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捋了?”
牛班頭的話讓茶館里的眾人大吃一驚,知府大人親自下到縣里將縣令給捋了,這可是大明開國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雖然茶館里的人都是些平頭百姓,但經過數千年封建社會的熏陶,一些基本的常識他們還是知道的,在封建時期,官員的權力是經過授權而來,而這種授權是直接授權,權力只有一個來源,那就是皇帝。不論是知縣,還是知府、巡撫、總督,直到京城的三部九卿等官員,他們官職有高低,但彼此沒有直接隸屬關系,都是朝廷命官,都是皇帝授權。知縣聽命于知府,只是權力運行的程序而已,目的都是為了替皇帝,替朝廷辦差,知縣的權力并不是知府給的。因此,即便是大明政府最低一層的長官,也就是知縣都是朝廷任命并考核的官員。
例如有時皇帝心情一高興,就會親自接見新任知縣,就是一種象征意義上的諭示。因此,當時下級官員雖然也十分奉迎上級,那是因為畢竟天下太大,而且通訊落后,朝廷對各級官員信息的掌握是有限的,得罪上司也會十分麻煩,因為頂頭上司還有參劾、保舉和協助吏部考核之權。盡管如此,知縣對知府的人身依賴關系并不十分強烈,和五百年后不同,他們的官職都是由朝廷任命的,上級部門可以參劾、保舉而不能直接任命或罷免
因為無論是知府還是巡撫,都沒有直接罷免知縣的權力,唯一有這個權力的只有一個人和一個部門,那就是皇帝和吏部。
現在聽牛班頭這么一說,事情就變得耐人尋味了,都說茶樓里魚龍混雜,但消息也是最靈通的,最近沒聽說有圣旨和吏部的公文來濟南啊,怎么就突然間罷免了兩個知縣呢?
眾人面面相窺的對視了幾眼,黃老板不禁試探著輕聲問道:“牛班頭。難道龐大人他......他要......要……噓……牛班頭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發出了噤聲的動作,低聲說道:“老黃,這事啊你們知道就可以了,就不要外傳了,那是大人們的事,咱們這些小嘍啰只要能過平安日子就知足了,上面的事跟咱們沒有關系。”
“對對對……黃老板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連點頭。他有自知之明,很清楚這些事是他們摻合不起的。
不過也有不怕死的,一名穿著一身雖然是嶄新,但看起來做工就不怎么樣的布衣,長得尖嘴猴腮的男子不屑的說道:“切,黃老板的膽子也忒小了,你不敢說我來說,這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么。龐大人現在要兵有兵,要銀子有銀子,咱們山東的巡撫大人又是他岳丈。現在肯定是鏟除異己了。”
這位這么一說,旁邊就有人不高興了:“誒誒.......我說周猴子,你怎么說話的,什么叫鏟除異己,明明是那些官不識相才被知府大人給捋了的。”
“就是,照我說啊,那些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官早就該滾蛋了,大伙想想看他們做的那些好事就明白了,原本龐大人下令減免咱們的稅。有些當官的死活不肯,龐大人要征收那些商賈的稅,那些官又哭著喊著說什么與民爭利,我呸,誰不知道他們和那些商賈是穿著同一條褲子的。有些人還揚言要去告大人。結果被大人狠狠的收拾了一頓,這才老實下來。”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那些人的不是,總之就是一個意思,那些不聽龐大人話的官活該沒拿下,留著阻礙龐大人實行的仁政。
“咳咳……就在眾人亂哄哄的炒成了一團的時候。牛班頭說話了,只見他連續大聲的咳了幾聲,眾人這才想起還有一名公門的班頭在這里,一個個臉上都不自然起來,畢竟他們一屆平頭百姓在這里公然議論官府,在大明律法上來說已然是犯了大罪,牛班頭有權將他們抓回衙門問罪的。
不過今天牛班頭顯然心情不錯,沒有計較他們的失言,只是沉著臉道:“好了,爾等都是平頭百姓,背后議論官府總歸是不合適的,今天我就當沒聽到,下不為例。”
說罷,牛班頭把手中的這碗茶喝了個精光,拿起放在桌上的腰刀大步走下了樓。
隨著噌噌噌的聲音逐漸遠去,原本平靜的茶樓又開始沸騰起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龐剛對山東“不聽話”的官員下手之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山東境內,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山東就有數十名官員被他斬落下馬,這些空缺全都由龐剛的人補上,這樣一輪洗牌過后,龐剛對山東的掌控力度更大了。
崇禎十年九月初三日晚上
約摸一更天左右,整座北京城里顯得異常安靜,同時也顯得特別的陰森和凄涼。在重要的街道口都站著士卒,他們懶洋洋的監視著過往的行人。許多大戶的大門外都掛著紅色的或白色的紙燈籠,發出了昏暗的燈光。
