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晚的山村只有風聲呼嘯,剛下過一場莫名的豪雪,月光重新出現天際,皎白的月光讓山與山、林與林連成了一片,雖是深夜,但仍然一覽無遺。
王堅獨自一人坐在山口,那個可以看見整個村子的小山口,旁邊就是王三一和王三八的墓。
他一個人坐在這里,有些落寞,旁邊放著一個很有年紀的暖水瓶,而墓碑的前面各有一杯冒著滾滾熱氣的濃茶。
王堅雙手抱著膝蓋,坐在王三一的墳頭,默默的靠在墓碑上仰頭看著天空,低聲細語。
雖然不知道王三一能不能聽見,但王堅還是說了。把他的憋屈和委屈都說了出來,他的牢騷很多很多,有的事讓他懊惱、有的事讓他憤怒、有的事讓他感動。
手里的煙一根根的點燃又一根根的熄滅,但他的話卻一直說不完,碎碎細語在安靜的山崗上顯得有些恐怖嗎,跟著風能傳得很遠很遠。
終于他說累了,輕輕用頭抵住墓碑,倒掉老爹和八師叔面前已經涼掉的茶,又續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暖茶。
茶是粗茶,帶著這山上特有的土腥子味兒,不過就是這個味道讓王堅怎么都忘不掉,以至于喝過了那么多名貴的飲料之后,還是覺得這股子土腥味最合他的胃口,就像村后那條名叫振安河里的狗子魚一樣,雖上不得臺面但能讓他比平時足足多吃下兩碗飯。
王堅再次熄滅了煙,仰起頭看著已經變得光禿禿的那顆本命樹,這棵樹據說是王三一當年親自為王堅種下的,王堅每每來這里玩耍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的在上頭刻點字,有的是愿望有的則是牢騷。細細想來,這么多年,王堅倒是沒變多少,只不過那時候的無憂無慮卻已然無法再回來了。
一口氣喝光茶水之后,王堅三步兩步竄上了樹,接著月光在樹杈子上尋找起當年那些幼稚的會讓現在的他會心一笑的語句。
可剛找到一句甚至還來不及辨認的時候,樹底突然傳出一陣風鈴似的笑聲:“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野猴子。”
王堅低下頭,發現沙諾娃正俏生生的站在下頭,身上穿著土土的很有鄉村特色的黃色羽絨服,雙手插在兜里仰頭看著王堅,本就是銀白色的頭發被銀白色的月光潑灑得如詩如畫,就像海上銀鱗似的波光。
“我在找我小時候刻的字呢。”王堅呵呵一笑從樹上跳下,搓著手:“你怎么來這了?”
“我睡不著,出來逛逛,發現這有聲音就過來看看。”沙諾娃漂亮得不像人類的眸子反射著月光在王堅身上蕩來蕩去:“你呢?為什么來這?”
王堅并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彎下腰用自己的粗瓷碗給沙諾娃慢慢的倒上了一杯熱茶遞到了她的手上。
“暖暖手。”
“謝謝。”沙諾娃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沒錯,是這個味道。
我小時候就是喝這種茶長大的。”
王堅剛想問她為什么會喝過這種草茶卻突然想到了她的師父,那個自己應該叫師兄的男人大概也是喝這種鄉下粗茶長大的,而王堅也明白,這種茶就跟家的味道,一旦習慣就再也懶得去改了。
“若林說……你可能會走。”王堅低著頭,伸手拍了拍沙諾娃肩膀上沾上的樹上掉下來的雪:“你真的這么想嗎?”
“想過。”沙諾娃不敢像王堅一樣坐在王三一的墓碑旁,只是站在王堅面前輕輕撩了幾下頭發:“你身邊的女人太多了,我的自尊似乎不允許我繼續低三下四的在你身邊。但我的身體卻沒有辦法離開,我是個沒有故事的人,我想跟在你身邊讓我自己豐滿起來。”
王堅笑了笑,雙手捧著沙諾娃的臉,把她低垂的頭輕輕抬起來,然后看著她的眼睛,一言不發。
這雙眼睛是王堅見過最最漂亮的眼睛,清澈的就像是一灣山泉,無論是什么情緒都能讓人一眼看到盡頭,無論是它的主人在想什么,它都能十分忠誠的告訴所有人。
而現在,王堅從這雙閃爍著月光的眸子里看到了希望,絕對炙熱的希望,這種毫不遮掩的情緒,真正符合沙諾娃這種瘋女人的行為模式。
“那就別走了。”王堅的雙手從沙諾娃的臉頰滑到了后面,把她已經長到肩膀的頭發挽成了一束短馬尾:“我舍不得。”
沙諾娃揚起眼睛看了王堅一眼,嘴角露出值得玩味的笑容:“你不是自詡為大俠嗎?為什么能縱容我這種殺人不眨眼的魔女?”
