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毛有財這回算是見識到什么是領導,什么是領導的水平,自己這兒只知道說道理,擺利益關系,雖然也達到了目的,可終歸還得相求人家,擺出笑臉。看人家薛向,不招不架,就是一下,一下就要了這幫人的老命,一下就把刀架到這幫人的脖子上,壓得他們跪地求饒了!
“這個,這個,好啦,好啦,既然同志們的反響很大,我看改變財政撥付方式的事兒,咱們就從長計議吧,大伙兒還是先領回各單位今次的財政撥款吧。”
薛老三并非真想趕盡殺絕,一來這不是他辦事風格,二來,他還真不愿加重財會中心的工作量,當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愿和這幫人徹底撕破臉,因為,半個月后的人代會,對他薛某人確實很重要,重要到他輸不起的地步。三來,收回這幫人的財權容易,可各個單位怕是真的要天下大亂了,那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當然,這會兒,薛向雖說饒過了眾人,可套上頭的籠頭終究沒松,那句“從長計議”的潛臺詞,便是傻子也聽得出來,無非是,你們聽話,我就不折騰,不聽話,我就往死了整,真個收發由心,殺放隨意。
刀架了脖子,哪有不聽話的,這幫頭頭腦腦們得了保證,哪里還敢領什么撥款,當下,竟是一個比一個客氣,
“不急不急,讓縣里先緩緩,我們局里還能撐個把星期。”
“真不急啊,我今兒個來就是看看,哪里想要錢的,我們后勤處再撐一個月都沒問題。”
“好鋼使在刀刃上,先緊著五金廠和縣里拿去應急吧,啥時方便,我們水利局啥時再來。”
一幫人丟下客氣話。竟是喊也喊不,一陣風似的,一股腦兒撤了個沒影兒。
真個是。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薛縣長從地委一次性要回四十萬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當天,就傳遍了蕭山縣的上層建筑。之所以此消息能如此迅速的轟傳全縣,一個,是因為蕭山縣正是嗷嗷待哺的當口,對這筆巨款真是望眼欲穿;二個。此是蕭山縣建縣以來,一次性得到的最大單筆款項,因為,往年中央到省里。再到地區,雖然也都有給蕭山縣撥款,可那撥款無不是被拆得七零八落,分批分批地下來,哪有像今次這般暢快過。
這天晚上八點。臨時常委會召開。會上的焦點,自然是這筆款項,從得來到如何使用,幾乎是步步引人矚目。
“什么,你竟然讓地區截走了十五萬!縣委好像沒給你這么大的權力吧。”
薛向剛介紹完這堆錢是如何到手的。王維就跳了腳。因著上次在五金廠的事兒,王維心里一直咯應薛老三,細想也是,一個為常務副縣長,一個為常委副縣長,嚴格說來,王維能算是薛向的上級,可在五金廠的事件上,偏偏是工人們認同下級薛向,不認同他上級王維,且他王維被劫持時,偏偏又是下級薛向前去解救。無論是誰處在王維的角度上,只怕想的都不是該感謝薛向的相救之恩,而是心底生出別扭吧。
“王縣長,如果這事兒,你不清楚,可以私下里,請教衛書記。”
薛向覺得自己的脾氣是不是太好了,好的縣委這幫同僚們對付起自己都有些肆無忌憚了,有臟活的時候,就讓自己抗,有累活的時候,還讓自己上,行事稍微出格,就他娘的跳出來指摘,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衛齊名臉色一木,開口道:“薛向同志去地委前,我只說過可以臨機決斷,便宜行事。”
衛齊名有些不滿,薛向這時把自己推到臺前來,在他看來,這事兒就該薛向自個兒抗起來,自己說的那句話,無非是寬慰他罷了,誰成想,他還當真了,再臨機決斷,再便宜行事,也不能一家伙把應得的款項弄丟近三分之一啊!
衛齊名一個“只”字,盡管聲音極輕,卻準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齊楚立時會意,便道:“即便是衛書記說了可以臨機決斷、便宜行事,可你薛縣長應該知道事有輕重緩急,拎得清那些是能做主決斷的,哪些是不能做主決斷的,比如這十五萬的補助款,你薛縣長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沒了,只怕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當時,你薛縣長又不是不能打電話回來問詢。”
齊楚不愧是衛齊名的馬前卒,刀刀刺肉,劍劍見血。
一旁的鐵通看不下去了,畢竟任誰也聽出了齊楚的話有多蠻橫,什么叫拎得清,什么又叫打電話詢問,以為人家薛縣長是門下牛馬,純做苦力的么?