在北京城的中央處就是大明的中樞,也是權力的中心紫禁城。
碩大的紫禁城在夜色下如同一只蒼老的巨獸默默的伏在地上,紫禁城很大,同時也布滿了許多長長的小巷,在這些又窄又長的小巷里,時常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破銅鑼或梆子,瑟縮的影子出現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緩慢的、無精打采的鑼聲或梆子聲也在風聲里逐漸遠去,在這個深夜里,絕大部分人睡著了。
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大明的皇帝,崇禎就沒有睡,此刻的他在乾清宮的院子里走來走去。兩個宮女打著兩只料絲宮燈,默默地站在丹樣兩邊,其他值班伺候的太監和宮女遠遠地站立在黑影中,連大氣兒也不敢出。偶爾一陣帶著涼意的北風吹過,宮殿檐角的鐵馬發出來丁冬聲,但崇禎似乎不曾聽見。他的心思在想著使他不能不十分擔憂的糟糕局勢,不時嘆口長氣。訪惶許久,他低著頭。腳步沉重地走回暖香閣,重新在御案前頹然坐下。
截止目前,整個大明就沒有一處是不叫他揪心的,江北、湖廣、四川、陜西、山西、河南、河北......半個大明,無處不是災荒慘重,無處不有叛亂,往常雖然也有叛亂而生成的流寇,但最多能有上萬人就頂天了。一般都是幾百至多幾千人而已,可現在據河南的錦衣衛來報,李自成流竄到河南后竟然擁有了十多萬人,攻下了小半個河南,最后竟然還要圍攻洛陽,幸得山東總兵龐剛來援將流寇擊潰,否則洛陽不保。
接到了這個消息后崇禎的心情首先不是高興,而是惶恐和憤怒,這個龐剛霸占了山東不算。現在還把手伸到了河南,難道他就這么迫不及待了嗎?還有呂維祺、李仙風這些人,難道不知道將龐剛引入河南絕對是引狼入室嗎?雖然后來接到消息說龐剛已經撤兵回山東了。但崇禎心中依然存有心結,不過很快他的心又被湖北報來的消息給驚呆了,李自成被龐剛重創后,竟然率領殘部流竄如湖北,和當地的小股流寇會合,截止前幾日已經攻下了數個縣城和德安府,如今竟然有向襄陽府進攻趨勢。
這個消息對崇禎來說猶如火上澆油,以往湖北的流寇雖然比比皆是,但一般都是數百人。頂了天也就上千人,現在李自成率領數萬流寇竄入湖北后,這些流寇紛紛匯聚在他的麾下迅速聚成了七八萬大軍,已經對湖北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更令崇禎煩心的是長江以南,湖南、江西、福建等地也有災荒和騷亂。甚至像蘇州和嘉興一帶的所謂魚米之鄉,也遇到旱災、蝗災,糧價騰踴,不斷有百姓千百成群,公然搶糧鬧事。整個大明的情況愈來愈糟。如今幾乎看不見一片安靜土地。
現在的崇禎心情非常的惡劣,近些日子已經有五名太監、兩名宮女因為犯了小錯而被他下令拉下去杖斃了,令得整座皇宮的太監宮女都整日誠惶誠恐的。
坐在龍案前的崇禎拿起了奏折想要如同往日那般批閱奏章,但當他拿起奏章時卻覺得心中煩亂異常,無論如何強打精神也看不下去。
最后不得不靜靜的靠在龍椅上,只覺得腦子亂成了一團,良久崇禎才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門前,卻看到了一副對聯,這幅對聯是這么寫的:
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
萬幾清暇,瑤編披覽惜三余。
這副對聯還是張居正些的親筆,寫得很是墨飽筆圓,端莊渾厚,是館閣體中的上乘,平日里崇禎也很喜歡它的對仗工穩,但如今在崇禎看來,這幅對聯卻是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如今還有什么‘四海升平’,還說什么‘萬幾清暇’,朕如今不過是在苦苦掙扎,不想讓祖宗的基業毀在朕手里罷了”!
崇禎說著說著,眼淚情不自禁的掉了下來,身后的幾名太監宮女見到皇帝落淚,全都跪了下來惶恐的喊道:“皇上息怒,奴婢該死!”
聽到這些太監宮女的話,崇禎厭惡的轉過頭大聲叱喝道:“你們這些奴才整天除了會說這句話還會說什么,來人啊,將這些奴才……就在崇禎最后一句話要出口的時候,一句溫柔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皇上,您怎么又生氣了,您可要保重龍體啊。”
隨著聲音,一道香風從門前走了過來,一名三十余歲的中年美婦邁著蓮步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后跟著兩名宮女,其中一名手中還端著一個托盤。她進來后將一道披風披在了崇禎的肩膀上,關切的說道:“皇上,夜深了,您不睡也就罷了,怎么也不注意保重龍體,若是龍體有恙,咱們大明還能指望誰去。”
崇禎一看到來人,原本暴怒的神情才慢慢平息下來,深吸了口氣后才緩聲道:“梓童,你怎么來了,你身子不好,這么晚了怎么還不歇著?”
