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火,漫天的紫色火焰層巒疊嶂,連山連海,將眼前和遠處的世界一一籠罩了進去。
身上越來越熱,小嬰兒低頭一看,紫色的火光正舔著真舌向自己簌簌逼近。
嬰兒一驚,本能掙扎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腳皆不能大幅度擺動,原來她被一層金色的蠶繭層層裹著,綁在一具溫暖的后背上。
女嬰好奇地伸出手來看看自己,小手小腳,紅粉撲嫩,心里大吃一驚,她是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襁褓中的娃娃?
剛要說話,豈料一開口就聽到自己哇哇哇的哭聲,背著她的女子慌忙回過頭來,金色的蠶繭上探出數十枚柔軟的金絲,轉眼編織成一只金色的女人手掌,輕拍著嬰兒的腦袋哄道:
“蠶兒不怕!看,妄魔就要入獄了。”
小嬰孩好奇地向遠方望去,只見天平線上一團通身螢紫的龐大云團正向大地中央一處深不見底的穹洞中直直墜落下去,通過洞口時,紫云間賁發出一陣凄厲長嘯,剎那間九天沸騰,大地顫抖,嬰兒嚇得哇哇大叫,慌忙捂住了耳朵。
說時遲,那時快,黑壓壓的穹洞內猛地彈出一枚巴掌大小、紅光攢動的菱形晶鏢,那晶鏢一頭殺入天邊,飛快地穿進了遙遠的西仙界。
頓聞遠方的西天界中傳來一陣陣慘叫,整片仙庭薨然大破,晶鏢穿界飛出,鋒利的鋸齒邊緣一路灑下滴滴仙血,掉頭又向母女二人處疾疾撲來!
女子吃驚地劃開云步,背著嬰兒快速后退,眼看赤紅色的晶鏢越逼越近,臨近二人時,晶鏢在天空中乍然賁開,化成了一張腥紅色的巨網,網中的每一處虬結皆是一枚腥紅閃閃的菱形晶鏢,全網上下,幽幽浮動著詭譎跳躍的紫色符咒。
嬰兒嚇得將腦袋埋入女子肩膀內,這才發現女子的雙臂處鮮血淋漓,空空如也,原來她的兩只胳膊,已全部斷去!
嬰孩一急,小小的眼眶頓時漲紅了。巨網上的魔眼幽幽一動,獰笑撲來,女子無遮無靠,被當胸一擊,震飛開去,重重撞入了萬里之下的荒原大地。
嬰兒被從金色襁褓中撞出,小小的身體在地頭接連滾去了幾個跟斗,馬上坐起身,瞪著大大的眼睛看向天空。
巨網溯地逼上地面,寸寸逼近正在昏迷中的女子,嬰兒看看女子,再看看殺氣昭然的魔網,銀牙一咬,小手一撐,咻地一聲彈地而起,雪白的小嬰身在半空中掀起一道金色的弧光,向魔網中穿頭撲去。
“蠶兒!不可!”
昏迷的女子驟然驚醒,起身慟然大叫,她背上的金蠶襁褓頓時化作了千萬只女人的手,紛紛去抓空中的嬰兒,一條金色的蠶絲剛剛纏上嬰兒肥嫩的左臂,魔網已先她一步,“啊嗚”一口將嬰兒吞入其中。
兜天巨網轟然閉合,金蠶絲“啪”一聲斷在了空中,女人從地上爬起,踉踉蹌蹌地一路追去。
嬰兒一入體,巨大的魔網便四下消散,只見一枚腥紅色的碩大晶鏢恢復了原形,顫顫悠悠地飄浮在海天之間。
小嬰兒驚恐的面容倒映在晶鏢中的透明壁面上,嫣紅的小嘴唇對著追來的女子一張一合,肥短的粉胳膊上還纏著一條金色的蠶絲。
“蠶兒!”
斷臂女子悲慘大叫著向空中撲來,晶鏢中傳來渾沉轟隆的魔笑,鏢身處乍然裂開,裂口兩側探出千百棱鋒利的鋸齒,向奔來的女子罩頭咬下。
淚流滿面的女子閉上眼睛,只欲同女兒葬于一處,等了半晌卻沒感到痛楚,睜眼一看,只見殷紅色的晶鏢在天空之中飛來撞去,東倒西歪,仿佛喝醉了酒。
再定睛一看,只見小小的女嬰正盤腿坐在晶鏢之中,雙手合十,兩爿小唇翻動不休,飛快地念誦著神瞾的蠱眠咒。
“蠶兒,好!”
