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洛城也不是象韓琦與尹洙所說的那樣,一修,天便塌了,修建后,水洛城確實有地利之便,若利用好,可以加強籠竿城的力量,為通達秦州瓦亭川道提供一處重要的供給點,若是經營吐蕃,提供一處戰略要塞。
但作用不大。
該叛的還是要叛,若與西夏人作戰,怎么也不會戰到水洛城地區。實際西北諸羌蕃叛亂還是與官員有直接關系,若官員有能力,能稱為父母老子,若官員沒有能力,叛亂始終不休。這個能力不是官員作威作福,那必然會叛,有的官員能軟弱,讓羌蕃輕視,產生矛盾,同樣也會叛。好的官員能文能武,能軟能硬,教化羌蕃,發自內心,但羌蕃不聽話,馬上就能摸起家伙,率領手下鎮壓,殺人如麻,刀子鋒快鋒快的,遇到這樣的主,給蕃子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叛。
水洛城根本起不了作用。
這種中肯的意見,范仲淹聽不進去,韓琦也聽不進去,鄭朗更不會說,答道:“水洛城事件我一直沒有想通,肯定沒有那么重要,但稚圭兄,僅是一個水洛城,值得你興師動眾嗎?”
皮球踢回給韓琦。
肯定值得的,老大之爭,然而韓琦怎么能回答出口?
鄭朗裝瘋賣傻,說道:“稚圭兄啊,新政做了那么多大事,是你與希文兄發起的,你更應當與希文兄協手同心,將新政做好,國家變得更健康,這比一千個一萬個水洛城還重要啊。”
崔嫻心中好笑,丈夫經常嘲笑人家腹黑,結果現在變得越來越腹黑,這種無恥的推卸話居然說得正大光明,絲毫不羞澀。但……喜歡!
不然怎能在官場上立足呢。
忽然想起悲催的父親,兩個在下面做小知縣的兄長。不行啊,他們離丈夫差得太遠,不僅是學問,腹黑也差得太遠。這還是為了爭一個小行首。連小都被差點踩廢掉的荒唐少年么?這時,崔嫻覺得自己一生真的很幸運,幸好那時候父親堅持己見,沒有退婚,否則上哪里找這樣的丈夫?想到這里,緊緊將鄭朗手攥著。
韓琦弄得沒辦法,草草吃了一頓飯。又跑到富弼家中,他是不怕的。
似乎效果不大好,但富弼讓他一折騰,大約以后在樞密院又反復折騰,不敢公開出面支持范仲淹。可是富弼終于產生一些迷茫,一天早朝過后,對鄭朗說:“行知……”
“彥國兄,要說什么?”
“我心中有些不安。”
“我理解。大約幾個月后,這樣吧,八月中秋佳節。我約你到去樊樓,還有君謨兄,伯庸兄,樂正兄,我們一道慶祝中秋,那時候我可以向你,以及諸位敞開心扉,說出這段時間來的一切原因。”
“為何要到中秋?”
