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原來是孟大爺?我現在認識了。”
孟大爺冷笑道:“知道了,就該知道這里的規矩。”
“規矩還不知道。”瘸子道:“卻不知有哪些規矩,還勞孟大爺賜教。”
孟大爺道:“規矩倒也不多,這百通坊秦水邊擺攤,就要繳納擺攤費,保你生意平安,每個月二兩銀子,并不算多。”
瘸子道:“孟大爺是衙門里的人?”
旁邊有人罵道:“怎么這么多廢話?你要想做生意,趕快交二兩銀子上來。”
瘸子搖頭道:“我只知道有官府收稅,卻不知道京城還有私人收稅。幾位如果是官府的人,我照規矩辦事,否則我身上沒有銀子。”
孟大爺冷下臉來,道:“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自己也不打聽打聽,秦水邊上,誰敢不交擺攤費?”他握起拳頭,冷冷道:“官府收稅,老子管不了,可是在這里擺攤,就得按照我孟大爺的規矩辦。”伸出手,道:“二兩銀子交上來,你生意照樣做下去,否則……!”冷笑兩聲,滿是威脅之意。
瘸子道:“我身上沒有二兩銀子。”
“胡說八道。”有人厲聲道:“方才還說若是敗了,你便要拿出五兩銀子來,你身上最少也該備有五兩銀子。”
瘸子搖頭道:“沒有。”又解釋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自己會敗,所以身上也從來不會有五兩銀子。”
“好大的口氣。”孟大爺冷笑道:“沒有銀子,這攤兒也就不要再擺了。”
瘸子道:“那我現在收拾一下。”竟是真的伸出手,準備收攤子,他被七八人圍住,從頭至尾卻是淡定自若氣定神閑,楚歡在旁看到,倒是佩服此人的修養。
“嘩啦!”
瘸子尚未碰到棋盤,孟大爺陡然出腳,竟是將棋盤一腳踢開,棋子四散,滿地都是,他已經指著瘸子道:“想走也沒那么容易。老子問過,你在這邊擺攤已經有大半個月,一個月是二兩銀子,這大半個月,最少也要一兩銀子,拿出一兩銀子來,給老子滾蛋,否則你另一條腿也給你打瘸。”
瘸子抬頭看著孟大爺,道:“第一,我的這條瘸腿不是被打瘸的,第二,你就算這的將我另一條腿打瘸,我也拿不出一兩銀子。”說完這句話,他卻是趴在地上,手里拎著一只小布袋子,卻是將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撿起來。
孟大爺一群人互相看了看,想不到瘸子竟然是如此鎮定,孟大爺頓時火起,抬起一只腳,便要往瘸子踢過去。
只是他剛抬起腳,肩膀就被人輕輕拍了下。
孟大爺扭過頭,見到是一張年輕卻陌生的面孔,皺起眉頭,問道:“你又是誰?”
突然過來的,自然是楚歡。
楚歡心中清楚,初進京城,凡事都要小心謹慎,不可輕易惹事,但是看到眼前這番場景,楚歡若是不上前阻止,也就不是楚歡了。
他臉上帶著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和善一些:“我是個管閑事的。”
孟大爺冷笑道:“我看你是個想要瘸腿的。你可知道,在這里管閑事,你會很麻煩。”
楚歡含笑道:“我雖然喜歡管閑事,但是卻怕麻煩。”指著在收拾棋子的瘸子道:“他欠你們一兩銀子?”
“不錯。”孟大爺道:“怎么,你上前來管閑事,莫非要替他還上這一兩銀子?”
楚歡點頭道:“我是有這個意思。”竟是真的從懷里掏出了一兩碎銀子,遞給孟大爺,道:“這一兩銀子夠不夠?”
孟大爺還真是想不到有這樣的冤大頭,上下打量楚歡一番,真想看看這個人是不是腦子不正常,只是那一兩銀子終究是真的,他接了過去,道:“瘸子半個月的擺攤費是足夠了……!”嘴角泛起怪笑,道:“不過你上來管閑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
楚歡依然帶著笑,又掏出一兩銀子送過去:“這下子不知道是否可以?”