眼看晶鏢的動作越來越慢,女子驚喜上前,金色蠶光剛要碰觸上它,晶鏢驟然清醒,周身紅光爆漲,裹著小女嬰嘩然退回天地之邊,扭頭向萬萬里廣袤無垠的人界中一頭扎下。
女人撒腿追向天邊,斷臂處血如泉涌,汩汩灑下一片云海,她的腳力很快用磬,跑著跑著,一個跟頭栽倒在云巔之上。
女子挪起身體,仰頭向晶鏢消失的方向凄聲叫道:
“兒啊,我的兒啊!”
“母瞾!”
芮蠶姬一驚而醒,從床上彈跳起來。
時下正值初夏,氣候炎熱,芮蠶姬一抹額頭,全是汗,身子也似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她捂著腦袋靠在床檐上驚魂普定片刻,連忙絮絮簌簌地去床頭摸來自己的貼身武器——天蠶劍,抽開一看,密密麻麻的銀蠶絲果然還好端端地圍裹著正中心一條細長的金絲,這才收劍松了口氣。
據母后說,因她呱呱落地時左臂上便纏了這尾金蠶絲,故而被父皇賜名“蠶姬”。之后,父皇更派人從山海諸州間選取了一百九十九枚最為珍貴堅韌的銀蠶絲,與她生來的這尾金色蠶絲相互裹纏,為她打造了一柄皇族貼身利器——天蠶劍,自幼便與她形影不離,又一路被她帶上天山,跟到現在。
真是奇了,自從今晚被殷翔問了那句“芮姑娘除了師從山海仙君以外,可還有旁人對姑娘傳教、授業、解惑”之后,她帶著問題迷迷糊糊進入夢鄉,結果竟做了這么個栩栩如生的怪夢!
夜色還長,芮蠶姬躺回枕頭上,輾轉反轍地回想剛才的夢境,她還記得那名夢中女子的長相,美麗莊雅,高貴絕倫,縱然滿身血污,仍然遮不住眉眼間那一片母儀蒼生的華麗巍峨。
她并非自己的母后,卻不知為何,看著她,有一股情深入魄的溫慈之感。
七歲以后,她確實只跟過穆銀川一師,可是有時,尤其在她最傷心落魄、痛苦絕望之際,記憶深處似乎總有些隱隱綽綽的畫面,看不清、道不明,仿佛與她的人間歲月同根相生,又仿佛早于遠古洪荒之前。耳畔深處也似乎總有個人在對她說,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
督帥府女賓客廂的窗牖是白色的,以致將戶外的月光反射得特別亮,一屋子明明堂堂。
芮蠶姬在床上翻來覆去,被照得再也睡不著了,索性掀被起身,還沒走出兩步,就聽院子里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聲。
是玉里回來了,大身往她門外一堵,四排門牖頓時一陣嘎吱抖動,滿屋子的光線嘩地暗了下來。
芮蠶姬推開兩扇窗戶,扭頭看著正坐在廂房門前的大狐貍,托著腮撐在窗欞上問道:
“它們還好么?”
玉里點點頭,抬起兩只巨爪捋捋腦門上的雜毛,一對大尾巴豎起在身體兩側給自己扇涼快,紅舌頭也伸出來哈哈哈地透氣。
芮蠶姬從窗口一躍而出,跳上它大腿坐下,一人一狐疊坐在屋檐子下方,雙雙抬頭望去天空邊搖搖欲墜的下弦月。
她將腦袋靠上玉里毛茸茸的狐脯,低聲道:“玉里,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但是你不準生氣。”
玉里“呵呵”兩聲,點頭看她,也給她身旁豎起一根大尾巴,搖來晃去地扇涼,芮蠶姬挪了挪身子,道:
“我好想拿回我的情魄。。。。玉里,你覺得殷將軍為人如何?”