“因為我不是圣人啊。”王堅回答的很干脆,并從脖子上抽下圍巾給沙諾娃圍上:“我有我的欲求,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不代表我舍得啊。”
沙諾娃笑著往后退后一步,腳尖輕移:“打贏我,我就留下。”
王堅聳聳肩,挽起袖子,松松垮垮的站在那:“來。”
“你太小看我了。我跟你可是一脈相承的呢。”沙諾娃說完,一個箭步沖到了王堅的身邊,一手握拳一手成掌,想用兩只手從兩個不同的角度攻擊王堅。
而王堅卻根本沒有出手,只是在她沖上來的時候突然轉身,往前走了一步。
僅此一步,沙諾娃的攻擊盡數落空,而王堅雙手插兜,仰頭看著天:“其實并不是看不起你,你知道我老爹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么?不出手的人才是無敵的。我曾經以為是境界,之后才知道是招式,但是最后才發現它真的是境界。
“那你就讓我打!看你出手不出手!”沙諾娃嬌滴滴的哼了一聲,轉瞬沖了上去,厚重的羽絨服和秋褲并沒有讓她慢上多少,雖然她確實打不過王堅,可她可不認為自己連王堅的邊兒都沾不到。
不過這一次王堅卻讓她有些失望,因為無論沙諾娃怎么攻擊、從哪個角度攻擊,王堅就是不出手,甚至沒有用眼睛去看她一下……
“為什么。”沙諾娃氣喘吁吁的靠在王堅的背上:“為什么我這樣就能碰到你了?你分明都沒有看我啊。”
“殺氣。”王堅回身攬住沙諾娃的腰,用自己的手絹擦了擦她頭上冒熱氣的汗水:“汗要擦掉,不然感冒的。”
“當心安靜到像一塊石頭時,人就是這座山的一部分。作為一部分,那就能感覺到任何不屬于這座山的東西。比如你和你的氣息,你想攻擊我時,越著急這種氣息就越明顯,就好像你能感覺到你牙縫里有一截細碎的韭菜,牙齒又沒感覺對吧。”
“才不是那么惡心呢。”沙諾娃把額頭輕抵在王堅的胸口:“我用我的一切換了現在這樣的生活,你說值得嗎?”
“至于值得不值得,這個如人飲水吧。如果你要走……我也不會強留。”王堅嘆了口氣:“我挺悶騷的,雖然嘴上一句帶過,可心里還是會糾結很久很久很久的。”
“你這是在變相求我別走嗎?”沙諾娃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奸詐:“可我才不要當你的花瓶。”
“哎?比起這個,為什么你的中文說得比我還順?”
“又被岔開話題了吧,你這就叫活該。”
突然之間,梁歡歡的聲音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傳來,連王堅都尋了好久才發現梁歡歡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王三一的墳頭上喝著王堅的茶,表情淡然安逸。
“長生不老姐姐,你什么時候來的?”王堅有些錯愕:“為什么我沒感覺到你?”
“因為你們在談戀愛啊,哪能感覺我的存在。”梁歡歡撇撇嘴:“月光下的少男少女,這個世界跟他們都沒關系。”
說著話,梁歡歡甩著手中的狗尾巴草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王堅:“你不是說你元氣大傷么?為啥還這么屌?”
王堅神神秘秘的笑了笑:“其實我還真得謝謝這元氣大傷了,我突然發現是不是超人都不重要了。”
“你騙人的吧?”
話音剛落,梁歡歡毫無預兆的抽出三棱刺朝王堅胸口就刺了過去,速度、角度絕對不是她以前能做到的。但是王堅卻似本能的往后縮了一步就躲過了梁歡歡這一擊。
雖然梁歡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但她仍然被王堅這漂亮的閃避給驚呆了。剛才王堅根本沒有準備,甚至到他閃避結束之后都沒有把視線集中在那把連刀芒都不閃的亞光三棱刺上,但就是這么漫不經心的躲過了這毫無預兆的突然襲擊。雖然以前的王堅也可以,可他的動作幅度和表情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毫不夸張的說,這用渾然天成都不為過。
“喂!你是學了葵花寶典吧?”梁歡歡非常不樂意的收回刺刀:“哪有你這樣的?”
王堅聳聳肩:“我頓悟了……”
“好吧,頓悟哥。姐有一件事要問你啊,老娘的體溫低的嚇人,心跳基本摸不到,而且差不多不用呼氣兒了是咋回事?”
沙諾娃上下掃了梁歡歡兩眼,喃喃自語道:“冬眠?”(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