來人正是周皇后,這位崇禎的原配在崇禎心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崇禎原來還是信王的時候,可是被魏忠賢欺負的很是厲害,以至于親王俸祿都不能按時發放。連日常生活都是過得緊巴巴的,有段時間還靠著周皇后做的刺繡出去賣錢接濟,倆人一起相互扶持著過了好些年。
當信王變成了崇禎之后,崇禎對這位與自己同甘共苦過的皇后依然是敬愛有加,平日里對周皇后也很尊重,現在看到周皇后來了,他的怒火也消了大半,對還跪在地上的幾名太監宮女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她們滾蛋。
當這些太監宮女如同大赦般連滾帶爬的逃走后,周皇后體貼的牽著崇禎的手來到龍椅前坐下,從宮女的托盤中拿出一個繪著金邊的小碗,打開了蓋子,營梗勺輕輕的舀了舀,放在自己的櫻桃小嘴旁試了試溫度后才遞給了崇禎。
“皇上,這是臣妾親自做的銀耳蓮子羹,您喝點吧。”
“好,朕也有點餓了。”對于皇后的好意。崇禎一般是不會拒絕的,他端過碗來喝了幾口,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喉嚨流進了胃里。一股舒適的感覺涌上心頭。
“嗯,好喝,梓童做的東西就是好。”
喝了一碗蓮子羹后,崇禎的臉上的神情才開始舒展開來。
看到丈夫的心情好了許多,周皇后才問道:“皇上,這些日子您為了國事已經半個月沒有去后宮了,后宮的嬪妃們可是有些不高興啊。”
崇禎輕嘆了一聲,指著龍案上四處擺放的奏章煩惱道:“梓童,你看看。你看看,這里所有的奏章不是求救就是求糧,或是求援兵,整個大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你讓朕還怎么又心情去后宮。
就在二十多天前。李自成被趕到了湖北,竟然開始在湖北興風作浪起來,他聯合其他的賊寇攻下了十多個縣城,連德安府都被他攻下了,現在更是兵逼襄陽府。而湖北巡撫馮龍秀就是個飯桶,他除了不停的上折子請求朝廷發兵,連一點用處都沒有,朕養他還不如養條狗!”
崇禎越說火氣越大,連眉毛都豎了起來。周皇后一看不好,趕緊將話題岔開,“皇上,您方才不是說李自成是被人從河南趕到了湖北么?到底是誰這么有本事,能將這個闖賊逼得走投無路啊?”
聽了周皇后的話,崇禎的臉色卻是一僵,呆了半晌這才悻悻的說道:“還能有誰,就是現在的山東總兵龐剛。”
“是龐剛?”周皇后有些意外,輕聲驚呼道:“龐剛不是山東總兵嗎?難道您已經下旨命他馳援河南了嗎?”
崇禎苦笑道:“就是因為朕沒有下旨,所以朕才會這么生氣的。”
在大明,是個人都知道沒有皇上和兵部的旨意和公文擅自調動兵馬那就是死罪,龐剛敢這么做急已經是裸的不將皇帝和朝廷放在眼里了,但周皇后還是有些不明白。
“皇上,那龐剛會這么好心,擔著風險平白無故的馳援河南,這其中莫非有什么隱情不成?”
崇禎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他不是好心,他是為了銀子,劉宇亮、呂維祺和李仙風這三個蠢材是給了他二十萬兩銀子,而朕的那位那位好皇叔則給了他三十萬兩銀子和二十萬石糧食,所以龐剛才會這么“好心”出兵的,這些亂臣賊子,他們將朝廷的法令當成了什么,一句玩笑嗎?朕......朕一定要殺了他們。”
看著丈夫殺氣騰騰的面孔,周皇后的心亂了,她不禁撲到丈夫懷里哭泣道:“皇上,臣妾是婦道人家,不知道什么國家大事,但臣妾卻是知道,若無龐剛來馳援,洛陽就要被賊寇給占了,現在朝廷能出點銀子保住了河南又何樂而不為呢!”
聽著皇后哭泣的聲音,原本暴怒的崇禎漸漸回過神來,望著懷中哭得梨花帶雨的皇后,心中一陣愧疚,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梓童莫哭,是朕不好,不該對你發脾氣的,其實你說的也不錯,能花點銀子就抱住河南何嘗不是一個功勞呢。”
崇禎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張手帕輕輕的擦去了周皇后嬌顏上的淚水,看到丈夫難得如此溫柔體貼,周皇后破涕為笑道:“皇上,既然那龐剛如此能打,這回哪里有賊寇作亂您就將他調到哪去好了。”
“嗯……聽了周皇后的話,崇禎先是眉毛一豎,隨即搖頭道:“這個龐剛已經和朝廷翻了臉,他現在是不會聽朕差遣的。”
周皇后隨口道:“差不差遣的還不是憑您一句話,只要有足夠的好處,臣妾就不相信他不聽話。”
“咦……聽了崇禎周皇后的話后,崇禎不由得站了起來,在龍案前踱起了腳步,一個想法慢慢的在他心中浮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