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鐵冷看著樓閣窗外的那條遠山,已經看了足足半個時辰,看得他的面上更冷,好像要結出一層冰來。
他的面色極寒,心中卻是有一股煩悶燥熱的氣息難以吐出來。
他知道朝堂之中有不少人欣賞林夕的所為,尤其那些從青鸞學院出來的,本身便有些桀驁不馴的官員。他們對于沐沉允此事的處置本來就有異議,尤其知道了沐沉允的死,知道了接下來這里發生的事情之后,就更是引起了這些官員強力的反彈,尤其那九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之中的兩個,都已經通過手中的一些勢力表達了某種意思。
然而最讓他煩悶的,卻不是這些,而是此刻他身后的姜笑依和邊凌涵這兩個年輕人。
在云秦朝堂之中,蕭鐵冷屬于清流,是屬于無論面上還是私下都是奉行云秦律,十分干凈,可以用兩袖清風來形容的官員。
但他和那些寧折不彎的言官一樣,卻是有一點根本無法逾越,融入了他們的骨子里,那就是極其的忠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事實上這個世界,包括林夕所知的那些朝代的臣子血液中流淌著這種思想根本就不奇怪,因為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是青鸞學院講師和教授那樣的強大修行者,很多官員剛正不阿,和人斗到最后,依仗的也往往是圣命決斷。歸根結底,還是圣意的力量太大,他們依靠的還是皇帝做主。所以他們自然要以皇帝為天。
像蕭鐵冷這樣的官員,自然不可能質疑圣意,覺得圣上不公,他只是憤懣這些年輕人為何不遵從圣意,因為他覺得皇帝圣明,今后自然會給這些不俗的年輕人一個交待,一個光明的前程。
有快速的腳步聲打斷了蕭鐵冷對于那條遠山的凝視。
在他轉過身來之時,一名傳令軍士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對著他躬身行了一禮,便將一卷記錄軍情的簡報遞到了他的手中。
“喀!”…
蕭鐵冷腳下的木樓板發出了一聲難以負載般的聲音,他難掩心中的情緒,將手中這卷簡報拍到了姜笑依和邊凌涵中間的桌案上,“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姜笑依和邊凌涵看清了簡報上的內容。姜笑依的面色有些微微發白,然而眼神卻是依舊堅定。邊凌涵依舊沉默不語,神色卻是竟沒有絲毫改變。
“想必你們沒有到過那三茅峰中,沒有見過那龍須瀑布,所以你們也不知道,那樣的高度往下,在已然受傷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兩人這樣的反應,更是讓蕭鐵冷難以理解,更是讓他出離的憤怒,他厲喝了起來,想將這兩名執迷不悟的年輕人喝醒:“難道你們覺得他還會沒有事?難道你們一個個陪著那樣的人死去,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別的人活不了,但他活得了。”
然而讓他呆住的是,自從林夕離開之后,便一直沉默著,只會說不知道的邊凌涵,卻是平靜的出聲,帶著自然的自信。
因為也理解蕭鐵冷的意思,因為也沒有提及“林夕”二字,所以邊凌涵也不和蕭鐵冷玩弄文字游戲,出口說出這一句的同時,只是又在心中想著,自己答應過林夕一定要無條件的相信他,現在她便是要相信他,相信他能夠贏得這場至高皇權下的游戲。
龍光采石窟的石室之中,盤坐著的林夕睜開了眼睛。
他面前的火堆中炭火已經將熄,于是他放了些腐朽但干枯的繩屑上去,又放了幾片木板,火堆邊瞬時變得很旺,照亮了整個石室。
陶罐中的湯汁便又變得微沸,可以看到數片果凍般的魚皮在湯汁中慢慢融化,湯汁變得更加粘稠,如同熬得極濃的米湯冷卻后最上面凝出的一層乳衣。
林夕又切了幾大條魚肉上去,慢慢烘焙。
感覺著丹田之中不停升騰的暖意,感覺渾身的冷意已然盡除,林夕心中便更是安心。
經過數個時辰的冥想修行,他體內的魂力已經恢復了小半,他感覺得出來那絲絲的暖意對于他身體帶來的好處,也知道從此時開始,他的身體狀況便將不再惡化,而會開始朝著往好的方面發展。
隨著每一次呼吸,他都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血肉和肌膚的微微震顫…因為身體的虛弱和有些位置的疼痛,這種突破到中階魂師之后才能感覺到的細微震顫,在此刻便顯得更加的明顯。
“恩?”
