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更新快,,免費讀!
相比此前顧氏病倒期間,諸王和王妃公主輪流侍疾,如連皇帝也一并在坤寧宮中養病,這坤寧宮反而消停了下來。遼王陳善嘉已經回了京城,本也是打算搬進來日夜照料的,但卻被皇帝自己一口回絕,每日除卻東宮人等,其余的子女都是三日探視一回,呆上片刻就會被他轟出去。縱使是陳善昭章晗等等,他也讓人搬回去,不用宿在坤寧宮中陪侍。對于皇帝這般固執的言行,其他人也就是無可奈何而已,只有陳曦心里最不好受。
這天一大早,當他再次從柔儀殿出發到坤寧宮時,卻在坤寧門前和帶著陳皎陳陳昊的章晗撞了個正著。行過禮后,他自然是跟著一塊進去。然而,在踏進坤寧宮正殿明間的時候,他卻忍不住猶豫了片刻。而已經跨過門檻進去的章晗看見陳皎和陳陳昊都跟了進來,陳曦卻不見人影,她少不得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長子正有些怔忡地站在門外。
“晨旭?”
陳曦這才恍然醒悟,連忙擠出一絲笑容跟了進來。然而,和從前一樣,探視過祖父祖母之后,他仍然沒有能夠多說幾句話,就被服侍一旁的張姑姑和閔姑姑以目示意,再次告退了出來當再次回到正殿明間時,他掙扎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娘,我有些話想對您說。”
章晗瞥了一眼正神氣活現對陳皎和陳炫耀自己結實身板的幼子陳昊,聽到這話·她不禁定睛看著陳曦,旋即便笑著對陳皎說道:“明月,你先帶著青鳶和昊兒回東宮,我要到瓊苑去選些花,正好給幾位太妃和坤寧宮送一些。”
盡管母親沒有明說,但陳曦自然明白這言下之意。他跟著母親從坤寧宮后出了景和門,再往前進了端則門,便是瓊苑的西門。這里是宮中種樹栽花最多的地方,如今這酷暑之下從那沒完沒了暴曬的太陽底下·乍然來到了這里的樹蔭底下,看到滿目綠色,仿佛人心都為之一振。而跟著的從人都知機地離開遠遠的,再加上早有打前站的來將瓊苑內伺候的園丁內侍都打發走了,偌大的地方正適合說話。
“看你神色不好,是不是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好?”
章晗問得直接,陳曦只遲疑片刻便低聲說道:“想當初三叔四叔都是十幾歲便上戰場殺敵,麾下如臂使指,可這一次若不是我無能,也不會讓皇爺爺那么多天不眠不休激戰連場·以至于發病不起。如今我想留著侍疾盡一盡心,可皇爺爺和皇祖母卻都不愿意留人,我這心里……”
見陳曦腦袋垂得低低的,臉上顯見不加掩飾的愧疚和難過,章晗哪里會不知道他的心情,當即上去輕輕按著他的雙肩。等到兒子抬起頭來,她方才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皇爺爺能夠君臨天下,亦是你皇祖母在后頭打理內務安撫軍民供應軍需之功。如今兩人都是病勢沉重,你去侍疾固然盡了心力,卻擾了他們這在一起相依相守的最后日子。所以·不是他們不愿意留你,你看你父親也好,你四叔也好·就連你素來受寵的三姑姑,誰能留在坤寧宮?至于你犯的過失,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只想著你犯錯讓你皇祖父病倒,你可曾想過那數戰死難的眾多軍中勇士?”
此話一出,陳曦頓時木然呆立,許久才退后一步·躬身對母親深深一揖道:“多謝娘點醒·否則孩兒日后還要鑄成大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章晗輕輕伸手把兒子攙扶了起來·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身在你的位子·日后一言一行能決無數人生死,因而一定要知道肩膀上的擔子有多重大!犯錯固然嚴重,但更嚴重的是不能認清自己的錯誤,乃至于一錯再錯!而且,你一身并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不但我和你父親,你的弟弟妹妹盡皆牽掛著你,就是你的皇祖父和皇祖母,也都始終惦記在心,甚至于牽動朝堂百官天下軍民。所以,要珍視自己的身體。
“是,孩兒謹受教!”
