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銀婆龍的肉烤熟后雖然酥松,別有一番風味,但比起鐵頭狗魚的魚肉卻要難消化一些,而且每日里林夕還用兩根赤麻芝和地衣熬湯,這赤麻芝的養分似乎也沒有那么容易消化。
按林夕原本的食量,在一天吃掉兩根赤麻芝的情形下,每餐只要吃十四五斤銀婆龍魚肉便已足夠吃得飽。
但是這兩日下來,他一餐卻是能夠吃得下近二十斤的銀婆龍肉,而且一個多時辰的修煉下來,他就又感覺肚中空空,有些餓得發慌。原本一天三餐便已足夠,但現在他卻是一天至少要吃個四餐。
他的傷勢,加上明王破獄,使得他的身體比起平時更加渴求養分的補充。
只是三天的時間,三條加起來足有兩百幾十斤的銀婆龍身上有價值的魚肉全部被他吃得干干凈凈。
也只是這三天的時間,林夕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體內的肌肉更加緊實堅韌,身上肌膚的細微震蕩和波動越發的清晰。
崖上流瀑之旁,薛萬濤依舊沒有離開,依舊守著這兩條峽谷。
他的身后的一些林地也已經被砍伐掉,建了一片臨時的行軍營帳。
從他的位置往下看去,那一條顯得異常狹小的山澗之中,有五六條船依舊在不停的搜尋著。
有醫師在營帳中為他煮藥,但是他換下的繃帶上卻是依舊有些膿血和黃水,因為先前大怒投石,再次崩裂傷口,所以他的恢復并不是特別理想。
越是如此,薛萬濤便越是想不明白,越是不能平靜,以至于他身上激蕩的一些氣息,時常震起身周的一些細塵,震得他前方的崖上的幾株細弱的黃色小野花都時不時的顫動著。
三茅峰中的溪水,潭水,都匯聚到了下方兩條峽谷中間的這條山澗之中,這條山澗中的水流,又流淌出山,成為了外面梁河的源頭。
那處通河的口子,已經釘上了木樁,鋪設了滾刃、鋼網,完全被封住。這兩側懸崖又被他和許多精銳軍人鎮守著,即便林夕還活著,那在還有許多人駕船搜尋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在水里泡著。
即便從這高到讓他都根本不敢跳的高度跳下之時,林夕沒有受其它的損傷,光是那左胸的傷勢,泡在水里兩天也已經足以致命,然而林夕的尸體卻始終沒有被發現。
“難道你真的能插翅飛了不成?”
薛萬濤看著下方一條努力靠近瀑布的船只,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面容肅殺的云秦將領便站在那條船的船頭。
在十余名熟悉水性的強壯軍士合力劃槳之下,這艘大船終于頂著瀑布落下,擴散出來的激流靠近了瀑布下方的深潭。
飛灑出來的水珠和水霧染濕了他身上的黑甲,又形成一條條透明的小溪流,在他的甲衣上飛快的流下,看著眼前的深潭,這名見慣了鮮血的云秦將領卻是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寒意出來。
他沒有看到林夕的任何蹤跡,卻是看到了深潭之中一些棱角被磨圓了的山石如同怪獸一般在水中潛伏著。
他當日在崖上看不清這里水位的深淺,根本不敢往下跳,而此刻看清楚了,卻是更加不敢跳。
這些山石的數量并不少,任何一塊對于從高空墜落到這里面的修行者來說都是致命的。他看到這深潭之中的景象,已然相信林夕不可能活著。
但是林夕在哪里?
