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陽邑,五千漢軍精銳已經在城外集結待命。
辰時過,東南、東北向的烽火臺幾乎是同時升起了三股醒目的黑煙,負責觀煙的漢軍校尉當即大聲向李左車稟報:“將軍,東南、東北皆有狼煙升起,楚軍已經開始在蒲阪、皮氏同時渡河,狼煙三股,渡河楚軍逾萬人!”
李左車撫髯笑道:“皮氏乃是疑兵,蒲阪才是楚軍的真正目標!”
說罷,李左車即回頭吩咐副將夏侯灶道:“夏侯將軍,傳令全軍,以急行軍速度火速馳援蒲阪!”
“喏!”夏侯灶轟然應喏,又扭頭大喝道,“將軍有令,以急行軍速度馳援蒲阪!”
漢軍陣中霎時響起了激昂的行軍戰鼓聲,疾驟如雨的鼓點聲中,一隊隊頂盔貫甲的漢軍甲兵紛紛開始轉身,然后排著十路縱隊向著蒲阪方向浩浩蕩蕩開進,黃土夯成的馳道上很快便揚起了滾滾煙塵,扶搖直上九霄。
皮氏,渡河集結地。
不遠處的河灘上,一溜的牛皮筏、木筏、小船以及大甕已經沿著河水東岸擺開。
高朗回頭向項政投來征詢的眼神,項政輕輕頷首,高朗便挎刀大步走上點兵臺,犀利如刀的目光只往臺下一掃,下面集結的兩千名楚軍死士頓時間凜然噤聲。
迎著兩千死士灼熱的眼神,高朗大聲說道:“我大楚十路大軍伐漢,與戰將士超過了五十萬人,可是漢國只有一個,戰功也只有一份,究竟花落誰家,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弟兄們,你們告訴我,想不想博取平漢首功?”
“想!”
“想!”
“想!”
兩千死士狂熱回應。
在戰功獎勵機制下,楚軍的戰斗欲望是不容置疑的。因為戰功意味著更高的爵位,以及更多的賞賜,更高的爵位則意味著更豐厚的生存資源,意味著他們可以給妻兒博取更好的生存環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貴族。
“太子有令!”高朗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開出了賞格,“第一個踏上河水東岸者,爵進三級。賞黃金千兩!”
“嗷嗷嗷……”
臺下的兩千死士霎時像野狼一樣怪叫起來,群情激憤。
不遠處的大校場上,另行集結的數萬楚軍將士則個個目露艷羨之色,爵進三級、黃金千兩那可不是一般的賞格!
“現在,是時候讓漢軍見識見識我們大楚健兒的威風了。”高朗說罷猛然拔出橫刀,又以刀鋒遙指河水西岸,仰天聲嘶力竭地長嗥起來,“殺!”
“殺殺殺……”兩千死士山呼響應,隨著高朗橫刀的斬落。一個個頓時就像脫了韁的野馬狂暴地沖向了河灘,又以最快的速度推著牛皮筏、木筏或者小船沖向河心,當牛皮筏、木筏或者小船馳離河岸。便紛紛躍上筏船,開始奮力劃水渡河。
一時間,五百多只牛皮筏、綁了大甕的木筏以及小船就像離弦之箭射向河水西岸,不等楚軍船隊渡到河心,早就守在河水西岸的數百名漢軍弓箭手便紛紛開始挽弓放箭,一波波的箭矢像雨一樣從天而降,不時有楚軍死士倒在血泊之中。
不過挽弓極費體力,挽開步兵硬木長弓更是個體力活,射出了二十幾枝箭后。這五百多名漢軍弓箭手差不多也就歇菜了,發覺河水對岸射來的箭矢開始變得稀疏起來,船筏上的楚軍死士頓時士氣大振,開始全力揮動船漿……
一浪高過一浪的號子聲中,一條小船最先擱淺。站在船頭的楚軍隊率第一個縱身躍下小船,然而沒等他涉過淺灘踏上河岸,六七個漢軍長戟手已經蜂擁而上,一下就將楚軍隊率釘死在了淺淺的河灘上。
第二個楚軍死士從一只牛皮筏上躍下,旋即又被漢軍釘死。
第三個楚軍死士是在河中翻了船然后泅水過來的。距離河岸只有數步之遙時,他才猛然浮出水面,然而,眼看著他就要一步踏上河岸時,一枝狼牙重箭驟然間疾射而至,一下就鍥入了他的臉頰,楚軍死士啊啊慘叫著,仰天往后倒入了渾濁的河水之中。
駐扎在合陽邑的五千漢軍不愧是訓練有素的精銳老卒,從合陽邑到蒲阪超過五十里,他們只用不到兩個時辰便趕到了。
古代的冷兵器軍隊行軍跟后世熱兵器軍隊的行軍完全是兩回事,熱兵器軍隊因為使用火器,作戰時除非進入肉博戰,否則只需要勾勾手指頭就行了,所以可以將所有的體力都毫無保留地用來行軍,但古代的冷兵器軍隊卻不行。
古代的冷兵器軍隊不僅有額外的沉重負載(甲胄),而且還要保留至少一半的體力來廝殺,否則,你趕過去也只能是送死,所以,兩個時辰五十里的行軍速度已經很厲害了,恐怕也就當年項莊的幾千殘兵能比他們更厲害了。
不過,當李左車氣喘吁吁地帶著五千精兵趕到蒲阪對岸的漢軍墩堡時,卻發現河水兩岸一片沉寂,遠遠看過去,河水東岸只有三五十艘牛皮筏、小船在岸邊活動,河水西岸的河灘上也橫七豎八倒斃了百余名楚軍,此外就再有沒別的了。
“怎么回事?”李左車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沖前來迎接的漢軍校尉問道。
“將軍,楚軍被咱們趕回去了。”漢軍校尉卻不無興奮地道,“就在剛才,三四百楚軍死士試圖強渡,兩軍混戰半個多時辰,最后被咱們干掉了一百多,剩下的楚軍全縮回去了,估計還有一百多人被河水給沖走了,嘿嘿。”
“三四百楚軍?”夏侯灶厲聲道,“就這么點人,你也敢點三股狼煙?”
