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好奇:“說來聽聽。”
“劉二馴鳥技藝非凡,不過大家都明白,他能中選,更重要的是那鳥。現在他只有一只雛鳥,不足以折服別國,所以在入京前,玄機公主會帶領貼身侍衛,隨他進入深山捕捉大鳥。劉二與宋陽相交莫逆,宋陽先生也會隨行相助。深山險惡,天下皆知…結果你們有去無回,就此失蹤。”
說到這里,任初榕稍加停頓,觀察著宋陽的神情,過了一陣,緩緩伸出五根手指:“你和筱拂與世隔絕,最短五年。五年之后再出山,也不能恢復本來面目,要么遠走他國,要么潛世匿蹤,總之,我把筱拂托付給你。據我所知,山溪蠻和你們兩個有交情,在他們那里躲上五年應該不難。”
任初榕聲音不停:“燕國、一品擂,你也不用再去了,把仇人告訴我,我調運紅波府替尤仵作報仇。你當清楚,能代表一國出戰的武士絕非等閑之輩,憑你的武功就是去了燕國,也未必能成功報仇。紅波府的力量比你強得多,即便對方是大宗師,我們全力對付也有勝算,這件事我會親自主持,應承你五年之內,一定替你斬殺仇人。”
宋陽情不自禁,伸手捻了捻皺起的眉心:“為什么?”
“筱拂是庶出,雖然紅波府不太講究這些、父王對她也頗為疼愛,可終歸地位不高…你以為憑什么,皇帝會在三年里接連兩次冊封她,先郡主、后公主?紅波府所有的女兒中,以她最為尊崇?”任初榕的語氣不舍:“她是要遠嫁回鶻的。她不想,我幫不了太多。”
回鶻強盛,雄踞中土西北,與吐蕃大幅接壤,多年里兩國征伐不斷。
而吐蕃對南理的野心中土皆知,但始終沒有真正動手,原因不外兩個,一是和東方大燕之間的彼此制衡;另一則是國力、軍力都被北方回鶻的大大牽制。
燕國的情形與吐蕃相似,只不過牽制它的草原強國犬戎。
是以,回鶻、犬戎兩國與南理雖有萬里之遙,但它們的動向對南理舉足輕重。中土五國的平衡微妙而脆弱,南理雖然微不足道,但也是維持這份平衡的一份子……
玄機公主遠嫁回鶻,兩國和親,算得南理的自保之道。這件事不算秘密,只不過宋陽不知道罷了。
宋陽悶哼一聲,臉色沉了下來:“嫁過去一個公主給回鶻之后呢?是不是還要再嫁一個公主給犬戎?前后兩個公主送人就天下太平了?憑著個公主就能指揮別國了?這是什么腦子想出來的主意。”
說著,宋陽抬腳踢飛了路上的一塊小石子:“好,就算回鶻和犬戎人都是媳婦迷,見了咱們南理美人就無法自持,天天給另外兩國施壓,讓燕和吐蕃不敢輕舉妄動,保住了南理一方平安……燕國和吐蕃都是傻子么?想要破‘和親’,辦法再簡單不過!你南理不是喜歡嫁公主么?我們也張羅著娶媳婦就是了。”
“不信咱就走著瞧,南理與回、犬兩國和親后不出三個月,燕和吐蕃就會派使節上門,提親來娶南理公主,豐隆皇帝敢說個‘不’字么?還不是一家一個公主送過去,到時候中土四座強國家家都娶了南理公主,大家扯平,和親以前怎樣,以后還照舊,唯一不同的就是四強國他媽的都成連襟兄弟了!”
宋陽恨恨:“這事鬧到最后,南理還是啥也撈不著。不對,南理能得個‘盛產公主’的好名聲!”
本來悠閑逛街的宋陽語氣不悅,也分不輕是抱怨還是數落,把任小捕將遠嫁回鶻的事情評論了一番,旁邊的任初榕先是詫異,可漸漸地臉上笑意漸濃,等宋陽說完之后她干脆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宋陽皺眉:“笑什么,說得不對么?”