云秦將領忍不住微微的搖了搖頭,感到莫名的挫敗。
此刻云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著林夕在哪里,甚至有一名身穿青鸞學院黑袍的講師,也已經走出了龍蛇山脈,朝著三矛峰而來。
但誰也沒有想到,林夕卻是在悠然自得的在釣魚。
他知道外面那些圍捕他的人,大約要個十來天才會徹底死心,所以他可以耐心的在這里面再修行個七八天。
里面大洞里面的七根赤麻芝還可以滿足他三四日的修行所需,但他也不委屈自己的肚子。
他的左手已經可以活動自如,所以他很輕松的用銀婆龍的魚骨做了魚鉤,用洞里那些樹根的皮做了魚,在石灘外放了一排鉤子。
時而有肥魚咬鉤,被林夕甩上石灘。
魚肉被林夕用來煮湯,魚鱗和內臟被林夕丟到內里山洞之中。
那些肥碩的水老鼠被這些魚腥味引了出來,在發現林夕并不管它們,又享用了這些對于它們可口的食物之后,這些肥碩水老鼠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也開始不覺得林夕有多么可怖,甚至被林夕那間石室散發出的香氣吸引,動起了那間石室里吃食的主意。
然而在最膽大的十幾個同伴反而成為了石灘上的誘餌之后,這些肥碩的水老鼠也終于明白了林夕雖然對它們并沒有大的興趣,但并不代表著林夕容許它們肆無忌憚,所以內里的山洞和這外面的采石大洞之間,便似乎有了道無形的界限,這些肥碩的水老鼠平日里在里面享用林夕丟進去的魚鱗和內臟,卻是不敢出來一步。
先前的魚鉤被林夕收了。
有十幾頭水老鼠被他用那些樹根皮制成的魚線牽著,綁在那根原先用于栓船的石樁上,在一開始驚惶的拼命逃竄刨動,發現掙脫不了魚線,耗盡了力氣之后,這十幾頭膽大闖入林夕石室的水老鼠瑟縮的在石灘上擠成了一堆。
有一條銀白色的大魚從黑暗的水中游了過來。
聞著那熟悉的水老鼠氣味,又看清楚石灘上的十幾頭水老鼠之后,這條銀婆龍頓時掩飾不住的貪婪,尾部用力的拍打在了水中,下一刻就要和水脫離,跳躍到石灘上。
這條銀婆龍后方的水中略深處,還有一條身型還略微大些的銀婆龍。這條身型略大的銀婆龍是當日從林夕手中逃脫的那條,它雖然也垂涎美味,但是那日的遭遇讓它覺得這地方兇險,所以它原本便不敢上前。
但此時前面那條銀婆龍猛力拍水,跳躍而出,它卻是也忍耐不住,如同完全忘記了先前自己腦中覺著的兇險,嘩啦一聲,反而是更加不顧一切,沖水而出,反而搶在了那條銀婆龍的前面。
這原本是這個世間的悲哀,原本自己有計較,但看著別人去做,便也因利欲而忘了先前的計較。
兩條銀婆龍一前一后帶著水花落地。
先前那條體型略大的銀婆龍搶先張開了大嘴,一口吞下了那十幾頭肥碩的水老鼠,驟然覺得十分滿足。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黑色光從不遠處落下,嗤的一聲,穿透了它身旁那條銀婆龍的身體,又當的一聲,發出了和堅硬石頭撞擊的聲音,牢牢的將那條銀婆龍定在了地上。
這條銀婆龍終于想到了自己先前所想到的可怖,驚惶的想要躍回水中,但它卻是發現自己被一股力量扯住了。
這股力量來自于它的腹內,來自于綁縛在石樁上的那十幾條魚線。
即便此時,它還舍不得吐出吞入腹中的食物,還想用力的掙斷那十幾根堅韌至極的魚線,所以它的身體徒勞的重重墜落在地。
林夕出現在了它的身邊,拔出了釘在地上的黑色長刀,然后穿透了它的身體。
內洞里當年白云觀的道人們用以燉雞的赤麻芝終于被林夕燉湯燉完,在兩條銀婆龍的魚肉還沒有完全消耗光時,林夕聽到了繩索崩斷的聲音。
有一根綁著吊鉤的魚線被大魚拖斷了。
林夕的雙手都條件反射似的動了一動,然后他右手上綁著兩塊小夾板的不甚結實的麻繩也斷裂了,兩塊簡陋的木夾板從他的手腕上掉了下來。
他怔了怔,想要伸出右手去提那柄黑色長刀試試,但是伸出了右手之后,卻還是覺得有些不敢,只是先將右手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動了動右手的五指。
接著他聽到了只有他聽得到的開花般的輕微聲音,他驚訝的轉頭垂下,看著自己的左胸。
有一片血痂微裂,內里的肌膚,卻是光滑如新。
接著,他感覺到似乎有風在吹動著自己的肌膚上的汗毛,吹動著自己的頭發。
但是此時無風,這種感覺,來自他的體內。
于是他更為驚喜,在那根刻著龍光采石的石樁上坐了下來,感覺著這種氣機,并開始思考修行之事。
沒有沉思多久,他又站了起來,然后抱著一塊大石,走下了石灘,走入了漆黑一片的水中。
直到實在憋氣不住,連連嗆水,被真實的死亡恐懼包裹之時,他才在心中喊了聲“回去。”
冥想修行…青鸞二十四式…明王破獄…在如同無窮幽冥地獄的黑暗水中,用真實的死亡恐懼磨礪心神…。
這樣的連續修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條銀婆龍的魚肉全部被他吃光了,他先前釣到的那些烘烤好的魚也全部被他吃光,然后林夕終于停了下來。
巖洞中依舊無風,但是他已經散亂不堪的頭發,卻是慢慢的飄動了起來。
一股奇異的震蕩之中,他有些枯結的頭發之中的一些污垢粉塵,也被震得飄灑了下來,有一股隱隱的光澤,卻是由他的體內,注入了他的發絲之中。
他開心的笑了起來。
然后他便陡然覺得這地方有些呆不下了,然后他便不管還在煮著的一鍋普通魚湯,不管那還燃著的炭火,提著黑色的長刀步入了水中,離開了這個昔日的采石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