“你們一個個都是屬驢子的,不撞南山不回頭啊。”
富弼,暈倒。
鄭朗是為以后打算。咱不樹黨,可也要結交朋友,歐陽修以前多有來往,可這小子太躁,韓琦一心想做老大,惹不起。龐籍與王拱辰等人一門心思,小手段太黑,更惹不起。想選人,還得從君子黨中選人,但選擇一些心地光明,性格相對溫和的人,比如富弼,蔡襄,王堯臣,另外還有曾公亮,因為時常給趙祉講學,倆人思想很相近,關系也變得漸漸融洽,再加上張方平,一套班子就搭起來。再過一段時間,幾個學生成長起來,司馬光與王安石多猛啦,兩抵兩百!那么承前啟后,自己就可以做一些實事了。…,
不急,年齡的因素,但不能讓這幾人消沉下去。
趙禎要選人,他也要選人。
否則以后就是在朝黨上也玩不轉。
韓琦回來,范仲淹又做了一件事,于待漏院與大家商議,復古勸學,興修學校。
說白了,就是于各州各縣興辦鄉學,那怕是偏遠的州縣也要興辦學校,讓士子到土著蠻夷子弟一起能有一個讀書的條件。打著復古的旗號,這是不對的,春秋時諸子百家大收弟子,畢竟是少數,條件制約。到漢唐后,各大士族敝帚自珍,將經書藏在家中,連皇上都不一定給,這些經書存在,就能教出更多弟子,家族就能出更多人才,能掌控更多資源。所以貧困弟子很難有出人頭地機會。
直到宋朝才放開。
這也是宋朝軟弱可恨一面的反面,平民化,極其可愛的一面。
說重視民生,能找出宋朝一大堆毛病,但這是封建時代,內治做到象宋朝這樣,確實不容易。
或者從更高的角度分析,便是漢唐使用道家的愚民思想,使百姓無為,而便以治理。到了宋朝,才真正放開對百姓的防范,使之教育普及,大批貧寒子弟進入官場,太多太多了,歐陽修、范仲淹、張齊賢、晏殊、夏竦,等等,這些人原來都是一無所有家庭走出來的。
在范仲淹提議之前,各州已有許多州學縣學,還有民間自發辦起的義學,鄭朗與張方平科舉時,還大張旗鼓組織過一些義學。直到現在,鄭家還養著那兩個義學,花費不多,已經產生十幾名舉子。因為久不科舉,沒有進士產生。
這些都是自覺性的組織,威力小,直到范仲淹提議后,州學才大興,陸續出現四大書院。總的來說,這是文化界的盛事。范仲淹說完后,看著韓琦。
我是老大,你是老二,你要發言吧。
韓琦未吭聲。
范仲淹不理解,但鄭朗理解,這是范仲淹提議的,韓琦附和,他又要變成小弟……
那怕是中肯的意見,韓琦也不會答應。
但這時候王拱辰說道:“希文兄,你這條進諫好,我同意。”
他是御史臺的大佬,他同意,手下小弟也立即附議,殿中侍御史梅摯,監察御史劉湜隨聲附合。這三人皆以文學見長,在文壇頗有聲名。
歐陽修用古怪的眼神盯著王拱辰。自從率領知諫院與御史臺對掐已來,這一對聯親成了宋朝官場上有名的仇敵。民間卻有很多笑話,王拱辰娶了薛奎第三個女兒,后來死了。正好薛奎第五個女兒待字閨中。
原來有些來往,看姐姐,很正常的,但看啊看的,結果看中她這個姐夫,不能姐妹共事一人,可是機會來了。三姐因病去世,王拱辰光棍一人,這可是一個金光棍,此時在官場上十分順利,又是狀元,長相清秀,于是許多人家提親。薛家五小娘子竄奪母親要嫁給王拱辰,這些薛奎已經去世。雖然傳出去不大好聽,然薛夫人被女兒苦苦央請,秘密派人與王拱辰說了一聲。
王拱辰對這個小姨子印象不錯。反正傳出去是薛家不中聽,與自己沒有關系,結果小姨子又成了他的新夫人。另一邊歐陽修娶了薛奎第四個女兒。他官場一直不如意,外面便有言論說,歐陽修娶妻娶不過王拱辰,仕途也不及王拱辰,到了兩制斗也沒有斗過王拱辰。…,
不對的,歐陽修也是二婚,原來夫人是胥偃的女兒,也是生病死了。成了光棍,這才娶了薛家四娘子。
歐陽修想不明白,王拱辰自從反水后,一直對新政心懷不鬼,這次怎么換風頭了。
但這是好事,鄭朗說道:“若如此。我也同意,若是全國興辦州學、縣學,我會抽空將格物與算學寫出來,編兩本書,授予學子,以便國家培養更多實用人才。”
“不妥,行知,你那個格物學不能放,以免為外國刺探而去。”張方平緊張地說。多厲害的格物學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到外國的礦藏,能推斷出明年的部分天氣,這若讓西夏與契丹人刺探過去,還了得?