“歪理,懶得和你辯,但是態度么…”任初榕笑得花枝亂顫:“我怎么聽著聽著,漸漸聽出了一股醋味。”
宋陽愕然,一時間不知該說點啥了。
三年前陰家棧的案子只有短短十幾天的相處,不過宋陽已經把任小捕的為人看得清清楚楚。
任小捕表面任性好強,喜歡胡鬧,但絕非不分輕重緩急之人,不僅心底善良,同時也懂得照顧大局,被選定遠嫁回鶻,即便她心里有一萬斤的苦悶也不會拒絕。可以想象,就憑她的性子、心機,嫁到荒蠻異國后,會受多少的苦。
宋陽心疼,所以翻臉。
“筱拂要是聽到、看到,一定歡喜得很。”任初榕微笑:“這么說,這樁買賣你答應了?”
和親之事是朝廷定議,無從更改,‘國事為重’這四個字沒人能扛得住。即便貴為鎮西王也無法反對。但‘劉二馴鳥’為這件事提供了一個契機,為了捕捉兇鳥,玄機公主‘死’在了深山里,算是為國捐軀,任誰都說不出什么來。
可是這里還有一個關鍵,如果任小捕一個人跑去入伙山溪蠻,就憑她的莽撞脾氣和稀松身手,下場恐怕還不如遠嫁回鶻,除非宋陽和她一起,承郃郡主才勉強放心。
宋陽皺眉沉思,不久之后搖了搖頭。
任初榕眉頭微皺:“你要明白,這樁買賣對你大有好處,也是唯一能救筱拂、且不讓紅波府為難的辦法。”
宋陽如實回答:“我自己和自己較真,尤仵作的仇不會假手旁人,何況燕國一品擂上,有一件我的東西,一定要親手拿回來。任小捕的事情你也放心,我有辦法。她不想嫁就不用嫁,我打包票,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則肯定不會嫁到回鶻。”
任初榕苦笑:“我不放心!”
宋陽挺煩,不去解釋,揮手道:“也不會讓紅波府為難,具體的你就甭打聽了。把和親的事情大概和我說說。”
‘和親’到現在為止還只是南理一頭的心思,回鶻并不知曉,不過送美女、送嫁妝,人家焉有不受之理。按照南理的想法,待燕國一品擂這件事結束,就會派使節遠赴回鶻提親。
大概說了下情況,任初榕又狐疑打量宋陽。
宋陽不是賣關子、故意不肯說打算如何幫助任小捕‘脫身’。他現在想到的法子,也算是他自己的一條‘保命之道’。即便對方是任小捕的姐姐,也全無信任可言,是以不肯泄露。
任初榕看了他一陣,最終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沒再去追問,而是閉上眼睛,毫無郡主威儀地踮起腳尖、抻開雙臂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個深呼吸之后,任初榕又回到‘偷閑’時的輕松,腳步閑散繼續向前走去。宋陽和她并肩而行,走了一陣,宋陽忽然問道:“憑什么信任我?”
她把最要好的妹妹托付過來,可她和宋陽相識還不到一天,難怪宋陽有此一問。
“回鶻也是座大國。王公身后,內眷之爭比著漢人怕也毫不遜色…以筱拂的心思、脾氣,在加上‘送親’的身份,真要嫁了過去,以后幾十年讓她怎么活呵。”任初榕搖頭,聲音緩慢了些:“我不是信任你,我是沒辦法,好在筱拂對你看重的很,我就陪她瘋一回。”
說著,任初榕的語氣忽然冷漠下來:“把她托付給你,你不接就算了,我沒話說。可你若接下了、以后又負了她,你便是任初榕的生死大仇,紅波府轄下所有力量都會為你一人而動……”
不等她說完,宋陽轉頭跑進路邊的一家小鋪子,向掌柜借了紙筆,寫下了一道方子遞給任初榕:“找人抓藥、煎好,今晚睡覺前服下,安眠定神保你一覺到天亮……省得你晚上睡不著總琢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