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第一奏彈劾陳執方,陳執方設計捉黃捉鬼,手下將領邵飾初允黃捉鬼等不死,黃捉鬼率眾出山,但陳執方與邵飾將黃捉鬼腳筋挑斷,活活動折磨而死,于是失于恩信,其徒四散驚逃,再行捕殺,為時已晚,其徒鄧和尚,其黨唐和紛紛逃至深山。陳執方又不顧黨羽未平,再次強行遷民,導致生蠻叛亂,以至南方數州糜爛。
再對準陳執方與郭輔之,其一說為群盜故,讓民不得于山二十里耕種,這不是小山,多是連綿的大山,數州只能于各個河谷與盆地里耕種,一圈二十里,多少百姓不得耕?除極少數富裕大戶還有生機,中等戶下被迫進入城中,些許物資不夠度月余生活,進城死,出城亦無生計,于是只能降賊。其二又用錢絹購斬蠻賊首級,但官員無能,軍人貪其厚賞,道路逢民便殺,冒充賊眾求賞。百姓不得不頭插標識,以免官軍所害,但頭插標識又為賊人殺之。雖然賊人可恨,看到百姓的房屋便燒,資產錢糧盡搶劫一空,然百姓不得不降賊,這才導致六七州府近十縣全部糜爛。
又說南方官吏多無能之輩,要么貪墨不法,要么軟弱無能,上行下效,官軍見賊怯弱不敢戰,但對百姓卻是兇殘萬分,長期下去,臣恐南方全部敗壞,不僅是桂陽,包括荊湖南路、嶺南全部失守。
其實沒有狄青迅速將叛亂剿滅,余靖也會上奏類似的奏折。
但余靖上奏沒有關系,狄青不能上奏。
頭痛的是鄭朗不在西府,而在東府,不然鄭朗壓住不報,再寫一封信通知一聲,也就沒有關系。關健現在西府是韓琦,至于狄青產生什么影響,他不管的。看到奏折,特別是官軍殺民,引起他的重視,立即上報朝廷。
趙禎大怒。立派剛返回朝廷的王昭明前去南方調查。
鄭朗揉揉腦袋,有些頭痛。
他身處高位,不再是以前瞎寫穿越劇的小寫手,考慮的事情更全面。
南方不好的情況是有,狄青所言一點也不過份,想一想,有能力有操守的大臣。以趙禎的愛才,幾乎全部攏了過來。那怕是富弼、滕宗諒與石介,都曾對他胡說八道過,但皆先后給了機會。
去南方的會剩下什么貨色?要么不法的大臣,要么犯下大錯的大臣,甚至這中間有許多是貪蝸重的臣子。陳執方在南方算是很好啦。
至于陳執方處置黃捉鬼事件,是有一些失誤。但他不懂軍事,怎么辦呢?
問題是其二。退地二十里與殺平民事件。一旦揭開,朝廷必定會處理,一處理。狄青無疑是開罪許多士大夫。
想到這里,舉起牙笏說道:“陛下,還有各位臣工,請聽我說一句,狄青僅是一個武人,說話不知輕重,南方有誤,他說了實話,雖以武人批評士大夫過之,但國家用人之秋。特別是西北二賊始終不安好心,狄青這樣的良將之才國家并無幾個,各位不要團結起來,對他攻擊,以免誤國。”
先將朝堂一些不安的聲音壓住。
但這次狄青會讓許多士大夫懷恨在心了。
這小子,鄭朗越想越頭痛。下值回家后,又寫了一封長信給狄青,直接點明其中輕重關系。要么你從現在起,苦讀經義,我在朝堂給你開個后門,讓你中一個進士的啥,即便你被冠上武將之職,但有功名在身,多少算是半個士大夫,文人便不會惡之。否則以后你見到士大夫,少惹為妙,有什么不公平的,寫信給我,我替你作主,你不能出面。…,
不僅是昆侖關呢,鄭朗對西夏耿耿于懷,還想他多活幾年,以便以后有更大的作用。朝廷不缺少歐陽修,但嚴重缺少狄青。
趙禎悟,說道:“準。”
不但這個悟了,連王拱辰出手相助范仲淹他也慢慢想明白,無他,興辦鄉學沒有多少利益爭執,相反,因為鼓勵士子進學,有許多貧困子弟因此受益,以后他們進入仕林會懷恩的,會懷范仲淹的恩,也會懷王拱辰的恩。
不能想啊,一想到這些,他頭痛萬分。
有時候都想跑到天章閣前大哭一場,駕馭這群大臣容易么?
