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賢之后眾人就要隨公主一起返回國都鳳凰城,不過也不是說昨天選完今天就走。不久后鎮西王會在青陽州征兆青壯入伍,紅波府要先幫王爺打好前站,大大小小還有不少事情要做,還要再等上幾天再啟程回京。
等待無聊,宋陽本來琢磨著等早飯過后喊上幾個同伴,在青陽城里轉轉,不料還不等出門,就有衛戍士兵來報,有客來訪,正在驛館外等待。
宋陽出門一看,是昨晚剛剛見過面的承郃郡主,一個人來的,既未和任小捕同行,也沒帶紅波家將護衛。
布裙荊釵,素顏帶笑,任初榕對著宋陽點了點頭:“又來打擾先生了。”
宋陽搖頭:“本來我也沒事做,何談打擾,另外也不用先生長公子短的,怪別扭。”
任初榕遞上來一個信封:“吐蕃商隊的銀子,已經存入錢莊,范慶余號。不光在南理,只要有漢人的地方就有他們的錢莊,通兌方便。”宋陽道謝,高高興興地把銀票收入懷中,任初榕并沒有告辭的意思,而是伸手向前面指了指:“走一走?”
宋陽痛快答應,與郡主并肩而行,隨口說笑著……在鳳凰城承郃郡主才名遠播,在青陽卻沒幾個人認識,倒是宋陽,昨天在高臺上出盡風頭,走到哪都有人認出他來。任初榕笑容始終,神情開心,似乎覺得身邊人了不起,她與有榮焉。
青陽是一州之府、城建多年,既有繁華街市也不乏林蔭靜道,兩個人腳下沒有一定方向。話題也全不涉及正經事,隨心隨意地走著、聊著。對此宋陽沒什么特別感覺,但任初榕的神情卻透出了由衷的愜意。
在轉過一條巷子的時候,她的眸子一亮,對宋陽道:“稍等我。”說完,腳步輕快,目光歡喜地向著一個賣糖果的小販跑去,說了幾句、選了些糖果,跟著郡主遙遙向宋陽招手,把他喚到跟前笑道:“出門時沒想太多,忘記帶錢了。”
宋陽伸手入懷,把剛收的一打子銀票掏出來了……他也沒想著會逛街,身上的錢全是郡主剛給的。
都是千兩一張的大票。
要是換成其他公子、先生,說不定為了博郡主開心,就把一張銀票遞過去了,但宋陽可沒那么燒包,一千兩已經足夠買房購地、置辦一份產業了,就用來換一包糖?
何況就算他肯,小販也未必答應,人家根本不認得這么大的銀票。
郡主眨了眨眼睛,笑了,要把手中的糖果遞回去,宋陽還有點不甘心,指著自己的鼻子對小販說:“您仔細看看,認得我不?”
小販搖頭,也不是所有青陽人都去看選賢的。
宋陽咳嗽了半聲,并不氣餒,繼續笑道:“不識得也沒關系,我能幫你想些法子,把買賣做得興旺紅火,就當是糖錢……”
不等他說完,小販倒笑了起來:“你也不用費口舌心思了,就是包糖果嘛,拿去吃就是了,我天天都在這里,哪天路過再把錢送來;或者不送錢來也沒關系,就當我請你們吃。覺得糖好吃,給我多介紹些客人來。”
說完,小販揮手把兩人打發走,免得妨礙生意。宋陽想要‘點石成金’,沒想到小販很大方但不領情,宋陽愕然,郡主失笑,連聲道謝著把他拉走了。
只是些普通糖果。錦衣玉食長大、四海珍饈嘗過的任初榕,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宋陽嘗了一顆,不覺得有什么好。
任初榕笑容可掬:“看我吃得香甜,覺得奇怪么?不是糖果好,而是心情好。”
宋陽再怎么自大也不會覺得是自己給了郡主一份好心情,她的開心不過是‘偷得半日閑’吧。
南理雖小也是一方王朝,從開國那天起朝堂上各方勢力的較量就從未中斷過。越是有風景的地方,就越陡峭險惡,鎮西王便是如此,手握重兵地位卓絕,但四面八方的壓力無時無刻不沖擊著紅波府,承郃郡主,小小女子,硬是幫著父親撐起半邊天……半日逍遙,任初榕開心得很。
“那位陳返前輩,貴為大宗師,卻來青陽選賢,不覺得奇怪么?”任初榕聲音輕柔。
話題突兀,但宋陽并不意外。承郃郡主不是任小捕,不會專門跑來和他閑聊逗趣。宋陽點了點頭,回答得很敷衍:“奇怪極了。”
任初榕追問:“這件事你怎么看?”
