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當中,火線上時會看到雙方被開膛破肚的棄尸;那是被互相摸哨捉去的俘虜,殺了,看看胃里有什么就知道還要對峙多久了……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人類的戰火可以摧毀一切他們的建設,四間屋子本來同屬于一座洋樓庭院,但是現在它們就像四個緊緊靠在一起的被欺負的孩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院子的圍墻早就作為戰斗掩體被鬼子的步兵炮轟得分崩離析,這棟曾經豪華的洋樓唯一能夠給人遮擋風雨的就剩下了這四間屋子;那些曾經對它們瘋狂地摧殘的惡棍此刻卻在屋子里躲避著北風酣然入夢。
忽然爆炸就響起來了,火光從屋子的門窗和被炮擊轟裂的墻縫中透出去,橘紅色,非常燦爛!前一刻還抖得篩糠似的一群襲擊者忽然變成了猛獸一般,四個小隊二十人猛撲四間屋子的門口,撲面而來的濃烈的硝煙讓這些軍人精神為之一醒;他們迎著炙人的狂飆直撞進屋子,在朦朧的視線中對著看見的人形狀物用槍打,用刺刀捅!
和鬼子打了那么久,何曾試過如此快意!?子彈打進人體的“噗噗”聲和刺刀捅進抽出摩擦著骨骼的“咯吱”聲讓每一個襲擊者感到暢快無比——他們這一刻殺的不光是侵略者,他們殺的還是吃人的禽獸!
“策策策!策策策!……”重機槍的子彈雨點般打來,濺起磚石的碎屑隔著棉衣也能讓人感覺到沖擊力,曹小民連忙伏下,在他的身后,那些被放在射擊位上的傷員也和重機槍手們一起開火了……
“散開!散開!……”曹小民焦急地大聲叫著,新兵的一個特點就是喜歡扎堆,在沖鋒的時候更是如此!“噗噗!”子彈入體的聲音開始響起來,一個士兵身前身后同時濺起血花,連掙扎的動作都沒有,被穿過身體的子彈殘留的沖擊力直接撞得倒摔下地一動不動。
鬼子機槍陣地竟然還有能力封堵他們,難道襲擊的弟兄不順利?難道偷襲失敗了?曹小民額頭上全是冷汗:這一次偷襲如果失敗,這一處的陣地必然就會淪陷!
“叭!”極度緊張的曹小民卻在這個時候進入了忘我,他一抬手竟然一槍就把鬼子的機槍手干掉了!一挺機槍啞火,讓弟兄們的進攻順利了很多,三個弟兄就在那一處火力缺口一下子沖到了鬼子一處機槍陣地下邊的射擊死角。一枚手榴彈從陣地上拋下,拋手榴彈的鬼子幾乎在同時被后面的火力掩護打成了篩子。“轟!”手榴彈就在空中便爆炸了,兇暴的彈片雨點般罩下去,三個沖到機槍陣地下的弟兄無一幸免全部伏倒陣前!
這是短兵相接,雙方的距離近在咫尺但卻不是在拼刺刀,他們在對射!從機槍陣地上沖下來向四間屋子猛撲的兩個鬼子兵迎面撞上了正準備沖上去的襲擊者。
這是什么人!?鬼子兵驚詫地看著眼前兩個全身精光,胸部以上被戰火硝煙熏得烏黑,沾滿塵土血跡但胸部以下卻被污水洗得發著白亮的國軍士兵……條件反射般的雙方不約而同開火,步槍子彈的強勁穿透力在這個距離能把兩個人打穿!“砰砰!”“叭叭!”一陣步槍對射,大家就站在原地把槍里的子彈打光;沖上去的三個弟兄和沖過來的兩個鬼子全部倒下……
對沖,也是對耗!源源不斷地在背后沖上去的國軍士兵和那些保護機槍手不得不迎面沖下來的鬼子一對對地在互射中倒下,喘著粗氣的阿龍提著一挺湯姆森終于取得了決定勝利,最后兩個沖下來鬼子步兵在對射中被沖鋒槍打成了篩子……
最遠處的機槍陣地上,兩個鬼子射手忽然放棄了對正面撲過來的曹小民的攻擊隊的火力壓制,每人拿著一支步槍轉身就跳下射擊位飛奔逃竄!
