官的要求,蒲觀水不置可否。他問道:“還有其他人要回家么?”
軍官中隨即又站起幾人要求回家。蒲觀水的視線在他們的臉上掃過,沒有一個軍官避開蒲觀水的眼神,他們都認真地回望著蒲觀水。
“文青,若是你這里多出一千口人來,你能養得起么?”蒲觀水轉頭問陳克。
“只要觀水幫我一個忙,莫說一千人,五千人也養的起。”陳克笑道。
“文青要我幫什么忙?”
“水災時期,各路的關卡都基本廢了。我們冒雨運糧倒也算是暢通無阻。不過最近關卡又都恢復起來。劫奪糧食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我們還有一批糧食沒運進來,所以想讓觀水你幫忙帶隊。”
聽陳克說完這個要求,蒲觀水點點頭,“這個沒有問題。不過我也有件事想請文青兄幫忙。既然你已經有了八千人,不妨借調些人給我,讓他們和這些要回家的兄弟一起去,若是這些兄弟的家人在當地過不下去,就幫著他們先來鳳臺縣。你覺得如何。”
“當然可以。”
兩人頃刻就這么拍了板,參加會議的安徽新軍軍官們一個個面露喜色。新軍里面跟著蒲觀水走的,都是家里面沒什么勢力的。那些有勢力的大地主子弟,要么不肯當兵,就算是當了兵,也都和新軍的其他舊勢力走的很近,根本不搭理蒲觀水這信來的人。所以安徽雖然圍子遍地,但是這些軍官們的家族可沒有張有良那種實力。水災一過,日子肯定很慘。新軍軍官們到了鳳臺縣,雖然沒有來得及細看。但是鳳臺縣給大家的普遍感覺是,這里并不像是造過災的樣子。只是瞅著有些蕭條而已。這大災之年,僅僅顯著蕭條,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而且方才陳克與蒲觀水的對答,只要蒲觀水出馬,肯定還能運來一大批糧食。把家人接來鳳臺縣暫住,生計上絕對不會有問題。更何況還有人幫忙,這可就更好了。
雖然有些士兵感覺陳克與蒲觀水這么一唱一和,有些怪異。不過著大災之年本來就不正常,只要能讓家人活下去,怪異又能如何。
蒲觀水也不管大家的感動,他說道:“你們去把眾位兄弟集合起來,問問誰要回家。家都在哪里。我和文青兄好策劃怎么安排人。”
新軍軍官們應了一聲,一起出門去了。蒲觀水看他們走遠,這才說道:“文青兄,我在這里頂多留兩個月。就算是給你留些人,也頂多留三個月。要學什么你可要抓緊啊。”
陳克笑道:“這個是自然,我不會辜負了觀水兄的苦心。”
新軍的官兵聽說蒲觀水放他們探家,同來的一百官兵里面,倒是八十二個人都要求回家看看。這通調查和安排忙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陳克他們就帶著新軍官兵前往位于岳張集的保險團營地。一路之上,只見兩邊溝渠縱橫,不停旋轉的簡易水車把溝渠中滲出來的地下水鏟入排水槽。大片的人在泥濘道路兩邊新開辟的農田里面耕種。
新軍士兵大多數來自農村,一看這個情形就能看出門道來。在各地都哀鴻遍野的時候,鳳臺縣居然率先進性到了恢復生產的階段。現在不過是八月,只要老天爺開眼,不再普降大雨,種出來的糧食怎么都能熬到明年夏收。
正贊嘆間,卻見前面有一副巨大的畫釘在在一個高高的架子上。走進一看,卻是一副風格奇特的畫。里面是一副新軍官兵能夠理解,但是有完全不能理解的農村風情。
陳克笑道:“諸位新軍的兄弟,這是明年后年兩年里面,鳳臺縣要建設成的模樣。在下既然在鳳臺縣,就要造福一方。”
新軍官兵看著畫上那一望無際的平坦農田,再看了看眼前那滿是勞動的人群,但是高低不平,起伏不定的土地。不少人覺得陳克這話未免太過于吹牛。
陳克看出了眾人的心思,他笑道:“諸位兄弟,我們之所以要讓大家教給我們測繪,就是要先測出到底該平整哪里,挖多少土,填多土。計算出這些之后,再算出來需要多少人力才能完成這些工程。安排這些人力需要多少糧食,多少錢。這樣才能把事情辦了。這和打仗沒什么區別,都得先計算。”
巴有工聽陳克前面說的倒是很有道理,聽了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一聲。
對這意義不明的笑聲,陳克沒有回應。倒是旁邊的蒲觀水問道:“巴管帶,你笑聲什么。”
“我沒想到陳先生居然也懂打仗。”巴有工連忙回答。不過接下來,巴有工問陳克:“陳先生,你說保險團有八千之眾,卻不知有沒有輜重營。”
巴有工覺得陳克這人說話很吹噓,而且陳克的吹與別人不同,看著倒還真想模象樣的。但是怎么聽都不靠譜。別的民政上的事情,巴有工也不好插嘴。但是陳克一說到與軍事有關的事情,巴有工實在是忍不住了。
陳克知道巴有工對保險團很是懷疑。“我們這里不叫輜重營,叫做后勤部隊。我有一個后勤營,一千人專門來負責后勤工作。這還不包括船隊的戰士。”
巴有工聽著這話,將信將疑。“陳先生,你不會把輜重營和工兵營鬧混了吧。”
“巴管帶很是熟悉軍務。我沒有鬧混,我們還有一個專門的工兵營。也是一千人。”陳克笑道。這還是陳克沒有向巴有工交底。歷史上的359旅在南泥灣開荒種地,可以說人人練出了一身工兵的本身。陳克之所以把自己的第一支部隊也命名為359旅,也想用“后世”的名號給自己增加點運氣。至少能不斷提醒自己359旅是一支什么樣的部隊。
巴有工畢竟是四十歲的中年,他知道再說下去就要傷了和氣。陳克這么說,他也就是嘴一閉,認了。
倒是旁邊的一名新軍年輕軍官問道:“陳先生,你要是真的按這圖里面的樣子建設了新鳳臺縣,這地怎么說?”
