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小張指示傳來,毛有財的動作極快,立時便奔入大廳,召集起人手來。財會中心沉靜許久,難得有這種大場面的時候,不管薛縣長弄沒弄回錢,這種集中起來鼓舞士氣,也是很有必要的。
五分鐘的功夫,財會中心大院里,便起了兩個團體,一個方陣,一個群聚無章的圈子,前者是財會中心五十一名工作人員組成,后者是不知去留、卻終歸想看究竟而未走的一幫頭頭腦腦。兩撥人倒是涇渭分明,場面也極是安靜,無一人說話,齊齊望著大開的鐵門。
又過片刻,薛向那高大的身影終于出現在門外,是時,驕陽當空,輝灑萬里,薛老三麻衣青褲,背馱蛇袋,頭頂草帽,若非身影落拓,氣質絕倫,這打扮極類販席賣麻的農夫。
毛有財緊走幾步,迎上前去,嘴角西努,“薛主任放心,那幫要小錢的被我打發了,待會兒,您就說帶回了些錢,不必分說明細,糊弄住場面就行!”
薛向現下對毛有財這個下屬的觀感極佳,本來嘛,人無完人,值此用人之際,對毛有財的貪婪、跋扈、酷烈等諸多惡習,他也只能視而不見,當即,拍拍毛有財的肩膀,笑笑,卻不說話,繼續大步前行。
到得近前,也不和一眾頭頭腦腦們打招呼,卻走到財會中心的方陣前,朗聲道:“叫你們出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扎帳,最近,我聽到不少謠言,說咱們財會中心不行了,撐不下去了!這不是鬼話么?說咱們財會中心撐不下去了,豈不是說蕭山縣撐不下去了,今兒個咱們就當真他們的面。扎扎帳,讓他們看看咱們財會中心到底撐不撐得下去。”
說話兒,薛老三肩頭輕抖。肩上的蛇皮袋便如皮球般跳起,跳至胸前。薛向雙手一扯,便將蛇皮袋扯作兩半,憑空布展,攤在了地上,而待蛇皮袋落地后,半空里的錢鈔,才一摞摞下落。最后竟全落在攤開的蛇皮袋上,竟是一捆也沒迭出界外,眨眼間,就摞成一堆錢山。當真神乎其技。
不過這會兒,卻沒人欣賞薛老三的奇技手段,滿場近百人,除了薛老三,就沒有一個現在腦子還能動彈的。就沒有一人雙眼不被塞滿的。
一捆捆嶄新的大團結,百張一扎,足足四百扎,一摞摞疊起,直直堆了半人高。細說來。蕭山縣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足百萬,算是各級補助,勉強能有近二百萬,可這二百萬永遠不可能同時存在賬面上,而是以流動的形式運行,也就是說這邊錢進來,那邊的錢又花出去,賬面上,最多的時候,也就二三十萬的樣子,可這二三十萬多是存在銀行,財政局最多不過五六萬的現金。
是以,在場的眾人,包括薛老三也沒見識過,四十萬堆在一起是個什么壯觀景象。這么說,眼前四十萬的購買力,和二十一世紀數億也無差,若是按兩個時空的薪酬水平算,更是相當于十數億。試想想,數億現金若是堆在你面前,你等定住心神么?
“錢,好多錢,好多好多錢!”
這會兒眾人腦子里大概就剩了這么個念頭,眼睛更是直直楞楞地瞪在錢山上,遺忘了時光,也遺忘了世界。
啪!啪!啪!
薛向重重拍著巴掌,喊道:“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扎帳,入賬!”
這堆錢,妥妥地四十萬是毫無疑問的,可入賬時,卻不是你說這堆錢有多少,便是多少的,是以,薛向會要求眾人扎帳。當然,這當眾扎帳的最大原因還不在此,而在于穩定財會中心的人心,在于讓這幫前來要小錢的把今日所見的盛況傳出去,起到最廣泛的影響。
薛向一聲喊出,眾人如夢初醒,毛有財更是興奮得臉紅脖子粗,如喝醉酒一般,大聲嚷嚷著:“快快,行動起來,趕緊扎帳,都仔細著點兒,仔細著點兒,別把錢弄臟了……”
毛有財一聲令下,財會中心一幫人立時行動起來,當即就有人進屋搬來方桌,錢山便被移了上去,又有人搬了辦公桌,算盤,報表,十數位出納當即就圍在桌邊清點起來。
而一眾頭頭腦腦,這會兒也在里三層外三層的方桌外,圍了一圈,那模樣,似乎將那恨不得點鈔票的出納換成自己才好。
卻說方才他進大門前,毛有財雖未細說擺平了什么,薛向卻能猜到究竟。當然,他不清楚毛有財是用的什么方法應付這幫要小錢的,可他今番被迫前往花原哭窮,倒是有一大半為眼前諸人所逼,因為,他料定發薪之日,這幫人會到此聚齊。
眼下,毛有財說擺平了,可薛向并不打算輕易放過,恩威并施才是王道,光靠嘴皮子,而不顯露他薛縣長的威嚴,以后說不得真就被當成泥捏的了。當下,薛向招呼毛有財將頭頭腦腦們聚集在一堆,開口道:“我知道你們今天來這兒是干什么的。”
哪知道他方一開口,底下無數人便要出言解釋,解釋他們和毛有財已經溝通好了,再無避債之意。可薛向既然要立威,哪里會讓他們解釋,不然他怎好再開口,便揮手阻住眾人,接道:“你們要說什么我都清楚,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解釋就能當沒發生過么,你們身為縣里的領重要領導干部,在縣委縣政府遇到苦難的時候,不思安撫下級,籌謀畫贊,卻盡會搬弄陰私,火上澆油,這是要看我薛某人的笑話啊!好,要看笑話,我就讓你們看個夠!以后,個局、處、科室的工資,再不由你們代勞,改由財會中心統一發放到個人!”
