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口瑤,自幼習練巫蠱、降頭這些古怪邪術,體質受到影響,嘴唇會失去血色,變成醬紫或黑色,這一族也因而得名。
他們少與外界接觸,性情古怪心思狠辣,睚眥必報,因為別說漢人,就是平地瑤、盤山瑤這些‘遠親’都不愿和他們有什么接觸。驛館中的這個黑口瑤,平時也被其他賢能視作惹不起的異類,都繞著她的門口走路,好在她也不喜歡和外人聯絡,入駐后基本不怎么出屋。
她一開口,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其他人對她都忌憚很。
宋陽是東道,就算不想惹事也不能不說話,對著黑口瑤笑了笑:“大年三十,大家在這里打牌取樂,吵了你的清靜,抱歉的很。”
瑤女搖頭:“么得吵到我,么得啥子關系,就一件事我搞不得明白,你娃過年請客,請遍了樓上樓下,獨獨繞過了我的門口……我來問一哈子,是討厭我,害怕我,還是看不起我。”嗓音清甜清脆,夾雜了西南口音的半生漢話,說出不的動聽和歡快,用百靈鳥兒的啼唱來形容也毫不過分,讓人忍不住想要露出個笑容。可惜,說話之人,蛇蝎狠毒。
過年招呼驛館眾人相聚,是小九的主意,也是小九去挨門通知的,但她對擺弄巫蠱的人又害怕又討厭又不敢接觸,沒過去打招呼,不成想這點小事,就惹來對方的記恨了。
小九既不敢得罪瑤女,又不想給宋陽惹麻煩,怯生生地想要賠禮道歉,還不等宋陽替她撐腰,另一個陰冷的聲音就從賭桌上傳來:“要賭就進來,不賭就走開。”
嘩地一聲,桌邊聚賭的眾人就散開了,把冷冷開口的陳返閃了出來。甲頂宗師,就算修為不靈,又哪會把一個瑤女放在眼里。
“我賭,干嘛不賭。”瑤女說著,伸手一拋,把一只金錠子扔到賭桌上,發出咚地一聲大響:“不過錢賭錢,么得什么意思。”
陳返看看金子,又看看妖女,問道:“什么意思?”
“我用金子賭頭發,一根頭發就好,你們賺咯。”
邪術以須發為引,這是最簡單不過的常識,黑口瑤拿到了誰的頭發,就等若捏住了誰的小命,這個賭注誰敢去接,屋里眾人再退。瑤女微笑,因雙唇的顏色,顯得她邪氣昭彰,目光盯住陳返:“就賭根頭發,老漢兒你敢不……”
話沒說完,瑤女的聲音忽然癟了下去……別說頭發,陳返眉毛胡須什么都沒有,一張臉無以倫比的干凈。瑤女可沒想到會有這種情形,一時間愕然當場,全不知道該說點啥。
陳返也挺尷尬,他不怕邪術,心里想賭,但是拿不出頭發啊。
緊張、詭異,還有些可笑,‘賭場’里的氣氛變得古怪起來,宋陽咳嗽了一聲,邁步上前正剛要說話,忽然一陣香風飄蕩,南榮右荃身著一襲紫色長裙,從外面款款走來,毫不顧忌地伸手一拍瑤女肩膀,笑問:“阿伊果,誰又惹到你了?”
跟著,南榮右荃又對宋陽點了點頭:“本想早些下來,但赴你的約請,總要打扮一番,來得晚了。”
桀驁潑辣的瑤女對南榮右荃全無敵意,正相反,她的神情速柔和下來,甚至在目光里還滲出一絲絲…溫柔,瑤女下頜一點宋陽,口中問南榮:“小娃兒是你的朋友?”她叫做阿伊果,要算年紀,比著宋陽還要小半歲,不過西南山區里的方言習慣,平輩或者晚輩都稱作‘娃兒’。
“豈止朋友,他還是我的恩人。”南榮右荃的笑容盛放,只有宋陽看得懂的怨毒。
阿伊果不虞有他,痛快一擺手:“既然是朋友就么得事情了!”說完,琢磨了下,又指著牌局問南榮:“那你娃兒會不會這個牌子的打法?”
