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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善昭到來的消息讓母子二人同時一愣。賢妃反應得快,她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隨即抱著陳善恩的胳膊,把木然的兒子扳著轉過身來面對自己,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子殿下素來仁善賢明,往日那么多犯言直諫的人都是他救下的,這次只要咱們去懇求他,讓他網開一面,他一定會心軟的!善恩,娘求求你,別這么死犟著,難道你要讓娘白發人送黑發人么?”
見母親幾乎就差沒跪下來哀求自己了,陳善恩在遲疑了許久之后,最終僵硬地點了點頭。眼見得母親甚至來不及補妝,便急急忙忙地率先出了門去迎接,想到這些年來她雖貴為賢妃,可韶華易逝容顏老去,又沒有傅氏和皇帝風雨同舟彼此攜手的情分,幾乎就是徒有虛名而已,他只覺得心里一陣陣刺痛,深深吸了一口氣后方才昂首挺胸地迎了出去。然而,那好容易鼓起的勇氣卻在他出了長寧宮前院正殿,看到陳善昭身后的乾清宮管事牌子馬城以及遠比平日多的內侍的那一刻,猶如冰雪一般煙消云散。
是了,今天既然是杜中伏法的日子,同一天送了他上路,豈不是一了百了?
陳善昭見賢妃那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模樣,想到這位庶母多年來都是小心謹慎的性子,臨到老可以安享子孫福的時候,卻出了陳善恩這種事,他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等到賢妃拉了陳善恩迎上前來行禮,他虛扶了賢妃一把,又斜睨了陳善恩一眼,這才沉聲吩咐道:“長寧宮使令宮人,各歸本屋,不得召喚不得外出,孤有話對賢妃和范王說。”
此話一出,長寧宮那些內侍宮人頓時忙不迭地各回各處,只有跟著賢妃幾十年的兩個年長宮人猶豫了片刻,最后方才在賢妃的搖頭示意下,不情不愿地避開了去。眼見沒了旁人,陳善昭只帶著馬城進了正殿,把其余人都留在了外頭。落座之后,他便淡淡地向賢妃問道:“賢妃娘娘,二弟做的事情,你可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不,太子殿下,他只是一時糊涂!”賢妃下意識地死命搖頭,隨即便屈膝打算跪下,豈料陳善昭身后馬城一個箭步竄了上來,一把攙扶住了她的胳膊。她一個弱質女流,哪里敵得過馬城這昔日上過戰場的內侍,不由自主站起身的同時,只能哀聲求告道,“太子殿下,善恩縱使有千萬不好,可他終究是皇上的兒子,是您的兄弟。請太子殿下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向皇上求情寬宥他一次!哪怕是如同從前的廢太子和秦庶人那樣廢黜了爵位幽禁,那也是他該當的。我愿意摘下釵環奉還名位陪他贖罪,萬望太子殿下發發善心,救他一次……”
“賢妃娘娘,孤曾經救過他一次。”見賢妃一下子停住了話頭,陳善昭方才沉聲說道,“當年秦庶人庶次子,被奪了洛川郡王爵位的陳善聰潛入南京散布父皇中伏的流言,一時間滿城大索卻不見他人影,未曾料想他就躲在二弟的身邊。等到行蹤敗露,他生怕落網之后受苦,于是自盡身亡,臨死前還指斥了二弟。事后太祖皇帝雷霆大怒,二弟有嘴也說不清,那時候便是孤求的情。”
因為陳善昭下了死命令,當初陳善聰死的情形不得外泄,因而陳善恩于此有涉,除了那些在場的軍士,以及皇帝皇后和死了的太祖皇帝,便再沒有幾人知曉,賢妃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她卻聽說過陳善聰這人的惡名,對于陳善恩竟然和如此人廝混在一起,她心中又驚又怒,側頭去看陳善恩時,見他低垂下了頭,她知道陳善昭這話必然屬實,當即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開口哀求道:“太子殿下既然能救他一次,這一次也請發發慈悲吧。我今生今世無以為報,來生一定結草銜環……”
“娘,不要再求饒了!“這一次,她的話仍舊沒有說完,就被陳善恩一下子打斷了。后者上前一步按著母親的肩膀,隨即看著長兄說道:“此前那一次,確實是大哥救了我,所以說起來,是我辜負了你的一片好意。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既然鑄成大錯,便有該領之罪。”他說著便屈膝跪了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父皇或是大哥有什么處分,我就此拜領。”
見陳善恩擺出了這么一副光棍的態度,陳善昭眼中厲芒一閃,繼而便沖著馬城點了點頭。這時候,馬城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個三寸高的細長瓷瓶,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陳善恩面前。面對這一幕,賢妃頓時如遭雷劈癱軟在地上,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竟是眼睜睜地看著陳善恩拔出塞子,隨即將瓷瓶里的東西一股腦兒都倒入了嘴中。直到她看見那個瓶子從陳善恩手中落下,砸在地上碎裂開來的一刻,她方才連滾帶爬撲了過去。
“善恩……”
“咳,咳咳!”