玉里身子一僵,正扇風的尾巴咻地停下了,芮蠶姬雙手抱住它的大腦袋,身子吊上去不停地搖晃道:
“哎!我就知道你會生氣!可你是狐啊玉里,正常點啦。。。。”
話音剛落,身子忽然一懸,芮蠶姬還沒反應過來,入眼便看到玉里的那張大狐臉和它頭上嶄露的璀璨星空,原來她已被玉里攔腰抱起,放躺在它蜷起的雙腿上,八條毛絨大尾團團圍來,將她罩在正中,如同一張狐絨大床。
芮蠶姬吃驚地仰頭看向玉里,只見得它一雙紫色狐目襯托在漫天星光中,定定地看著自己,那目光似人非人,幻如深海,內中意蘊,前所未有。
她正歪著腦袋不知它要做什么,玉里長嘴一歪,向她臉上垂直罩來。
嘴唇上頓時傳來一陣溫濕之感,芮蠶姬心頭一驚,剛要說“不”,一開口,舌頭就碰到了玉里濕漉漉的大紅舌。
芮蠶姬渾身一僵,大腦中瞬間電光火石地閃現過無數對情侶結合的畫面。
玉里親了她的嘴。
玉、里、親、了、她、的、嘴。
她被玉里親了嘴!她被一頭雪狼狐親了嘴!!還親到了舌頭!!!
芮蠶姬“啊”地慘叫一聲,大力推開玉里,一拳砸在它腦袋上:
“混蛋!!!”
督帥府東苑內頓時爆發出女子的高聲怒吼和雪狼狐的長長哀鳴,踢打聲、倒塌聲、鞭笞聲、哀嗥聲連連響起。
翌日巳時,三千兵馬、百輛馬車、阮思辰和殷翔各個整裝完畢,大軍候在督帥府外。
芮蠶姬牽著玉里步出東苑,玉里耷拉著腦袋,大狐臉上浮起了好幾朵嬌小鮮明的巴掌印。
一輛加大尺寸的馬車是白帝城內的百名巧匠按照玉里的身型連夜趕制出來的,玉里開始老大不情愿,被芮蠶姬一瞪,乖乖地爬了進去。
芮蠶姬隨后登車,諸兵將在他倆的馬車連帶周圍百具馬車上下都灑滿了熱氣騰騰的黑狗血,一行數千人的阮系軍隊,便從白帝城郊外三十里處向極北天山方向浩浩湯湯地出發了。
阮思辰沒有夸口,阮系的精銳部隊長年南征北戰,對于行兵指路、辨識方向真乃個個行家,一行三千人途經跑馬地、藏荒原、清虛嶺和南風觀,跨越北黛江,橫穿淞滬高原,待抵達了天山山脈邊緣的沙迦鎮外二十里時,僅用去了五天的時間。
阮思辰見芮蠶姬一夜之間改變主意,且仙獸玉里也將兒子阮芳年弄丟的金禹鍵銜來還了阮府,一連幾天心情大好。
殷翔有時在大軍前方獨自策馬,有時減速到芮蠶姬車輦旁詢問她還需要些什么,每逢這時便聽玉里在車內低低一嗥,殷翔便低頭策馬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車輦里面其實快活得很,什么都不缺,只因玉里前日夜間去看望小騰蚺們時,不知從蒼山何處撿回了一只賽桌面大的斑花老扇貝。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遺失的寶貝,這斑花扇貝神奇得很,把兩扇貝殼蓋上,敲一下,打開后就是一殼熱氣騰騰的美食,關上敲兩下,再打開就見扇貝里掛滿了琳瑯滿目的少女新衣、粉黛、首飾和武器,敲三下再打開,竟是熏香暖體、飄著玫瑰花瓣的山泉浴水,芮蠶姬一連幾日都沒有出車輦的必要了,成天和玉里廝混在一起。
如此足不出戶倒也好,一連五日兩人被黑狗血的氣味遮掩其中,加上百部車輦共同發出的黑狗血之味的覆蓋,使得三千大軍既未受到白國之外的妖邪侵犯,也沒有廣擎天上的神祗前來關注。
一路順順當當地到了天山腳下,誰料就在大軍駐屯的第一晚,出了大事。
前半夜尚一切平好,子夜一到,只聽遠山之間響起若有若無的鐘聲。
芮蠶姬和玉里被車輦外此起彼伏的士兵慘叫聲給吵醒了,拔簾一看,只見從天山的前麓上密密麻麻地沖下來無數只幻影妖,如同蟻群圍堵般,將阮系三千人馬團團包圍了起來。
