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才剛病了一場的章劉氏來說,女兒喜得貴女,如今子女雙全,長媳也給自己添了個孫子,最重要的是一度以為只怕要馬革裹尸還的丈夫竟能反敗為勝,赫然三喜臨門,她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身體一日比一日好轉。這天進了東宮,她高高興興地抱著外孫女看了又看,這才沖著章晗滿臉唏噓地說道:“像你,這孩子就像你小時候,眉眼五官仿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真是老天保佑,雖則早產一個多月,可終究是健健康康的!”
章晗見陳皎換了個人抱著也依舊不哭不鬧,心里欣慰的同時,也替大嫂覺得高興。畢竟,大嫂此前的心情和她是一模一樣的,宋秀才輔佐章鋒也身在開平,而且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倘若城破,必然絕無幸理!所以,得聞喜訊,她第一件事便是把陳曦早先穿過的衣物整理了好些送去,因為這份心意遠遠比什么金玉錦緞強!
“所以說是老天保佑,不論我還是爹爹,抑或是大嫂和宋先生。這是大嫂第一胎,大嫂如今可還好?”
“好,她也是外柔內剛的人,因為我也病了,你小弟雖說刻意死死瞞著,可還是有人在她面前透了消息,你小弟平生第一次發那么大脾氣,竟是把人直接給攆了出去。”章劉氏說到這里,竟也有些心有余悸,“那么天崩地裂一般的消息,虧得她年紀輕輕竟然挺住了,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天幸你爹請了宋先生在旁邊幫襯,又結了兒女親家。否則這一次哪會如此幸運!”
“爹爹慧眼識人,給自己挑了個好親家,給大哥挑了個好媳婦!”
章晗和宋家畢竟接觸得少,此時心情甚好地打趣之余。卻也不禁想起宋秀才一家當初抵京之際,其人卻是說過在歸德府惹上了一些麻煩。那會兒她沒抬放在心上,可此番父親能建下如此奇功。那一條奇計她相信必定出自宋秀才的謀劃,功勞也決計是兩人同領,那就得仔細斟酌斟酌了。于是,她想了想便若有所思地問道:“對了,娘對宋先生一家可還知道些別的?”
“這個……”章劉氏想了一想,除了知道人和自家做了多年鄰居,宋秀才平易近人。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娘子亦是親切友善,這別的就真的不知道多少,于是便搖了搖頭道,“我一向都是不問那么多的。你小弟天天跟著宋先生讀書,興許還知道得多些……啊,我倒是忘了,昶兒如今畢竟大了,不能隨意進宮,所以他讓我捎帶了一封信給你。”
章晗微微一愣,等接過了章劉氏貼身藏著的那封猶帶著幾分溫熱的信,她自然當著母親的面拆封,先是掃了一眼。她的臉色立時凝重了下來,繼而更是仔仔細細琢磨著每一個字。盡管章昶說得隱晦,但只憑一個自稱秋韻和飛花救命恩人的人來找過他,她便已經能夠察覺到背后的人物。然而,別說如今皇帝赦令未下,就算真的如陳善昭所言太上皇留有臨終遺命要赦免不少人。但接觸起來只怕也是……
“太子殿下回來了!”
隨著這一聲通報,章晗沖著章劉氏點了點頭,立時攜著母親一塊迎了出去。等陳善昭滿面春風地解開身上那件素緞披風笑著走了過來,章晗親自上前幫他解了頭上烏紗帽黑角帶,又把外頭素服給褪了下來,改著斬衰,這才把人迎到了東暖閣中坐下。章劉氏又見了禮坐下,覷著陳善昭的氣色不錯,便笑著說道:“太子殿下總算是看著比之前精神多了。”
“哀毀過度固然人人稱孝,但若是太祖爺在天有靈,想必也會覺得過了,畢竟,他老人家連民間婚喪嫁娶在遺詔中都下令不許嚴禁。”陳善昭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接過秋韻送上的茶,他喝了一口便開口說道,“父皇今日傳太祖爺遺命,當年流放邊疆的那些罪人家眷,全數赦回,只除了舒家人。”
秋韻此時正垂手侍立在側,足足怔了好一會兒,她方才醒悟到這一條意味著什么,一時間竟是雙膝發軟渾身顫抖,最后竟是失態地緩緩蹲下了身子。章晗見她掩面痛哭的樣子,連忙拉著她輕輕拍了拍肩膀,又沖著看到這一幕有些發愣的芳草說道:“別愣著,快攙扶秋韻下去!”