孟大爺接過銀子,對于這些地痞流氓來說,輕輕松松得到二兩銀子,那已經十分的得意,拍了拍楚歡肩膀,笑道:“你比瘸子懂事,在京城一定混得比他久。”一揮手,領著手下一群人離開。
楚歡見他們離開,這才過去,幫著瘸子收拾棋子。
瘸子也不看楚歡,只是道:“欠你的銀子,我現在只怕還不起。”
楚歡笑道:“等你日后發達了,想起來的時候,再還給我就是。”
瘸子看了楚歡一眼,微一沉吟,終于道:“我住的地方,還剩下半壇酒,你如果愿意,我可以請你去喝酒。”
楚歡笑道:“我剛剛飲了酒,可是還沒有飲夠,如果有人愿意請我喝酒,我自然是很高興的。”
瘸子微微一笑,楚歡這才發現,這瘸子笑起來的時候,卻是有著極大的親和力,楚歡幫他收拾起棋子,瘸子拿在手中,又過去撿起棋盤,這才道:“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
楚歡點頭,那瘸子在前面領路,楚歡跟在后面,只見瘸子的右腿果然殘廢,他左腿走出一步,右腿便會在地上拖過去,姿勢自然不會很好看,但是此人卻沒有絲毫的自行慚穢之意,平靜自如。
“你的身手,應該能打得過他們。”兩人相距不過一步之遙,沉寂一陣之后,瘸子忽然問道:“為何甘愿掏銀子?”
楚歡一怔,看來此人的眼里還真是不差,竟然能夠看出自己身有武功。
“以前聽人說過,與龍虎斗,是為龍虎。”楚歡微笑道:“與鼠蟲斗,便是鼠蟲。雖然我不是龍虎,卻也不想成為鼠蟲。”頓了頓,又笑道:“而且能夠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又何必動用武力?”
瘸子露出笑容道:“說到底,還是能忍。一個人能忍,總不會是壞事。”
楚歡笑笑,心中卻想此人的忍性比自己要強得多,從頭至尾此人都是云淡風輕淡定自若,真要論起心性的淡定,自己肯定是比不上這個瘸子。
瘸子走得慢,好在所住的地方也確實不遠,拐到一處巷子里,里面就沒有了正街的熱鬧,經過一座院子,院子大門緊閉,在這處宅院旁邊,卻是有一座小木屋,倒像是一處放置雜貨的地方,瘸子走到門前,推開門,回頭道:“如果不嫌棄,進來坐坐。”
楚歡跟著瘸子進到里面,只見里面雖然窄小,東西也不多,卻干凈有條,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十分整齊,顯示這瘸子是一個做事仔細卻又十分有條理性的人。
屋內有一張陳舊的小桌子,瘸子將棋盤和裝有棋子的布袋子放下,又拿來一只小瓷碗,瓷碗上面倒扣著一張更小的碗,放在桌子上,將上面的碗取下來,里面卻是放著小半碗花生米。
瘸子又取來一只小壇子和兩只小瓷碗,滿上酒,這才笑道:“就不是好酒,心意倒是真的。”端起酒碗,道:“來,飲上一碗!”
楚歡也不客氣,端碗飲酒,酒水入喉,卻是辛辣無比,沒有甘冽爽口味道,便知道這是劣酒。
這瘸子雖然右腿殘廢,但是談吐非同常人,不過瞧他目前的處境,卻是十分的困難。
放下酒碗,瘸子才微笑道:“很少有人愿意去幫助一個沒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更是很少有人幫一個瘸子。我這個瘸子只能用一碗劣酒謝你。”
“千金送十金,泛泛之交,一金送一金,卻足顯誠意了。”楚歡道:“這半壇子酒,想必是大哥最后的珍藏吧?”
這瘸子三十出頭,比楚歡大上不少,稱一聲大哥倒也是理所當然。
瘸子哈哈笑道:“說得好。不瞞你說,我這人最好飲酒,可是囊中羞澀,這壇子酒,每日里只倒半碗嘗個味道而已,若是換做以前,便是再有兩壇,我也是片刻間便能飲盡。”
“看來大哥的酒量不差。”楚歡笑道:“在下便難以比上了。”
瘸子道:“我叫裴績,以前有人叫我裴瘸子,現在也有人這樣叫。”他身有殘疾,按理說對此該是十分的忌諱,但是他卻似乎毫不在意,顯得十分坦蕩大度。
楚歡問道:“原來是裴大哥。在下楚歡!”
“楚歡?”瘸子裴績笑道:“你名歡,性情倒是歡樂,我名績,可是卻毫無功績。”
楚歡問道:“聽裴大哥的聲音,倒不像是京城人士。”
裴績道:“我是河西古州人士,來京城已經三個多月了。”問道:“楚兄弟似乎也不是京城人士?”
楚歡道:“在下是西山云山府人。”
“哦?”裴績道:“楚兄弟來京,是來投奔親戚?”
楚歡想了想,才道:“實不相瞞,小弟確實是來投奔,想謀一條出路。”問道:“河西道距離京城極遠,裴大哥為何要來京城?”
“也是投奔他人。”裴績淡淡笑道:“不過事情不順利,恐怕難達心愿。”說到這里,裴績臉上竟然微顯黯然之色,看起來似乎滿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