“地我會分給大家來種。”
“哦?那若是我家人到了鳳臺縣,能不能分塊地來種?”年輕軍官登時就有了興趣。問完這話,他又覺得這話不太合理,連忙加了一句,“我們可以交租的。”
這句說完,又覺得還不對,年輕的軍官問道:“不知道這邊的租子多少?”
看著年輕軍官那期待的神色,陳克笑道:“現在這地歸我們保險團來管,今年不交租。明年的話,地租是三成。”
“什么?三成地租?”年輕軍官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陳克。安徽就從來沒有這低的地租。不過那軍官轉念一想,應該是陳克對這些新軍軍人特別優待才是。
其他軍官和士兵聽到這個話,也都來了興趣。他們紛紛詢問陳克這話可否當真。
陳克解釋道:“我沒有任何必要騙大家。我說收三成地租,就收三成地租。”
“那我們能不能買地?”有新軍軍官問。
“地如果分了,那自然沒有買賣的道理。不然的話,那豈不是明擺著讓我們保險團自己大撈特撈么?這種事情我們可不干。”
“陳先生,你說保險團有八千人。可你只收三成地租。我看你們可未必能吃飽啊。”巴有工忍不住又發難了。
陳克笑著答道:“我們保險團自己也分的有地。我們自己養活自己,所以這三成租并不是收來給我們的。”
巴有工聽了這話,真的有點莫名其妙了。陳克這個人所作所為和巴有工見過的地方豪強完全不同。如果陳克說的是真的,這鳳臺縣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巴有工怎么都想象不出來。
一眾人接著往前走,只見新苦勞作的百姓和身穿深藍色衣服的保險團士兵們到處都是。普通百姓勞作的都是些平常的農活。而挖溝,填土,運送物資這些繁重工作的,大多都是保險團的戰士。
巴有工這次倒是忍住了,他左看右看,直到確定自己的確沒有搞錯,這就想開口。但是自己幾次開口都沒有能占什么便宜。陳克這個人好像根本不會因為別人針對自己而生氣一樣。可是這樣本來應該讓人心生好感的作風卻讓巴有工格外的不滿。其實他對陳克的不滿已經很是有幾天了。從蒲觀水對陳克那莫名的信賴開始,巴有工就對未曾謀面的陳克有些不滿。見到了訓練有素的保險團船隊,見到年輕卻精明強干的何足道。見到災年里面居然能夠靠自己堅持的鳳臺縣,以及遇到的種種本該讓人欽佩陳克的事情。巴有工對陳克的感覺卻月來越差。這種心情讓巴有工自己都覺得奇怪。
可想看到陳克作難得心情是如此強烈,巴有工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陳先生,我看著干活最辛苦的都是保險團的人吧。”
“沒錯。”
“當兵吃糧,天經地義。可我看你這里,當了兵不僅自己要種糧。還要干最重的活。那這些人當了你保險團的兵,這是圖啥呢?你憑啥讓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干呢?”
“你憑啥”這三個字一出口,巴有工心里面突然豁然開朗。他終于找到了對陳克不滿的原因了。陳克憑啥讓身為安徽新軍副協統的蒲觀水如此尊敬,憑啥能夠擁有一支精干的船隊,憑啥能夠在鳳臺縣擁有如此的實力和地位。這個一身深藍色短衣,留著“和尚”一樣短發的青年,憑啥就能有著一切巴有工都沒有的東西?巴有工有著強烈的不解,有著強烈的妒嫉。
陳克并不知道巴有工的心思,他笑道:“我們保險團分了好大一片地,如果不多干些活,多給百姓造點福。百姓怎么可能服我們呢。至于這些人憑啥跟著我干。因為我們保險團是百姓的隊伍,是百姓的子弟兵。就這么回事。”
聽到這個回答,巴有工目瞪口呆的看著陳克。仿佛看著一頭從未見過的怪獸。
“陳先生說的是保境安民吧。”旁邊的一位新軍軍官插話了。
“不是。保境安民是我們領著百姓做事。而在這鳳臺縣,最大的既不是縣令,也不是我們保險團。我們保險團是人民的軍隊,是給人民做事的。”陳克第一次向其他軍事組織的成員闡述保險團的政治立場。而結果倒真的有些出乎陳克意料之外。聽了陳克的話,安徽新軍的官兵既沒有哄堂大笑,也沒有問東問西。他們只是有些困惑的沉默了。
到了保險團的旅部,陳克讓華雄茂安排保險團士兵與安徽新軍的士兵共同返鄉的事情。趁著其他新軍官兵不在身邊,陳克與蒲觀水又碰了個頭,陳克問道:“觀水,你在安慶的這段時間。知道徐錫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