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四年二月初五,蘭州。
種世衡、唃廝羅、折繼閔三人立在點將臺上,臺下是巨大的軍陣,如同無邊的荊棘叢林鋪開在大地上萬宋軍居左,紅潮如浪,五萬青唐騎軍居右,戰馬嘯嘯,由于裝束多有不同,看上去就象豹子的毛皮般斑駁。
此次大宋給唃廝羅送去了堆積如山的絹和茶,一箱箱的珠寶,又許下甘、涼二州的戰后紅利,唃廝羅再無遲疑,同意出兵與大宋伐夏。
嘝廝羅今年四十六歲,雖是吐蕃裝束,但風度卻很顯儒雅,他掌控的總兵大概在七萬左右,但真正算得上精銳的,也就是臺下的五萬人了;而且吐蕃分裂已久,目前雖然都歸附于唃廝名下,但許多部族平時常常是各自為政,如同一個個部落組成的聯盟。
臺下的五萬青唐軍中,有吐蕃人,有羌人,有回鶻人,甚至還有黨項人,這個世界上并不只有漢人才會幫著外族打自己人,黨項人也會,李元昊統屬黨項八部,黨項內部一些權力斗爭的失敗者常常會選擇投奔唃廝羅。
二月初春冰未消,轅門西風旗漫飄。
鐵甲寒透金戈冷,戰鼓聲摧天地搖。
種世衡須發飄飄,立于點將臺前致完誓師辭,最后持劍在手大聲喝道:“此戰只許勝不許敗許招討作為三軍主帥,曾于三軍將領面前以天子劍立誓,此戰若敗,誓不過橫山,當自刎于三軍陣前以謝天下
今日,我種世衡同樣當著爾等面前起誓,不平興慶府,誓不過橫山同樣自刎于三軍陣前酒來”
三軍共飲仰天而干然后酒碗猛地一砸漫山遍野的大軍同聲吶喊:
不平興慶府,誓不過橫山
不平興慶府,誓不過橫山
“祭旗”
種世衡一聲令下,十來個黨項人被拖到臺前,硬按于木樁之上,身后各站著一個負責祭旗的大漢,上身鼓騰的肌肉坦露寒風中,手上的大刀刃鋒如雪,映面生寒
“斬”
祭旗的大漢得令,抄過一碗烈酒噗的一聲噴在刀面上,將碗一摔,然而奮揮刀而起大刀落處,人頭滾滾血濺旌旗
在轟隆的戰鼓聲中,九萬大軍血氣升騰,隨著烈烈的帥旗,洶涌而去方向,西夏天都山
蘭州西北面的咯羅川附近,駐有西夏卓啰和南軍司。李元昊實行的是全民皆兵制度,目前連所有的老弱輔兵一起算上,大概兵力接近四十萬人;
這個數字雖然龐大,但這種全民皆兵制度下,真正能稱得上精銳的不會超過四分之一,加上這兩年與宋遼之間的戰爭折損,就算戰后補充,精銳之兵也不會超過十萬。
以黃河為界,李元昊把所有軍隊劃分為左右兩廂,下分有十二個監軍司,相當于后世的軍區劃分,每個監軍司設都統軍、副統軍、監軍使各一人,由黨項貴族擔任;
都統軍之下設指揮使、教練使、左右侍禁官等幾十個職位;而每個軍司根據地方不同,士卒數量也各不相同,通常重要的戰略要地士兵人數就會多些。
卓啰和南軍司與蘭州距離不過幾十里,蘭州這邊如此浩大的軍隊調動,自然瞞不過西夏人,事實上種世衡他們也沒想過要瞞天過海,他們西路軍的任務就是硬碰硬,一路砍殺過去,盡可能多的將夏軍吸引過來,給中路軍創造直搗黃龍的機會。
九萬大軍出蘭州數十里,便迎頭遇上了三萬夏軍,由統軍使都臥帶領,青一色的騎兵,看到大宋與唃廝羅的聯軍勢大,都臥并不慌張,唃廝羅一直被西夏壓著打,若不是仗著青唐城高墻厚,早被西夏給滅了,對上吐蕃軍,夏軍有絕對的心里優勢;
至于宋軍,去年雖經兩次大敗,但那是攻城戰和偷襲戰,另外就是宋軍打不過遼軍,而遼國二十萬大軍又剛剛被西夏滅了,按這個邏輯推論,宋軍自然打不過夏軍,如今夏軍士氣高漲,對上宋軍時那種心里優勢比以前更盛。
都臥一邊派人急報興慶府,一邊擺開戰陣,決定給來犯之敵一個迎頭痛擊
對面的聯軍更不含糊,在種世衡的指揮下搶先擺下了大陣,中軍大旗下,唃廝羅持刀在手,看到西夏只有三萬人馬,差不多少了自己半數,于是想搶這首戰之功,向種世衡請戰道:“種經略請允許我軍出戰,我青唐軍定將夏軍擊潰,贏取伐夏首戰”
種世衡淡然道:“贊普誠意本官心領了,然我大宋請貴軍協同伐夏,又豈能讓貴軍克艱定難,多有損傷呢請就贊普于后壓陣,待我軍挫敵之鋒后,贊普再率軍掩殺吧”
種世衡是西路軍主帥,他既然這么說,唃廝羅也不好再多言,自己兵少,能保存實力也未嘗不是好事。
首戰的勝敗對整個伐夏戰役至關重要,會嚴重影響到二十幾萬大軍的士氣,必須以壓倒性的優勢取得勝利才行,將這樣重要的首戰交給唃廝羅怎么行?