鐵通剛要仗義執言,砰的一聲響,薛老三的巴掌就印上了桌面,桌面十三只茶杯被震得齊齊一跳:“齊楚同志,事兒,我已經做了,怎么著吧,你要是覺得不滿意,我可以把那四十萬再還回去,誰能一分不少的全要回來,你讓誰去,還有財政那塊兒爛攤子,我干不了,上有書記、縣長,下有常務副縣長,輪不著我指手畫腳,就這么著,先前的什么二百萬的全年財政款,我算是湊不齊了,衛書記看著處理吧,什么處分我都接受!”
薛老三真個是火了,他這些天每天都累得跟死狗一般,好似全縣的事兒,都壓他一人身上了,可這幫人看熱鬧不說,還他娘的說風涼話。薛老三忍無可忍,自然無須再忍。
“薛向這是要撂挑子啊!”
霎時間,眾人心中齊齊浮出這個念頭。
繼而,便想到了薛向撂挑子后的可怕后果,誠然,薛向沒完成去年他在常委會上的承諾,縣委可以給予批評和處分,可處分上天,也不過是個黨內警告和勒令檢討,難不成還能停了人家職不成。畢竟薛某人的管轄權,在地委。退一步說,即便薛向真的做出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兒,光憑年輕無經驗這一點,就能減輕不少罪責。
更何況,這半年多的時間內,薛向在蕭山縣的所作所為,如果真形成書面材料匯報上去,搞不好能得到地委的嘉獎,畢竟薛向確實做了不少事實,世人心頭都有一把尺,而縣委的幾位大佬恐怕要吃掛落,因為明眼人一看,就不過眼,憑什么什么事兒都往一位縣委班子排名倒數的副縣長身上仍,組織要你們這些大佬干什么使的?
當然,薛向的結局如何,眼下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薛向撂挑子后,這個爛攤子誰去接?
五金廠的案子未結;薛向主導的五金廠生產轉型剛走出一步,連框架都沒搭起來,未來朝何方前去,除了薛向,誰心中也沒譜兒;縣里的財政困境依然未解,雖然這回有了這四十萬,可也只能應付一段,從長遠看,這四十萬花完,除了春收,秋收,蕭山縣幾乎不可能再有別的收入,可光這兩樣收入,合起來也不過四五十萬,全年的財政缺口還有上百萬之巨……
一樁樁,一件件,無數個問題忽然陸續浮上眾人心頭,這時,眾人才猛然驚醒,不知覺間,薛向身上已然壓了如此沉重的擔子,簡直就是超級老黃牛啊!又想,縣委讓一個初來乍到的年輕干部扛起所有的擔子,還苛責至此,貌似真有些過份了!
此刻,不少人心中生出同情之感,可衛齊名、俞定中、王維卻是如坐針氈。這衛齊名是蕭山縣的總老大,考慮的問題當然要全面得多,這會兒,他想的不是要如何收拾薛向,而是真把薛向收拾了,這個爛攤子怕是誰也遮應不起來吧,一念至此,衛齊名心中竟生出幾絲羞愧和十分不滿,羞愧自個兒竟落魄到需要這么個毛頭小子來幫著維持局面,不滿的是在座諸公俱是爭斗好手,可有一個能實心任事,應付眼前危局?
如果說衛齊名只是焦慮蕭山縣的困境,那俞定中和王維心中則只剩了惶恐。因為薛向眼前的老黃牛處境,大部分是這二位造成的,因為薛向現下所有的擔子,幾乎都是因為承擔財政任務引申出來的。而這財政這一塊兒,在理法上,應該是他俞定中和王維分管才算合理。可這二位在薛向到來之初,因為知道掌管財政局的毛有財是衛齊名的鐵桿,自家無法收服,雙雙使力,一腳把薛向踹上了分管財政這道火山口上。
現下好了,薛向撂挑子了,大家算總賬的時候,少不得要回溯往事,定然要扯到當初分管工作的因果原由。而且這倒都是小事兒,畢竟都是出來混的,誰比誰臉皮薄啊,挺挺也就過去了。關鍵是薛向不干了,那個爛攤子誰接,恐怕除了他俞某人就是王某人,誰叫這個爛攤子原本就是他倆的呢。
一想到那鋪天蓋地的麻煩,和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俞定中直覺腦袋都要炸了,甚至在想是不是趕緊用冷水澆身子,弄個重感冒去醫院避避風頭才好。
而這會兒,王維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嘴才好,暗罵,自己真是沒事兒找事兒,干嘛出來多嘴,指摘薛向,這下好了,一泡尿全灑自個兒腳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