秋韻連忙抬起頭,竟是淚流滿面地屈膝跪下,磕了三個頭后方才扶著芳草伸出來的手緩緩站起身,感激涕零地低頭退出了屋子。而章劉氏不明白緣由,自是謹慎地閉口不言,孰料陳善昭當下又沖著她點了點頭:“另有一個好消息好教岳母得知,岳父此番建下大功,已經擬定了封賞。部議是進正二品北平行都司都指揮使,改大寧衛,但父皇以為不重賞不足以激勵士氣,因而駁了回去。如今定的是,封睢陽伯,佩總兵印鎮開平,授昶弟勛衛散騎舍人。”
竟是一舉以軍功封伯!
此話一出,不但章劉氏目瞪口呆,就連章晗亦是倒吸一口涼氣。知道陳善昭斷然不會把沒個準的事拿出來說,章晗不禁開口問道:“這是皇上一個人的乾綱獨斷?下頭文武百官就不曾有異議?”
“本來是有的,但父皇并不止賞了岳父一個。”陳善昭又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淡淡地說道,“此前征秦藩未賞的功勛,還有父皇麾下那些將士一直以來多半都是壓著的功勛,如今也一并都賞了。張銘封河陰侯,朱逢春封平陽侯,徐志華封永清侯,此外封伯的還有五人。至于戰功赫赫的武寧侯則是進封衛國公,四弟妹的父親定遠侯進封定國公。”
這轉瞬之間,京城的老牌勛貴里頭便有兩家晉爵國公,而包括父親章鋒在內,侯爵伯爵則是總共添了八個!
章劉氏已經是整個人都木了,而章晗則是看著似笑非笑的陳善昭,知道這晉封不管是皇帝自己早就想好的,還是別人勾起的想頭,總之是和陳善昭無關。知道母親必然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這又一個喜訊,她便上前握著母親的手笑道:“這是天大的好事,不過娘回去之后記得告訴昶弟,身為勛衛是要進宮當值的,倘若他明年二月的縣試有把握就去考,沒把握就不用去強求了。他所言之事我已經知道了,爹和大哥都不在京城,他就是章家的臉面,決不能給人抓住把柄!”
“是是,回去我就對他說。”
親自把母親送到了麗正殿門口,等到單媽媽把人送了出去,章晗又回到了東暖閣,這才看著陳善昭道:“父皇應不會只賞了爹爹,宋先生呢?”
“父皇自然不會厚此薄彼。但宋先生畢竟不是武將,所以父皇下詔,召宋先生回朝,當面咨議。”陳善昭想起之前文華殿議事之際,自己和陳善恩陳善睿雖是太子親王,但只算是旁聽的,而那些真正的高官大佬們在父皇的乾綱獨斷下,反對的聲音極其薄弱,他就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
不是他偏向自己的老岳父,薄待那些和父皇東征西討南征北戰的舊部,實在岳父這一次的戰績本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反敗為勝,而張銘等人從前的戰績被父皇的赫赫戰功掩蓋下顯得不那么出眾,如今不但封爵,更有人要封侯,難免要有人拿來和當年的武寧侯顧長風以及定遠侯王誠相提并論,如是不能服眾。在他看來,還不如把人派出去鎮守一方,然后小有戰功的時候再賞封來得名正言順。
當然,他也知道,父皇想必看著滿朝文武多半老人,不得不提拔自己的親信班底。畢竟,父皇不像當初的唐太宗,幫著唐高祖打下了江山,開府建牙搜羅了眾多文武。父皇的班底是在祖父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來的,皇位固然來得名正言順,實力也是諸藩之最,可難免會有當藩王時遺留下來的習慣。而夏守義張節等人固然得信賴,但卻不好直言相勸,他也不行,陳善睿論親疏可以,但他這位四弟……而母后固然常常勸諫,但這是朝堂用人之事,最為敏感!
“太子殿下?”
聽見耳畔這輕聲叫喚,陳善昭一下子回過神來,見章晗面露關切,他便自失地搖搖頭道:“沒什么,只是在思量一些事情。不過,我得對你事先打個招呼,宋先生此次來京,不論是否授官職,恐怕難以回去和岳父并肩鎮守開平了。而且,他如果真的只有個秀才功名……文官之中講資歷,除非他肯改武班,否則難以授什么高品實職,所以我有些另外的安排。”
“我從前一直住在歸德府衙,對宋先生不大了解。”章晗歉意地搖了搖頭,“我會讓人去問一問昶弟,不論屆時宋先生有何升賞,總得先做好預備。”
“另外……”陳善昭頓了一頓,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皇爺爺真的是直到故去,也還在保佑著我。若不是如今國之大喪,民間固然不禁婚嫁,但皇族宗室人人都服著斬衰,有些喜事只怕擋都擋不住。朱逢春自從前次事情被你讓三弟捅破之后,仿佛很不自在。而因為母后當年對他充作女兒教養的兩個侄女頗為喜愛,父皇從前也戲言過她們做兒媳倒是佳婦,他在父皇面前試探好幾次了,仿佛打算把人一個送我,一個送四弟,如今自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人如今都已經十六了,難道他還能把她們留到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