吐蕃軍向來被夏軍壓著打,現在人數雖然占優,但戰爭的勝負從來不是以人數來決定的,種世衡明白這個道理,才決定以宋軍精銳迎擊夏軍。
兩邊緊張地調兵遣將著,空曠的原野上,十二萬大軍隔著幾里遙遙相對,戰鼓聲、號角聲在四野激蕩著,戰馬嘶鳴、旌旗翻卷,天地間變得一片肅穆
隨著戰鼓聲一陣急似一陣,宋軍的沖方陣由折繼閔親自指揮,隨著鼓聲緩緩前移,如同一輛巨大的推土機,緩慢但卻充滿了無堅不摧的氣勢
對面的夏軍大陣之中,都統軍都臥長刀一指,一萬西夏騎兵在副統軍馬利膫的帶領下,如同傾泄的山洪,帶著漫天的煙塵向宋軍沖方陣席卷而去
一萬夏軍雖然氣勢磅礴,但按都臥的策略并不打算直接沖陣,而是到宋軍陣前便一分為二,繞陣飛馳,利用黨項人的騎射功夫將宋軍大量殺傷;
一但宋軍陣腳松動,后面的兩萬大軍便會發起最猛烈的沖擊,一舉將宋軍沖垮,以前夏軍利用這種戰術在野戰中屢試不爽;
都臥的愿望是美好的,策略也不錯,錯就錯在此刻的宋軍已經不是他以前所認知的宋軍
一直以來,宋軍由于缺馬,軍中弓箭兵通常都占到六成以上,現在更不含糊,無數銀子砸進將作監,最新打造出來的五萬具神臂弓就有一萬具在西路軍手上,都臥還想和宋軍玩繞陣騎射,那就是茅廁里打燈籠——找死
馬利膫的一萬夏軍狂沖到三百步外,卷起的煙塵如巨龍翻騰,將一萬夏軍籠罩了起來,那種無法言喻的氣勢確實能讓人為之膽寒。
看不清也不要緊,只見折繼閔身邊的令旗一搖,一萬早以上好弦的神臂弓手齊齊舉弓,以四十五度的仰角遙遙指向沖近的夏軍,就在夏軍進入三百步那一瞬間,令旗再展
震得耳鼓發麻的弓弦聲響起,隨即騰空而起的箭矢就象一片黑色的云團,帶著夜梟鬼嚎的呼嘯聲向夏軍迎頭射去
由于飛馳的馬蹄揚起的煙塵太濃,從遠去無法看清這一輪齊射的戰果,但從戰馬倒地時撞擊出的轟隆聲,和絕命時的慘嚎聲匯成的聲浪來判斷,夏軍絕對死傷慘重。
等到夏軍沖近百步之時,宋軍大陣一萬神臂弓手已經完成了三輪齊射,若是普通的弓箭,夏軍還能憑借盾牌、和身上的鎧甲抵擋去大部分的箭矢,但神臂弓威力無匹的射透力,進入兩百步內差不多能將身體連同鎧甲射個對穿,有死無生,絕不可以象普通弓箭那樣,中了幾箭還能若無其事的沖鋒陷陣。
一路鮮血染透了紅塵,是的,這是真正的紅色塵土,等剩下的夏軍進入百步,開始一分為二繞陣放箭時,宋軍陣中的普通弓箭手也加入了齊射,箭矢更是如同瀑雨般,在整個天空交織出一張大網,密密麻麻的箭頭反射著日光,壯觀而瑰麗但他最終帶給夏軍的,卻是死亡
眼看傷亡過半,夏軍只得匆匆放完兩箭,便在副都統馬利膫的帶領下轍去,來時不容易,想走了沒那么容易,神臂弓又是兩輪獵殺,雖然因夏軍陣形變得疏散,效果不象剛才那樣明顯,但依然能讓夏軍哭爹喊娘
宋軍的沖方陣是一個攻擊型大陣,隨著夏軍的潰退,再次穩步向前推進,踏著夏軍一地鮮血和死尸——前進
而此時,種世衡的帥旗搖動,鼓聲的節奏也隨之改變,唃廝羅的五萬騎兵頓時呼嘯著從宋軍大陣兩側沖出,如同雙龍入海,直沖夏軍本陣
雙方距離本不遠,夏軍都統軍都臥也被宋軍的勁箭那巨大殺傷力弄得有些膽寒,有心轍軍從新找險隘布防;
但是他兩萬大軍若就此逃離,馬利膫那剩余的幾千人馬必定被剿殺殆盡,只得咬牙下令全軍與唃廝羅對沖,接應出馬利膫再說。
近八萬的騎兵對沖,那驚濤撼岳的氣勢騰霄沖宇,望之血脈暴漲,刀槍互擊,戰馬互撞,血光交織
夏軍士氣本已受挫,加上人數處于劣勢,后面的宋軍又不斷的擠壓上來,眼看逼近,夏軍再無心戀戰,扔下一地的尸體且戰且逃,被唃廝一路追殺,直到逃過一條叫皋蘭川的大澗,才從新組織起陣型與吐蕃軍隔河對射。
雙方隔著大澗一邊對射,一邊謾罵很是有趣
然而等宋軍趕到,一輪神臂弓齊射過去,夏軍的謾罵聲頓時變成了哭爹喊娘聲,對宋軍對射那就是找死夏它只得又抱頭飛竄
首戰實在太重要,如今以壓倒性優勢告捷,種世衡坐在戰車上,長吁著大氣,打掃戰聲過后,確認此戰殲敵六千四百余人,繳獲戰馬九百余匹
種世衡迅速將戰報寫好,十名信使飛馳而去,將首戰大捷的消息向四方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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