“安道兄,不用擔心,這兩門學問博大精深,若寫,要寫很多本書,我現在那來的時間?留作以后,出使契丹,恐怕沒有一年兩年休想平安脫身,在那時候我抽空,寫一些儒學的心得,重修中庸,再寫仁義,順便寫一些更深奧的書,現在頂多寫一些基礎知識,即便外國得知,也不要緊。”
“在契丹更不能寫。”
“如果我讓契丹得到它們,那我還能平安脫身回來么?放心吧,要得到,我會讓儒學的書給他們得到。他們是游牧民族,若真放下馬鞭,學習儒家,契丹會沒落更快。這個你不用擔心了,還是說一說希文的復古勸學,興辦學校。”
早朝開始,范仲淹率領宋祁、王洙、歐陽修、孫甫,王拱辰率領劉湜、梅摯,鄭朗率領曾公亮與張方平,一共十一人進諫,教不本于學校,士不察鄉里,則不能核名實,有司束以聲病,學者專于記誦,則不足盡人材。謹參考眾說,擇其便于今者,莫若使士皆土著而教之于學校,然后州縣察其履行,學者自皆修飭矣。故為設立學舍,保明舉送之法。夫上之所好,下之所趨也。今先策論,則文詞者留心於治亂矣;簡程式,則閎博者得以馳騁矣;問大義,則執經者不專於記誦矣。其詩賦之未能自肆者雜用今體,經術之未能亟通者尚如舊科,則中常之人,皆可勉及矣。此所謂盡人之材者也。故為先策論過落,簡詩賦考式,問諸科大義之法,此數者其大要也。其州郡彌封謄錄,進士、諸科貼經之類,皆苛細而無益,一切罷之。法行則申之以賞罰。如此,養士有本,取才不遺,為治之本也。
這個意義后世許多專家疏忽。
不管培養的是什么人才,但其意義非同小可,直接使統治者愚民政策變成開民智化的先進政策。事實正是這次看似不顯眼的進諫,使宋朝逐漸形成封建時代文化、藝術與科技的巔峰時代。
明代傻了,學八股文,能學成什么?若是鄭朗將格物與算術編著出來,往里面一塞,意義更是非同小可。
沒有一個人真正明白它的含義,只是多數人覺得很好,與宋朝政治理論相同,也就是理論上盡可能的實行貧富均等,給貧困百姓更多上進的機會,使貧困百姓減少怨言,爆發大起義的可能性也會隨之降低。
但趙禎也用懷疑的眼神盯著王拱辰。
下面這些大臣的動向他十分清楚,也需要,當真不知道燕度在下面做了什么。為什么默視?朝中需要一支力量與君子黨抗衡,不然最后全部推范仲淹做老大,自己這個皇帝往哪里擱?…,
趙禎糊涂了,看一看。韓琦作為君子黨的老二,默不作聲,作為反對派的王拱辰,卻率領手下支持范仲淹,這個局勢真渾沌啊。難道經過水洛城事件事,王拱辰想與范仲淹聯手,對付韓琦?
這群大臣心里面究竟裝的是什么?