鄭朗心意他明白,若不保,狄青很有可能會因為這篇奏折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要保得現在保,不然事情鬧大,文臣一起哄鬧起來,是要所有的文臣,還是要狄青,當年范仲淹與孔道輔大拍宮門事件,至今記憶猶新,況且朝堂上戾氣沖天,已經快無法駕控了。
君臣默契地將這件事壓制下去。
可是水洛城還在繼續演出。趙禎氣得沒有辦法,在邇英閣聽曾公亮、楊安國、王洙與鄭朗開講時出了御書十三軸,一共說了三十五件事,一遵祖訓,二曰奉真考業,三曰祖宗艱難,不敢有墜,四曰真宗愛民,孝思感噎,五曰守信義,六曰不巧詐,七曰好碩學,八曰精六藝,九曰謹言語,十曰待耆老,十一曰進靜退,十二曰求忠正,十三曰懼貴極,十四曰保勇將,十五曰尚儒籍,十六曰議釋老,十七曰重良臣,十八曰廣視聽,十九曰功無跡,二十曰戒喜怒,二十一曰明巧媚,二十二曰分希旨,二十三曰從民欲,二十四曰戒滿盈,二十五曰傷暴露兵,二十六曰哀鰥寡民,二十七曰訪屠釣臣,二十八曰講遠圖術,二十九曰辨朋比,三十曰斥諂佞,三十一曰察小忠,三十二曰監迎合,三十三曰罪己為民,三十四曰損躬撫軍,三十五曰一善可求,小瑕不廢。
丁度與曾公亮、楊安國、王洙等拜賜,請求注釋其義,趙禎許之。
鄭朗卻遲疑了很久。
趙禎也微笑地盯著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十分高興。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能清楚看到五人能力,自己用心只有鄭朗看出來,微笑道:“鄭卿,你有什么話要說?”
“不可一慨而論。”
“朕知道,但必須矯正,再過幾個月時間吧。”
“以防矯枉過正。”
“朕也知道,但鄭卿,放在心中。”
“喏。”
趙禎又對丁度等人說道:“你們先退下。”
四人退下,趙禎這才說道:“鄭卿,朕也想國家更強大,但朕看的是國家強大,不是國家混亂。”
“是,陛下。”
“你終是小了。”
“是,”鄭朗不由笑了起來。
趙禎也笑,與鄭朗談話很愉快,又說道:“呂夷簡也對朕說過你,說得很多,還說你現在并沒有成熟,朕常在宮中思考,覺得呂卿之言確實有道理。你雖著中庸,朕也通過清查田畝看到你的中庸之能,但許多地方火候并沒有掌握好。”
“陛下所言確實,有時候臣不能控制情緒,有時候又過于保守,輕重掌握不當,”鄭朗老實地回答。是事實,可是作為臣子也不能完美無缺,人君會猜測的。
“再等幾年吧,朕給范仲淹一次機會,也給你一次機會,若做得不好,朕只能退回原處。到時候你流落地方飄泊,休怪朕之無情。”趙禎開著玩笑說道。
鄭朗心中一稟,趙禎雖是在開玩笑,但已經注定范仲淹的命運。…,
想一想趙禎做法并不是無情,想要鏟除君子朋黨,只能將范仲淹弄到地方,并且越遠越好,君子們才沒有指望。否則范仲淹一回到朝堂,又起勢了。國家終是要用人的,不能將所有支持范仲淹的大臣一起貶出朝堂,那得貶多少人哪?
趙禎又說道:“但朕對你很抱有信心。”
“臣不敢當之,然臣怕麻煩。”
趙禎又笑,可是苦笑,若是幾年前聽到這三個字不會明白,經過這大半年的折騰,他才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笑完后問道:“為什么?”
“一錯是陛下太急,不然要好一點。二錯是范仲淹進入朝堂核心時間太短,所圖大,所行又急又躁,雖看到國家弊端,想迅速解決。三錯在呂范之爭產生嚴重的朋比。”
“朕是太急了,欲速則不達,常聽你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時至今天,朕才知道這幾字份量有多重。”趙禎惆悵地說道,頓了頓又說道:“不過朕還有信心,還有希望,你那幾法讓朕似乎看到另一條出路。今天就到此,你去吧。”
“喏,”鄭朗退了出來,看了看藍藍的天空,心中不知是歡喜,也不知是與趙禎一樣,充滿了惆悵。
曾公亮迎上來,問道:“行知,陛下這幾十條究竟說的什么?”
聽到趙禎出此三十五事,條條都是善政,心中欣慰,于是稱贊,這才與丁度要求修注,標榜天下,讓天下臣民向皇上學習。
然而鄭朗與趙禎卻在打啞謎,讓曾公亮與丁度疑惑了,肯定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簡單,沒想明白,如何修注?
鄭朗還沉浸于趙禎的成長,以及對自己信任里,聽到曾公亮的問話,迷茫地答道:“樂正兄,公雅兄,你們怎么樣想的就怎么樣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