“轟隆!……”一聲巨響,劇烈的爆炸把重機槍分解成零件狀,拿著沖鋒槍正準備向鬼子射擊的阿龍被震得一下子摔倒在地;在正面沖上去的曹小民等人也連忙臥倒……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另一處鬼子的機槍陣地也炸了,這處陣地上的鬼子看不到逃生希望,他們是連著自己一起炸的……鬼子在確認自己要被消滅的時候,他們就會先把武器毀掉。
揚塵還沒散去,被初升的太陽照得像團火似的;劇烈爆炸似乎還在耳邊留著殘響,戰斗結束了。一次成功的奇襲,國軍奪回了他們失落了一晚的一處陣地。
曹小民正面攻擊的一個班連他在內還有戰斗力的僅存三人,在下水道里偷渡過去發起偷襲的三十人有八個在和鬼子的互射中中彈……三個已經撲到鬼子跟前被手榴彈所傷的士兵,只有一個活著,他烏黑的臉上不時還會眨一下的眼睛告訴大家他還活著;但是從被彈片劃開的脖子處涌泉般流出的止不住的鮮血卻又告訴弟兄們他沒救了。
沒有歡呼,沒有喜悅,奪回陣地的國軍士兵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弓著身子防備著遠處可能存在的敵人的襲擊,默默地收攏著尸體和傷員……
“長官……阿龍也不行了……”一個里頭空空外邊剛剛裹上鬼子棉大衣的士兵看到已經上到陣地上的曹小民,神色黯然地低聲道:“八個弟兄,沒一個看著能活過來……”
“給我……給我……挖一個鬼子心……我要吃……”阿龍身上中了四槍,靠在墻腳,口鼻都冒著血沫,每說一句話都會涌出一口鼻的血。他要吃鬼子的心,因為鬼子吃了他弟弟……
悲涼的秦腔又一次在曹小民的腦中響起來,他又一次見到了程瘋子那熟悉的臉龐;這一次,又是兄弟一起殉國了……
曹小民拔出刺刀,走到兩個疊在一起的鬼子尸體前,挑開他們的衣服,一刀下去就是開膛破肚……在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當中,火線上時會看到雙方被開膛破肚的棄尸;那是被互相摸哨捉去的俘虜,殺了,看看胃里有什么就知道還要對峙多久了……好一會,曹小民轉頭對著身邊的弟兄道:“鬼子真的要崩潰了,兩個人,胃里全是……”他說不下去了,原本他是按照祖爺爺回憶錄里的方法去看看鬼子是不是真的斷糧了,他希望看到是空空的;但他看到了那兩個胃里是消化得差不多的肉糜,阿虎的肉……
他看見阿龍依然撐著,身上的每一處槍洞都隨著呼吸涌出鮮血,越來越少:“鬼子……心……”阿龍還在等著……
要挖嗎?曹小民能下得去手,在蘇州他就和“酒鬼”他們把很多鬼子大卸八塊;但是那樣好嗎?自己已經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戰爭機器,難道還要別人也這樣嗎?
“阿龍……安心去吧……”曹小民眼里滲滿了痛楚,用很慢很輕的語調對阿龍說道:“我會把每個鬼子的胃剖開,我會把阿虎找回來安葬。”
感覺到身邊聚攏了不少弟兄,曹小民提高了聲音很凝重地道:“鬼子吃人,他們是畜生;但我們不是!”
阿龍的眼睛閉上了,身上的傷口也沒有血再流出來;他沒有不甘,雖然他至死沒吃到鬼子的心臟。
今天的陽光很燦爛,就像是為了配合城里各處的爆炸聲、槍聲一樣燦爛。“老嘢”往曹小民的手里塞了一包煙:“長官,最后一包了;下次見面記得還我……”
下次?還有下次嗎?當然,如果能夠給“老嘢”還上這包煙,不,十倍償還,曹小民愿意,假如真的還煙能夠看到活著的“老嘢”的話。“我給你整一條,記得來找我要……”曹小民臉上浮現出了笑容,和“老嘢”一樣……
東方升起的陽光對一夜無眠的眼睛是一種強烈的刺激,曹小民的眼淚竟然被刺激得流了下來;南京城里,像這樣日夜惡戰的陣地還有很多,還有很多戰士希望在戰死前得到長官的關注,他還有很多的路要走;曹小民繼續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