薛向這席話,當真是,一劍西來,千崖拱列,斷了眼前這幫人的根。
要知道他們最大的權力不是來自事權,而是來自財權,畢竟一個局、處,能有多少事,即便是有事,歸根結底,算好處時,也得歸結在財上。而薛向這招,簡直就斷了他們的財權,畢竟他們各局、科,在縣里可不只領工資,還有各種福利,這一斷,不全斷了?工資還好說,畢竟都是按人頭發,有名有姓,各為頭頭腦腦截不下什么油水,最多拿扣工資作威脅來管理下屬。可那各式福利、獎金的彈性就大了,尤其是獎金,縣里只設置上限,具體的彈性那就太大了,彈性大,活動空間就大,活動空間大,油水就大。
可眼下,薛向這兒直接從根子上給截斷了,人家竟發了狠氣,不辭辛勞,寧愿一個一個的發,讓這幫頭頭腦腦們還有什么招兒。畢竟你再能操作,再能在獎金上出花招,可歸根結底,錢是由財會中心發,直接發到個人,錢都到不了他們手了,還能怎么獲利。更糟糕的是,沒了財權相協,事權怕也是得大大衰落,畢竟你在財政上都卡不住人了,對下級的最大威懾便沒了,人家還會那般畏懼你這領導么?
薛向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比挖了眾人的小金庫還狠,畢竟只要手中有財權,小金庫遲早還能攢起來。可薛向此招一出,別說小金庫了,他們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不僅收拾下級的手段少了,便是自己的滋潤日子怕也是一去不復返了。
薛向一語落地,短暫的寧靜后,便是沖天而起的抱怨。
“薛縣長,你不能這么干,隨意更改財務撥付,恐怕要經過縣委批轉的。”這是拿縣委來恫嚇薛向的。
“放你媽的屁,要什么縣委批準,上次開會沒聽衛書記和俞縣長表態,縣里的財權由財會中心統籌管理,別說改財務撥付手段了,就是調準工資級數,怕也是由薛縣長一言而決。不過,我想薛縣長絕對會考慮我們下級領導干部的切身處境的,這財會中心把工資發放到個人之議,是不是可以緩緩……”
這位是講究說話藝術的,先呵斥前面那位,以求贏得薛向好感,接著話鋒一轉,又求起情來。
這位的表述手法,算是提醒了在場的大多數人,這時,眾人才想起眼前的這位薛縣長是個什么脾氣,跟他玩兒硬的,只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于是乎,原本準備學第一位那般搬出理法、大佬,來硬頂的,全改走起了軟路子。
“薛縣長,我夏天來不是東西,下次,不,從今往后,您薛縣長說什么時候發工資就什么時候發工資,哪怕拖上一年不發,我老夏保證,水利局全體干部職工絕對沒一句怨言,只求您為咱們水利局多考慮考慮,這撥款還是一次性下到局里吧,不然水利局非亂了套不可。”
“是啊,薛縣長,我們農業局向來人多事兒多,又都是老油條,本來就不好管理,您這一收財權,那幫家伙還不成了孫猴子,再也不聽我招呼了,我這兒管不住人事小,可耽誤了縣里的工作,那就真罪該萬死了。”
“對對,薛縣長,我們招待所,您是最清楚不過了,人頭巨多,要是全來您這領工資,那幫人還不煩死您啊,為了減輕財會中心諸位同志們的工作強度,還請您千萬收回成命啊!”
“薛縣長,啥也不說了,以前我對您有看法,還想在人代會上投您的反對票,這回,我算是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您放心,只要您收回命,上回從我們后勤處收走的幾萬塊錢,就當咱們報效了,還有,到時選票上,我們絕對不昧良心。”
一幫人又是扮可憐,又是擺困難,更有哭喊著是為薛縣長著想,還有裸的擺利益關系,拉出人代會選票問題當籌謀的,總之,一時間,三十六計,都快被這火上房的局長、處長們,齊齊使了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