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三月,春光明媚,雕梁畫棟的府邸中亭臺遙立,水榭香。視線處,綠柳叢蔭,嫣紫姹紅,花瓣飄落間,粉蝶相擾,蹁躚而舞。不遠處,水瀉流泉,叮咚作樂,間夾在女子嬌笑的花顏下,更添興致。
這是國公府蕭家大姑娘和二姑娘的生辰宴。
蕭夫人并未出面,聽說清早便去了長公主府,安排晚上的親眷宴,徒留偌大的蕭府給年輕人。今日來的皆是妙-齡少女,如花般的年紀,還未曾退去青澀與玩性。席后,或抽簽捉弄,或酒令歡鬧,亦有人結伴于滿園春色前撲蝶折花。
置身于此,蘇瑾妍有些無措。
人多事忙,蕭家姑娘并未如何特別招待自己。至于其他,許是都慣常在各府間走動的,總能尋到相熟之人。
熱鬮聲中,她的眸中閃過落寞。
“蘇姑娘。”
站在凌于湖面之上的木廊邊,觀賞著水中錦鯉的擺動,蘇瑾妍的耳旁就傳來輕柔的喚聲。側首,見著來人,她亦低首客氣回道:“蕭大姑娘。”
聞者微頓,不解道:“七姑娘好眼力,我與二妹一般裝束,倒教你給認了出來。”
蘇瑾妍訥訥說道:“人與人之間,總是不同的。”
較之她胞妹,蕭大姑娘更成穩,面容上雖也淡笑,但總時刻帶著一抹自信與從容;而蕭二姑娘,則稍稍活潑了些,平時與人說話皆是眉色舒展,激動時還會前仰后合。
蕭大姑娘莞爾,眉梢處帶了些許打量。半晌才拉起她的手“真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
由她牽著,蘇瑾妍很快被帶離了喧囂。
“我突然念著個事,蘇妹妹你去前面的亭中等我,回頭我就過來。”說的意味不明,卻不容后者反問就轉身按來時的路而回。
帶著狐疑、帶著猜測蘇瑾妍緩緩朝路盡而去。空氣中泛著淡淡的百花香氣,那種初蕊綻放的剎那,似乎格外甜美。
春日最是瞬變,昨日還合著的花苞今兒盡數展了。
清風徐徐,帷幔掀起凡塵落角。似隱似現中,是挺立面向自己的少年。
他似乎便是在等她走近,目光有神。
臺階處,芳草邊,蘇瑾妍抬眸輕問:“是你,尋我?”
撩起時而遮擋視線的柔簾蕭寒彬彬有禮地請她入亭。
蘇瑾妍則謹慎地左右看了看,眉宇間些許猶豫。對方見狀,難得含笑地就說道:“在此處,自不必憂慮。”
這是在告訴蘇瑾妍,這兒是他蕭寒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有閑話傳憶起從前二人見面,在妙-仁庵、在張府、在玉食坊,皆是無所顧忌。當下覺得自己方才的動作多余她不再拘束,沒有絲毫扭捏地坦然走進。
他們相視而坐。
桌上安置了溫熱的清茶,觸及杯壁便知是方備下不久。
“見到我,有那么意外?”
早不是當初的陌人,亦因為上回他承認的一句“交友”兩人之間也沒有一般男女的客套與俗禮。蘇瑾妍對上他的目光,搖頭回道:“沒有,蕭姑娘請我過府,想來也是你的緣故吧?”
“是的,是我讓大姐請你來的。”蕭寒承認后,添道:“我聽說上回因為在玉食坊的事,你被他刁難了?”
蘇瑾妍自知他指的是誰訕訕苦笑道:“連你都聽說了?這下可真是累了你的名聲。”
口氣輕松,并未庸擾。蕭寒聞此,便知她無事,順著她的意思接道:“我倒是不擔心,反正外面對我的閑言也未曾少過。”
什么始亂終棄、什么負心郎……在她未成為皇妃前,自己聽的還少?
“那你找我是……?”蘇瑾妍一臉不解地望向他。
“有三件事。”蕭寒言簡意賅地答完卻并不焦急,只問道:“你不喜歡東平侯府的世子,現在與你議親的那個男子?”
蕭寒便是這種性格,若是無關緊要的路人,自然是疏遠客氣;但凡被他列為了好友,說話則直接明了,從不含蓄半分。
蘇瑾妍心覺莫名,端起茶抿了一口,點頭輕“嗯”。
“既是不喜歡,何需還糾纏,直接不結這親就是了。”
聽他的口吻,蘇瑾妍無奈說道:“喜歡未必就能議親,同樣,要議親也并不會顧你喜不喜歡。”
前半句,卻是觸及到了蕭寒內心深處。他摩挲著杯口,半晌沒有答話。
蘇瑾妍亦是出口后才察覺,本想著解釋下沒有含射他的意思。可轉念一想,他若是當自己是朋友,自也不會曲解。再說,這種往事,誰樂于被人當面點破?