幻影妖行動迅疾如閃電,個個長得人模人樣,不論公母都穿著一身寬大灰袍,它們身上看上去只有一雙手,實際灰袍下的肚臍處還長有七雙妖觸,這七雙妖觸可長可短,詭譎靈活,需要時便會突然冒出,每雙妖觸上都帶有倒鉤,專以穿膛取心為殺戮手段。
二萬九千年前,自她變成亡神以后,穆銀川便去妖世捉來了這一萬頭幻影妖,養在山中,每次出巡狩獵十萬顆罪男之心時,他都會帶上一半幻影妖打下手,另一半留下來駐守天山群脈的第一關。
阮系士兵們的慘叫聲、心臟脫體聲不絕于耳。芮蠶姬跳出車輦,騎在玉里背上沖進幻影妖群,天蠶劍一下便打翻了幾十頭。
玉里則一口咬斷數頭幻影妖的喉嚨,一人一獸沿著三千大軍的陣型滿滿跑了一圈兒,總算把幻影妖們都逼退去了半丈之外。灰色的妖袍們紛紛躲在偌大雪山的巖石、地縫和灌木叢中,虎視眈眈地盯著山腳下還活著的人。
殷翔一劍剖穿一頭幻影妖的肚臍,四下一看,三千名士兵頃刻之間便只剩了一半活人,個個失魂落魄地捂著自家心口。
眼看著滿地橫陳的同胞尸體,銅鑄鐵打的阮系將士們個個想不到自己一路平安而來,豈料一入天山便遭此巨劫,都忍不住淚流滿面。芮蠶姬跳下玉里,幾步跑來拽住殷翔道:
“殷大哥,這是我師父布下的天山戮仙陣,這些幻影妖只不過是第一關!”
阮思辰撐矛掀開匍匐在一名陣亡將士身上的幻影妖尸體,一聽芮蠶姬此言,連忙搶步上前道:
“你說什么?第一關?那下面是什么?!”
芮蠶姬低下頭來,愧疚道:“天山戮仙陣每夜子時便會啟動,每過一個時辰就會有一批新的妖物加入戮仙陣,這可是連神仙都擋不了的兇關,父。。。阮將軍,真對不起!這戮仙陣的第一關,原本是布置在天山內脈的,我也沒想到如今師父竟將它挪來了天山邊緣,這么接近人煙的地方。。。。您還是帶著眾將士和殷將軍先撤回沙迦鎮吧,我和玉里單獨去找第十三塊海圖石碑,之后再上鎮中與你們會合!”
阮思辰皺眉看看滿地尸首,頷首道:“也好。”彎腰去將那名陣亡將士的尸首扛在肩上,對滿山中活著的兵將們道:
“人人都抬起你們的兄弟,撤!”
正在此時,只聽遠方虛幻飄渺的天山仙宮群上,傳來了轟隆、轟隆兩下悶沉的鐘響,朝整片天山群脈間襲襲散播開去。
“山海鐘!”
芮蠶姬倒吸一口涼氣,放開殷翔向山頂處疾疾走上兩步,定了腳跟。
玉里跟到她身旁,順著她目光向云霧繚繞的天山仙宮群望去一眼,再看看她,害怕得垂下了腦袋。
二更天到了。
整片天山頓時安靜下來。
芮蠶姬忙回頭拉過受驚的玉里,小手按摩著粗大的狐脖子安撫它。灰袍幻影妖們紛紛從巖石后、山峰間歪歪扭扭地立起身形,一眨眼山頭上便站滿了灰壓壓練成一線的幻影妖群,一萬張一式一樣描畫而成的白色妖臉對著山麓間僅存的幾千名士兵,咧嘴露出了千篇一律的笑容。
“該走了!”
阮思辰在群山環抱的低麓中高聲一令,眾將士剛要動身,整片大地陡然震動起來!大塊大塊的雪地向四周塌陷裂開,地心深處伸出一只巨大的鰲角,一撇子下去便戳穿了芮蠶姬和玉里的馬車。
五彩斑斕的大扇貝從四分五裂的車輦中震了出來,玉里當頭一叼,銜住了扇貝。
芮蠶姬回頭一看,只見一頭大如焱鄉巨象的黝黑鰲螂正從地裂深處吭哧吭哧地爬將上前,它巨腦一出地面便噴出一口地火,向左右燒開,上百名士兵正在搬運尸體,躲閃不及,連同滿地尸首一起在火中化作黃漿,泄散去了雪地。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鰲螂從四敞大開的天山地心處爬了上來,連綿不斷的鰲螂群層出不窮地涌上地面,幻影妖們也紛紛扭動著身軀湊向人群,他們齊頭并進,跳動在數十頭鰲螂之間,幾萬雙倒鉤爪向山中僅存的將士們直直伸來,整齊的落地起跳聲“噗、噗、噗、噗”,越逼越近。
“跑!放下尸體,各自跑,跑!”