宋陽聳了下肩膀:“與我無關,懶得猜。”
任初榕不以為意:“你不猜我猜。在其他幾國甄選的武士里,估計會有一個老爺子的仇人對頭,陳返前輩是沖著對頭去的。”
陳返是隱世高人,他的對頭自然和他身份相若。因為隱世,陳返找不到對方,但不知通過什么途徑收到消息,這個仇人將代表本國出戰‘一品’,由此陳返來參加選賢,他求赴擂一品的資格,其實是求與敵人決戰的機會。
任初榕抬頭望向宋陽:“你覺得我猜的怎樣?”
宋陽點了點頭:“靠譜。”
任初榕把眼睛瞇成了月牙兒,笑得開心,又把話題岔開了:“紅波府里兄弟姐妹眾多,唯獨我和筱拂最親近。三年前她在燕子坪做捕快的那點事,反反復復不知和我說過多少次,雖然你我一共才見過兩次,可宋陽這個名字,我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說到這里,她稍稍停頓,神情里的笑意淺了許多:“昨天回去之后,我睡得不好,但也想明白了幾件事情。”
宋陽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說。
“你精通藥石,傳你本領的尤仵作,醫術就更不用說了。可是他老人家突兀故去了。生老病死凡人四苦,即便一代名醫也終有一死,或許不值得奇怪,但再想一步呢?”
“守靈期滿,默默無聞蟄伏燕子坪的小仵作高調入世,在青陽選賢中一鳴驚人。陰家棧的那件案子我再清楚不過,你無心功名這點是不會錯的…好吧,就算你改了主意,在長輩去世后,想要嶄露頭角,掙取一份大好前程。可事還是說不通。”
“最關鍵的,這場選賢在旁人眼中的確是魚躍龍門的大好機會,可對你來說,卻不是真正的捷徑,因為你認得筱拂。”
“皇帝和王爺相比,高下自不用說。不過單以求官求前程而論,投效鎮西王和自薦于皇帝,究竟更快些?其實這筆賬不難算……即便金殿高中,成了天子門生,也不過得個虛銜,無權無錢僅只名聲好聽些罷了。而鎮西王掌管西線戰事,手中握著兩個字:軍功。”
“不止我們南理,中土各國、歷朝歷代都一樣,諸多功勛之中最重的莫過于軍功。想做官、做大官、做有權有錢的高官,捷徑就只有軍功。憑你的心思不會想不到這些;以你的本領要通過筱拂引薦、投效父王,想要得到重用不難。你不選紅波府,選了來青陽選賢,這不是個聰明選擇,可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想來想去,總算確定了一點:你來選賢,不是為了做官、功名,你是為了選賢才來選賢的。”
“不為功名富貴,選賢還有什么能吸引你的?胡思亂想得越多,就越覺得這件事嚇人啊。原來報仇的不止一個陳返,還有一個宋陽……尤仵作不是生老病死而是遇害而亡,他的仇人也會代表他國,赴擂一品吧?我覺得自己這串推測…用你的話講就是:靠譜。”
雖不中亦不遠。如果刨除‘龍雀刀’不論,宋陽選賢的真正目的,與郡主猜測的差距僅在于:前者是為了追查兇手,后者則是直接狙殺仇人。
宋陽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任初榕站住腳步,把剩下的糖果小心包好、收了起來:“談個買賣吧,你穩賺不賠。我吃足大虧但我自己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