一把抱住陳善恩的她看著兒子劇烈咳嗽,那一張臉抽搐得仿佛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她頓時萬念俱灰,伸手就想去拿那些砸碎的碎片。可還不等她動作,手就被人緊緊攥住了,見陳善恩雖仍是滿臉痛苦,卻對她死命搖頭,她只覺得悲從心來,抱著兒子就痛哭了起來。隱隱約約的,她只聽得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娘,別哭了,兒子沒事。”
看著陳善恩緩緩坐直身子,又抬起了頭,賢妃頓時整個人都木了,一時呆呆松開了手,轉頭看向了站在那兒的陳善昭。直到這時候,陳善昭方才嘴角一挑笑道:“怎樣,這特制苦酒的滋味如何?要是你就這么死了,賢妃娘娘,你的王妃,你的子女,每個人嘗到的滋味比這苦酒更苦百倍!二弟,我這第二次救你,是看在你雖挑唆了宮中那些秦庶人和代庶人的舊部,但至少還預備了人對付他們,并不是真心打算對母后不利的份上。就為你這一丁點兒不算孝心的孝心,你那大逆和誣告,還有明知杜中大逆不道,卻隱瞞不報的死罪,可以免了,從廢太子和秦庶人例,除王爵。但倘若你的長子今后有出息,范王爵位還可以讓他襲封。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見陳善恩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賢妃則是一臉的驚喜莫名,陳善昭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此次父皇和善嘉晨旭盡皆沒有消息的情況下,你身為皇子,卻在京城煽風點火,那些大逆不道的罪名暫且不說,正如母后說的,你就從不曾想過萬一虜寇兵臨城下的大局!你從前在趙藩多年,但從未經歷過戰陣見過廝殺,這一次,等回頭父皇母后病愈之后,你且去太祖皇帝孝陵守陵三年,然后到深受虜寇襲擾之苦的神木鎮羌千戶所去呆著,體會體會什么是朝不保夕的兵災之苦!”
賢妃乍然從兒子終于逃出生天的狂喜中解脫出來,此時便聽到如此處置,頓時大驚失色,本能地開口叫道:“太子殿下,善恩他武藝稀松……”
“娘,別說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哥如果要取我的性命,如今只消國法二字,循例代庶人舊事,難道我還能活?不就是去守陵,然后去神木所嗎,我去!”
見賢妃忍不住抱著陳善恩痛哭了起來,陳善昭微微點頭,徑直轉身離去。而在他身后的馬城看著賢妃和陳善恩那劫后余生的樣子,站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往外走,心里卻是暗嘆這一幕著實出人意料。皇帝吩咐他只管跟著陳善昭行事,即便如此,當他奉上那個瓷瓶的時候,心里還是怦怦跳得厲害,只以為陳善昭這是要鴆殺陳善恩,可沒想到這峰回路轉竟是如此一番結局。于是,當出了長寧宮,他少不得陳善昭請示了一遭,拔腿就先去坤寧宮復命了。
然而,當跪在床前的他對帝后稟明了處置陳善恩的經過,卻是老半晌都沒等到那兩位至尊的只言片語。那一瞬間,他還以為皇帝皇后又犯了病,悄悄一抬頭方才聽到上首傳來了皇帝的一聲嘆息。
“知道了,你去吧。”
馬城也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喜是怒,但既是有此言,他只能叩頭退下。直到他躡手躡腳出了西暖閣,皇帝看了一眼旁邊面龐瘦削無血色,卻是嘴角含笑的妻子,哪里不知道她必然贊同陳善昭的措置,忍不住輕哼一聲道:“婦人之仁!”
“皇上是皇上,他是他。”
傅氏只是輕輕呢喃了一句,便什么話都沒有說。而陳栐雖是不置可否,但當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卻不無感慨。現如今他已經再沒有臨朝的力氣了,倘若陳善昭真的賜死了陳善恩,他也無力再說什么再做什么,畢竟那本就是陳善恩罪有應得。可是,臨終之前能夠不用看著自己的兒子們彼此相殘,對于做父親的而言總是一件足可欣慰的事。而且,陳善昭賜的那一瓶苦酒,以及把陳善恩先丟去守陵,然后再扔到神木那種地方去,這種措置確實是神來之筆!
他的這個兒子,看似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骨子里做事卻似乎另有一種不同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