不能想的。一想這個皇帝做得很悲催。
至于鄭朗,他倒沒有擔心,贊成的贊成,反對的反對,對事不對人,沒有派別之爭。沉默半響,說道:“準。”
君子黨與“小人黨”再次聯手,這道詔書沒有任何異議。執行下去,下詔各州縣皆立州學縣學,這是全國性的。本道使者選屬部官為教授。三年而代。若是吏員不足,從鄉里選宿學與有道業者代之,若三年沒有爭議,上訴嘉獎。士子學習一段時間,再根據十一人提議,進行科舉,為朝廷備才。
作為提議者,范仲淹并沒有想到它長遠的意義,僅是為他所提慶歷新政中的精貢舉,做為一個補充條款。這條時間已經落實太多太多的條款法令。于是不露山不露水的推廣下去。
然而鄭朗心中卻十分高興,甚至將這項法令當作慶歷新政最有意義的法令。
跟著一條好消息到來。
狄青在南方磨蹭一個多月,終于動手。
時常派人求和,每次求和都帶著大量禮物,償到甜頭,每次使者來。唐和派人敲鑼打鼓迎接。最后連陳執方、郭輔之與楊畋都看不下去,這也太軟弱了。三人找狄青交流意見,詢問原委,狄青原來還尊重他們,最后相互會談,將他們看透,傲氣發作,問了一句:“諸君懂什么軍旅之事?”
你們都不懂,別來煩我。
這幾人都是正統的士大夫,哪里受得下一個小小武將的氣,上疏朝廷。東府上報趙禎,趙禎問鄭朗,鄭朗說道:“狄青之言難道錯了嗎,他們是不懂軍旅之事。此乃誘敵麻痹大意之計,連這個都看不出來,何必干涉,請陛下下詔,讓三人勿必配合狄青,成敗之舉,恐不久矣。”
趙禎也不懂啊,并且對狄青蠻有好感的,長得帥,不僅妹子愛,皇上也愛。于是下詔,讓三人配合狄青行動,勝敗之后,再來進言,現在以敵為重。畢竟唐和、盤知諒以及黃捉鬼的大弟子鄧和尚,大頭項李花腳等賊眾越加膨脹,漸漸逼近三千人數,大者如唐和等人,有眾二千余人,小者數百人數十人十幾伙,局勢越來越惡劣。
詔書還沒有抵達桂陽,戰事已經拉開。
狄青示弱,一個勁的求和,不但求和,為了表示尊重,還讓手下諸多將領前去親自議和。不但唐和盤知諒一伙,還派將領與鄧和尚、李花腳等頭項聯系,一次次苦勸。
一部分人起到分化作用,可這些賊首看到朝廷軟弱,越發猖獗,有的人同意求和,但提出種種無理條件,要做知州,要做大將軍,各種異想天開的要求,讓人瞠目結舌。狄青再次苦勸。最后連唐和也參與進來,議和可以,讓俺做桂陽國主。
桃花瘴來了,更加肆無忌憚。
實際這一次次議和過程中,諸將已經將各賊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不但人數,還有各個崎嶇的道路,以及各個山洞的分布,都掌握在心中,這不是斥候打探出來的,而是郭逵、趙珣這些將領親自察看過的。
并且一部分叛黨認為朝廷有誠意,想一想還是和平求一個安吧,悄悄地與狄青聯系。要求不過份,狄青也放下姿態,與他們認真談判。這些人是真同意他們投降,分化政策起到作用了。
特別是唐和的部下江大麻子倒戈,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他幫助下,狄青悄無聲息地派出一部分兵士,裝作當地山民,潛入到孤漿峒的后山,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孤漿峒。
唐和據山而守,郭逵突然從后山殺出來,江大麻子率領部下手下反戈,里應外合,不是,是多方面的合,后山郭逵沖出,前山狄青進攻,里面內亂,什么地形,天險也失去作用。
雷霆一擊,除了部分降眾外,其余反叛生蠻盡殺。
狄青再次將大軍分成五部,撲向大大小小的反叛軍隊,僅在四日間,許多頭項還沒有反應過來,軍隊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來,悉數被平。
這一戰勝得極其光彩。
鄭朗也不感到意外,儂智高多厲害哪,僅是昆侖關一戰,儂智高便失敗了。這些人算什么?
大勝固然高興,可狄青與陳執方、郭輔之發生一些爭執后,心中不平,又聽到他們居然打小報告,你們能打小報告,俺也能打小報告,于是找了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