如此想著,也就沒理由開口了。
四周突然平靜了下來,只有那些不堪風殘的粉瓣在地上卷走。
須臾,她率先打破沉靜“你方才不是說有三件事嗎?”
蕭寒亦沒有再沉浸往昔,目中恢復了清明,頷首回道:“一來是告訴你,那孩童我已經安置好了。我們府在城外有處別莊,我將他交給了那邊的管事,你盡可放心。”
蘇瑾妍感激點頭,用眼神詢問他下件事。
“第二件,便是作為朋友的立場,想問候你一聲。”他目光真切,悠悠說道:“你的事我也聽說了些,好似是俞家世子戀慕你不愿松手,他可是為難了你?”
若是一般人問話,蘇瑾妍自是毫不猶豫地搖頭。
可是此刻,她卻沒有反應。
是因為他幫過自己所以不忍欺騙,還是潛意識里也將他當成了知己?
坦心而交,無關風月。
“其實,我在玉食坊里與你見面的事被俞世子知曉,外人并不得知。只是他先來調查了我,我才細查了這事。”蕭寒說著,眼神又落在低首數著水珠的蘇瑾妍身上“聽說你們二人的八字,去陵城問過了法華大師?他的話向來精確,我母親也信的很,為何東平侯府沒有重視?”
蘇瑾妍心中大致是猜測了的真相,但她只能當成不知。
即便再次擁有了生命,她還是她,沒有那樣大的能耐插手皇家的事,哪怕那是自己的堂姐。不管貴妃是威逼還是利誘,都已經是達成了的交易,自己沒有立足插手,也沒有本事過問。
她只想在現存的環境下,沖破前世的宿命,過一段嶄新的生活,活一段精彩的人生。
蘇瑾妍以為自己有能力把這門親事處理好,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事情偏離了軌道。
讓她倍感意外的,是俞恒的感情。
想不到,居然會有這樣的一日,她心中陳雜,不知是何滋味。
“你若是不想嫁給他,需不需要我幫你?”
他突然的問話,讓蘇瑾妍一怔,抬頭撞見他布滿認真的眼眸,她禁不住問道:“為什么要幫我?”
初時相遇,連秋陽都暖不了的他,居然關心起自己?
蕭寒別開頭,亦在心底自問:是啊,為何要幫她?
蘇瑾妍覺得這樣對坐的情形似有尷尬,起身背過去道:“我只是個自私的人,當初與你交易便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那時候你心急如焚,我卻一味地同你談條件,逼迫你幫我。
我知道你會答應,才如此肆無忌憚。你明明該反感我的,可后來我再尋你幫忙的時候,你卻沒有拒絕。雖說你是因為氣不過妙-仁師太,但讓醫者照料我大姐身子,卻當真是因為我的要求,對嗎?”
她轉過了身,目光炯炯。
許是因為你眸中那種淡淡的哀愁吧~雖掩在深處,卻如何都淡化不了。
該是歡笑無憂的時期,容顏尚且稚嫩,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淡然與隱忍。
蕭寒在心中想著,直覺得那樣的目光太容易讓人深跌進去。
“你時不時表現出來的苦楚,讓我想到起了綰綰。身在異處的她,往日的笑靨可還在?是不是也與你一般,待人強顏歡笑?”他的嘴角,溢出一抹自嘲,又夾著傷痛。
蘇瑾妍聞言,卻忍不住辯道:“我沒有強顏歡笑!”
“沒有嗎?”他輕聲反問“答案,你心里自是清楚。”
蕭寒覺得,這名女子太過倔強,亦太過要強。她還只是個未及笄的少女…………這樣的她,總讓人忍不住出手幫她,就跟她原本便不該承受那些。
她一時啞然。
他便朝她走進兩步,復又問道:“我幫你尋個法子,讓俞家打消了這個念頭?”
蘇瑾妍搖頭“不必。”
他便在她原先的位上坐下,嘆息道:“真是看不懂你。我不出聲的時候,你反還會求我幫忙;如今我主動說幫你,你卻不要。”
“我有我自己的計劃。”蘇瑾妍咬了咬唇。蘇瑾妤的行動可還未展開。
蕭寒不以為然,瞥她一眼卻也沒再堅持,提醒般道:“你的計劃,別將自個給繞了進去。”
蘇瑾妍望著他,心里卻是一暖。
這樣一個意外結交的人都能對自己表露關心,曾經的俞恒呢?思及此,連她自己都覺得懊惱,為何總是由旁人聯想到他?
眨了眨眼“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蕭寒起身,望著西北處,似是在尋思著說辭。
望著他的人一臉茫然。
適逢此時,外面走來一青布長衫束腰的小廝,在臺階下站定,彎腰低頭道:“爺,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