林夕低頭開始查看自己左胸的傷勢,他看到自己左胸的傷口雖看上去已經血肉綻裂,十分可怖,但是鮮血卻是已然結痂,在魂力的作用下,似乎也沒有什么感染的可能,但就在此時,他卻是又發出了一聲輕咦之聲。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感覺出自己的肚子有些鼓脹,隱隱的不舒服。
修行者的食量雖然大,但也不是真正的無底洞,他很快想明白了緣由,因為先前體力消耗太大,餓得有些狠,這銀婆龍的肉質烤熟之后又有點像噴香酥軟的松糕,十分獨特,而赤麻芝和魚皮、地衣熬成的湯又異常鮮美,他便吃得多了些,大約一口氣便吃了十幾斤魚肉,兩大罐濃厚鮮湯。
因為吃得多,再加上他受傷體虛,便有些消化不了,所以此刻才會感覺有些積食腹脹。
原本他每日都會習慣性的練習青鸞二十四式和明王破獄,一日不動都覺得渾身氣血流動沒那么暢快,總覺得少了些什么,此時這種積食難消,按照青鸞學院的教訓,最好的方式也就是以動消食,加強氣血流動和內腑的震動和蠕動,所以林夕也沒有多想,便站了起來,走出了這間石室,開始緩緩的一個個做動作,練習青鸞二十四式。
青鸞二十四式原本就是調動渾身每一塊肌肉和韌帶,將每一個殺伐動作舒展到極致,隨著頭、頸、四肢、腰、腿、足的活動,林夕感覺體內的那些熱氣流淌得更快,雖然動作之間,很多傷處都是更加疼痛,但是他的腦海之中卻覺得異常的爽快,尤其五臟六腑都似乎在滾動,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感覺到的。
一套青鸞二十四式煉完,林夕只覺得渾身熱氣騰騰,渾身大汗淋漓,丹田之中的魂力似乎消減了不少,但胃腸之中卻是發出咕咕的聲音,有熱力似乎彌漫出來。尤其胸口之間,卻是泛出點甜甜的血腥氣,似乎有一口濃痰堵在那里。
林夕聽從自己身體最本能的感覺,直覺還是不痛快,便又開始緩緩的練習起明王破獄。
隨著一個個瑜伽般的動作慢慢完成,他身上汗水蒸發形成的白氣,更是如同在他身外燃燒一般,待到一個吸氣團身,擠壓五臟的姿勢完成,林夕張口一噴,一股白氣隨著一口紫紅色的腥血從口中噴出,足足噴出了六七尺的距離,嗤嗤的散落在地上、
林夕吐血,停了下來,但他卻是不見驚慌,反而只有感嘆和驚喜。
因為那是一口淤血。
除了身上的外傷之外,他所受的那些沖撞,震蕩,也在他體內造成了不少的暗傷。
那些血肉、肺腑之間的一些淤血,只要養著,隨著時間一長,也會慢慢被人體吸收掉,唯有那些極其厲害的經絡和血管斷裂,大的出血點,才有可能留下很厲害的血塊,凝結為血痂死肉,就像一個小小的結石一般,成為修行者體內的隱疾。
然而此時他體內的許多淤血,卻是直接被他迫了出來,此刻他胸口煩悶之意全消,渾身四肢百骸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爽感覺。
他雙手和左胸傷處,那股熱辣麻癢之意卻是更濃。
這是“明王破獄”的功效…林夕并不知道,這“明王破獄”本身只有學院守護才會傳承,但隨著剛才那一股內息帶著淤血如劍沖口而出,他卻是也徹底的感悟清楚了明王破獄的驚人之處。
明王破獄,破的是修行者自身的“獄”!
修行者的修為越強,肉身便也變得越為強韌,修行者的身體,對于魂力來說,便也變成了一個牢籠,困住的限制魂力的牢籠。
魂力要滲透和穿過這個牢籠,便也更加的困難。
但這明王破獄,卻是可以讓這個牢籠對于自己的魂力來說變得弱一些,讓自己的魂力就像一個個小石鑿一樣,穿透力更強一些。
這便是“明王破獄”的最本源奧秘
林夕此時有所悟,又想到了對于修行者而言同樣也是最為重要的“感知”二字。
他頓時又想到了在意識之中,那木箱之中閃閃發光的晨曦長劍,以及張院長留在石碑上的話,然后他的腦海之中便一片光明,他想明白了連青鸞的書冊上都沒有記載,唯有“正將星”和那些“圣師”才能意會,難以言傳的道理…這修行者的感知,便是魂力彌散于天地之間,和天地元氣的變化,產生的獨特感應。
“怪不得要叫魂力…。”
林夕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呼了出來,這魂力,和張院長所說的一樣,的確更像是精神力,或是意念力。自己先前那個世界的人,更為注重的是對外物,對外面天地,宇宙星空的探索,而這個世界的人,卻明顯更為注重對自身這個天地的探索,對自身力量的挖掘。
感覺出明王破獄對自己的狀況更為有利,林夕便暫且不煉青鸞二十四式,專心的練習明王破獄。
在一個個古怪姿勢牽動的血肉、內臟和氣血的蠕動下,林夕的魂力消耗得比平時快了數倍。
但是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幾乎在魂力消耗一空時,渾身大汗的林夕便已經覺得肚子餓了。
他坐了下來,一口氣喝完了罐中的湯,還覺得意猶未盡,又取了一塊足有六七斤的熟魚肉吃了下去,這才滿足的打了個飽嗝,添了些柴火,調了下火勢之后,便又開始閉目冥想修行。
因為他不急,所以接下來的兩日,他都是心無旁騖,冥想修行醒來,便修煉明王破獄,耗盡魂力之時,也是精疲力竭,饑餓難當,便又馬上吃東西喝湯。
只是兩日下來,林夕便驚喜的感覺到他身上的一些小傷都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他的左手動起來,也幾乎沒有了太大疼痛的感覺,而他非但再沒有積食難消的感覺,食量反而是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