殷翔跳到眾人面前,橫身一個馬步擋在一頭轟轟逼來的鰲螂前方,他舉起寶劍高聲喝令,幸存的兵將們一聽,紛紛丟下尸體,左右繞過他身,抱頭向山下全速跑去。
眨眼間鰲螂已邁至殷翔面前,“殷將軍!”芮蠶姬在一旁大聲叫道,剛要上前相助,身子卻被憑空一卷,扔上玉里的背脊。
殷翔聽得芮蠶姬的叫喊,抬頭一看,只見雪狼狐長尾如扇甩開,一弓身便馱著少女向長滿松柏的天山側峰線上躍去。
說時遲,那時快,山腰半處地裂大開,一頭身形龐碩的鰲螂噴著地火一躍而出,張口咬向雪狼狐的四肢,卻見雪狼狐不避不讓不縮爪,渾然不覺般閉目直飛。
“小蠶!”殷翔大喝一聲,一腳登上面前鰲螂的一只粗長觸角,旋身一提,輕松升入高天,鰲螂吃了一驚,扭過巨大的身軀看他,正逢遠方,玉里腳下的那頭巨型鰲螂沖雪狼狐的后肢一口狠狠咬下。
殷翔剛要舉劍劈斬,漫山漫野的地火離光中,忽聞鰲螂發出慘叫一聲,上下顎骨嘩然賁碎,整個腦袋被轉瞬即逝的銀光震得四分五裂。
沉重的鰲身砰然墜地,殷翔一驚抬頭,恰逢雪狼狐在群山上空回頭看來,兩只藍瞳眸光朔朔而至,殷翔一驚,頓覺周身冰寒,如陷萬丈冰窟。
玉里載著芮蠶姬消失在天山的側峰巒線上,殷翔忙將雙足點上近峰之上一棵最高大的蒼松,直立松頭,向下俯瞰。
滿山遍野都是將士們支離破碎的身體,一個個驚慌失措的士兵從同胞的血肉上飛快踐踏過去,鬼哭狼嚎地向天山之外奪路奔逃,萬只幻影妖和上百只巨大的鰲螂們還在孳孳噴火,一路追殺已剩余不足千人的阮系兵團。
殷翔閉上眼睛,喉結處暴漲凸起,整個人映襯在飽滿的月盤中,仰出一聲嗷然狂嘯,他周身的狐鬃根根豎起,一道道火紅的環形音波從口中向八方山野間蒼勁地賁射開去。
環形音波一襲一浪,勢如紅海生潮,寸寸滲入天地之間,火紅的音波所過之處,鰲螂們慌慌張張地躲回了地底,幻影妖們個個抱頭狂奔,身體須臾爆裂,剩下的則紛紛奔回巖石、縫隙之間,躲藏了起來。
火紅音環持續散播了一炷香后,天山群巒之間,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玉里馱著芮蠶姬,沿著天山的群峰側脈朝著不遠處的天山之巔一路埋頭疾奔,芮蠶姬遮耳聽著遠方傳來的怪異嗥叫,低頭卻見玉里頸項間的茸毛被嚇得根根僵硬豎起,便知道這是它受驚的征兆,忙示意它停下,自己翻身躍到前方。
玉里一夜之間遭遇了這么多兇煞妖物,這會兒嚇得渾身瑟瑟直抖,一雙紫眸中靈光渙散,芮蠶姬心疼極了,慌忙將它的大腦袋摟在懷里,連連拍哄道:
“別怕別怕,那不是騰蚺的嘯聲,我認得出來的,不是我師父在叫,玉里別怕啊!”
一番安撫下,玉里的情況稍稍好轉了些,芮蠶姬這才轉身看向遮掩在夜幕之中、層巒疊嶂勢如霧靄迷城般的龐大仙宮群。
她微微邁上兩腳,人在側山峰線的邊緣處站住了。
狂風漸起的天山側峰脈上,前后佇立著一人一狐,一矮一高,一小一大兩個輪廓。
芮蠶姬站在側峰的邊緣,眼前是一片云海蒸騰、浩淼無邊的鼎角天峽,天峽的那一邊,便是生她、養她、殺她、歿她的天山仙宮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