漢軍用來傳訊的狼煙是有著極為嚴厲的規制的,升一股狼煙,敵軍數量上千,升兩股狼煙,敵軍數量超過五千,若是三股狼煙,敵軍數量就超過了萬人!而且狼煙的顏色也有著講究,黑煙起,有敵來襲,白煙起,則意味著戰事不利。
漢軍校尉鎮定地道:“夏侯將軍有所不知,剛才渡河的漢軍雖然只有不到五百,可河對岸卻至少聚集了上萬楚軍,而且末將還看到了楚太子項政的大纛!”
夏侯灶也有些吃不準,側頭望向李左車道:“老將軍,您看……”
“要糟,要糟!要糟!!!”李左車卻忽然間回過味來了,當下連連頓足道,“老夫中項政小兒的計了,這可真是終日打雁,臨了卻反被雁給啄了眼,嘿,想老夫行伍多年,身經大小戰事不計其數,不曾想一時大意竟中了項政這豎子的奸計。”
夏侯灶和漢軍校尉面面相覷,兩人一下子都沒有反應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三股醒目的白煙已經從東北方向的烽火臺上扶搖而起,一個眼尖的漢軍甲兵霎時手指東北方大叫起來:“快看,東北方有白煙三束!”
夏侯灶、漢軍校尉相顧駭然,東北方有白煙三束,那含義再是明顯不過了,這說明楚太子項政根本就沒撒謊,他說要在皮氏渡河,結果就真的在皮氏傾注全力渡河了,可李老將軍卻弄了一出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結果五千漢軍精銳反而撲了個空。
“老將軍,咱們趕緊退守櫟陽吧!”夏侯灶最先反應過來,皮氏一旦被楚軍突破,河水天險一旦喪失,櫟陽就成了屏護咸陽東陲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不行,斷然不能退守櫟陽。”李左車卻斷然搖頭道,“我軍若退守櫟陽,楚軍南下側擊潼關就完了!潼關若失守,楚國大將高初的大軍就將與楚太子項政合兵一處,從潼關到咸陽再無險可守,我們拿什么來抵擋項政、高初的十萬鐵甲?”
夏侯灶蹙了蹙眉,沉聲問道:“那依老將軍的意思呢?”
“退守臨晉!”李左車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屏護潼關側后。”
“若是項政不取臨晉,直取咸陽呢?”夏侯灶道,“又該如何?”
“項政小兒他不敢。”李左車道,“孤軍懸師而擊敵國之腹地,乃是兵家之大忌,若項政小兒真敢率軍直取咸陽,老夫便斷了他的后路,令他死無葬身之地!”
皮氏對岸的漢軍渡口已經被楚軍徹底攻陷。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波又一波的楚軍甲兵紛紛渡到河西,當上岸的楚軍數量超過五千人時,河水西岸的漢軍終于徹底崩潰,聚集在河灘上的五千多漢軍戰死千余,剩下的三千多人一哄而散,其中大部向著夏陽敗逃而回。
楚軍將士在戰功的激勵下,兀自追殺不休,前鋒都快追到夏陽城下了。
就在這個時候,楚軍剛剛渡河上岸的中軍本陣卻忽然間響起了當當當的鳴金聲,聽到清脆的鳴金聲,楚軍將士雖滿心不愿,卻也只能收拾野心開始回到河水西岸重新整隊,需要楚軍的軍紀可是極其嚴厲的,聞金不退那是要殺頭的。
十幾個楚軍小校來到項政、高朗跟前,摩拳擦掌道:“太子,將軍,漢軍的軍心已經散了,前面的夏陽一擊就能攻破,是不是這就催動大軍攻城?”
“攻打夏陽?”項政與高朗對視一眼,笑著搖頭道,“不,我們可沒有時間跟漢軍在夏陽過多糾纏。”
高朗便擎起橫刀,厲聲大喝道:“傳我將令,全軍繞夏陽而行,直取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