南榮先是愣了下,隨即恍然大悟:“你也想賭錢,但不會打牌?”
阿伊果神色不屑:“漢人的牌,點子杠子紅的黑的,麻煩咯!”
南榮笑:“不妨,我懂的,你出本錢,我幫你賭。”
阿伊果大喜,拉著南榮的手上前賭錢,可她倆一上,除了光頭陳返之外,再沒人敢坐在桌上推牌了……贏了南大家的錢,保不齊這位阿伊果不會偷摸扯走自己的幾根頭發。
宋陽湊了一手,上桌推牌,對巫蠱他并不太忌憚,雖然不明白這些古怪本事,不過按照他的想法,不外是蟲毒、血毒、外加些神經毒素,歸根結底總歸逃不過一個‘毒’字,對方和自己比起來,至多是各有所長。
陳返、南榮加宋陽,還是三缺一,剩下的人寧可回去睡覺也不愿在虎視眈眈的阿伊果面前賭錢,阿伊果知道眾人害怕自己,脆聲笑道:“么得事,坐下來賭個嘛。”
她不勸還好,一勸更沒人玩了。
眼看著賭局不得不散伙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沉重腳步,一個身著大紅袍、頭戴火云巾的侏儒老道緩緩走了進來……其實他走得并不慢,但他走路姿勢奇特,仿佛踩在泥潭中,每一步踏出都是奮力把腳拔出來似的,由此讓人錯覺他很慢。
侏儒老道笑聲嘶啞;“賭錢喝酒,從來都少不了我這個火道士!”
老道的聲音才落,又一個尖細的聲音飄來:“瞎子也手癢得很,想要摸上兩把。”旋即噠噠噠的竹杖聲響起,一個看上去不過中年,但身體卻佝僂地不成樣子的瞎子,拄著手杖來到桌前。
火道士對瞎子一點也不客氣:“就還剩一個位子,你來得晚了,下次請早。”
他說話的功夫里,瞎子已經用竹杖探清賭桌的情形,噠噠地敲了敲空出來的位子,陰聲應道:“你還沒坐下,位子還空著,我來得也不晚。”
顯然兩人早有齟齬,一見面就針鋒相對。火道士的語氣也陰沉了下來:“這張椅子燙得很,你這把骨頭坐上去,難免不會冒出濃煙,小心引火燒身。”
瞎子仰頭,抿起了干癟的嘴唇:“好大的學問,還知道‘引火燒身’這四字,那你有沒有聽過另外一個成語:玩火**。”
火道士還想再說什么,宋陽已經站起來打圓場,搖頭笑道:“剛好我錢不多,兩位不用爭一把椅子,我讓位。”不料誰都不買賬,瞎子繼續冷笑:“你的位子,誰愛坐就去坐,我只認這個位子。”手中拄杖揚起,斜斜指向侏儒。
侏儒老道毫不退讓:“巧極了,我也看上了這把椅子。”說話的時候,雙手縮進了袖口中。
兩個人劍拔弩張,隨時準備動手打架,宋陽還在苦笑著相勸:“年根底下,總要討個吉利,兩位都消消氣……”說了幾句,見兩人理都不理他,宋陽也不耐煩起來,回頭對啞巴吩咐道:“重新收拾張桌子,我們換新桌子打牌。”跟著又望向小九:“差一個人你頂上,放心,萬事有我。”
黑色的嘴角上翹,阿伊果對小九露出個古怪笑容,柔聲道:“么得怕,我又不是大蟲,吃不得你咯。”古怪口音,甜膩膩地語氣,聽上去讓人說不出得別扭。
眾人一起動手,片刻功夫就把牌局轉到了另一處,沒人再搭理侏儒和瞎子,只留下了一張空桌子和四把空椅子。
盤局挪走了,還要爭空椅子么?侏儒道士和鬼谷瞎子可沒想到會這樣,走也不是站著也沒勁,在緊張對峙同時,臉上也不知不覺地多出了幾分訕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