“好了好了,這又不是朝堂奏對……”
當章晗親自把陳曦送回了柔儀殿,又令內侍服侍其去補眠之后,又重新回到東宮的時候,卻聽說上朝回來的陳善昭正在春和殿見陳善睿,而王凌則是在后頭等著自己。聯想到此前陳善睿曾經在皇帝回來的當天,便在御駕面前提出要去大理府,而皇帝徑直把此事踢給了陳善昭,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隨即徑直回了麗正殿。
已經有四個月身孕的王凌看上去比從前第一次有妊的時候豐腴了不少。和章晗廝見之后,她也沒有顧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大嫂,今天我和善睿一塊來,他徑直去見大哥,我來見你,都是為了一件事。當年你和大哥好意,因北邊戰事吃緊,讓他來鎮守這北京,可我勸他的時候他偏偏吃了豬油蒙了心,硬是不愿意,以至于在南京憋了許多年,錯過了第一次北征,心情郁結之下險些一病把命都送了。這幾年雖是大哥帶挈他,讓他能夠有些事情做,這一次父皇再次北征,又對他委以重任,可終究他不適合呆在京城。麓川的事情,他和我商量過,盡管云南看似不是什么好地方,瘴氣密布蠻夷橫行,但他愿意去試一試,我也愿意跟他去試一試。大嫂,等平安生下這個孩子,我希望能跟著他一塊去!”
看著顯然已經打定主意的王凌,章晗知道再勸什么也是徒然,她只能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既然想要夫唱婦隨,我能攔得住嗎?不過,這等國家大事,得聽太子殿下怎么說。”
見章晗分明松了口,王凌頓時笑吟吟地說道:“只要大嫂答應我就安心了,大哥還不是都聽大嫂的!”
章晗頓時氣結,還來不及反駁,就只聽外頭傳來了陳善昭的笑聲:“四弟妹可是打的好主意,讓四弟找我軟磨硬泡,然后自己又來游說你大嫂?我要是不答應,你難不成打算賴在東宮?
隨著這聲音,陳善昭便和陳善睿一前一后進了屋來。眼見得章晗和王凌俱是起身相迎,他含笑一點頭就回頭叫了陳善睿上前,這才說道:“四弟,你自己有這個心,又連四弟妹都說動了,我也攔不住你。
只是,父母在,不遠游,現如今這事我暫時不能答應你,畢竟父皇母后都是這情形,云南還太遠。你若是真要去,我也有言在先。藩王就藩的規矩是父皇這些年一直想改的,但京城就這么大的地方,諸藩數留在京城,久而久之人數龐大,也同樣不是辦法。唐時王爵減等,皇家子弟另可出仕,或帶兵,或為刺史,甚至為朝官,因而方才有李適之這樣官至宰相的皇族子弟,有信安王李這樣的名將。等到宋時,皇族子弟便幾乎都是白吃俸祿的了,頂多出幾個好讀書通經史的而已。”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隨即方才繼續說道:“我曾經想過,親王也好,郡王也罷,若有真才實學,可授外官,可帶兵鎮守,然此職不世襲,統兵亦無所屬,便如同你若此去大理亦然。假如日后你的子孫后人能夠出息,繼任此職并無不可,然若是庸才,便只有朝廷俸祿榮養。就是王爵和其他民爵,我亦是有所計較,仿唐宋制度,從前封過的除外,但此后封的一律減等,功高方可世襲罔替不減等,然嫡長子襲爵時需得通過文武考量,否則就是白養紈绔子弟。總之一句話,不能讓子孫后人一味躺在祖先的功勞簿上!”
這番話說得王凌震驚莫名,但細細思量,卻免不了生出了深深的敬服。她瞥了一眼章晗,見其并無多少意外,顯見是早就知道陳善昭這番打算,她不禁為之暗自咂舌。要改變太祖皇帝和當今皇帝兩任都不曾動過的制度,陳善昭真是好大的魄力!
而陳善睿在低頭沉默了良久之后,這才抬起了頭來,卻是苦笑道:“大哥,你既然都和我挑明說了,那我也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去云南,是因為那里興許有仗可打,我不用成日憋在王府,而北邊有三弟,父皇兩次北征把虜寇應該打怕了,用不著我!而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的兒子孫子未必就喜歡一直呆在那兒,你這打算正合我意。他們要是能夠繼承我和凌兒的武藝本事,那就讓他們日后繼續帶兵,如果不能,那也不用出去獻丑了,在京城養著吧,降爵甚至襲不了爵也是他們自己沒本事!只是,大哥你要做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真的決定好了?”
“與其把難題丟給晨旭,甚至于更后頭的子子孫孫,不如我去試一試。”陳善昭說著便看了一眼章晗,嘴角露出了一絲自得的微笑。至少,他還年輕,他的身邊還有可以風雨同舟的妻子。單單憑著這些年來積攢的好名聲,四平八穩坐在皇位上受人禮拜稱頌,那未免太輕巧了。
當陳善睿和王凌離開東宮春和門的時候,陳善睿突然低聲說道:“從前我一直瞧不起大哥,覺得他文弱不知兵,如今才知道,他竟有這樣的魄力。打仗,他固然不如我。但幾乎其他所有的地方,我都不如他。”
“既然知道自己的長處,那就只做長處。”王凌說著便輕輕伸出手去抓住了陳善睿的手,若無其事地說道:“橫豎到哪我都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