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大船拉響汽笛,緩緩向遠方駛去。
齊意欣像是感覺到顧遠東默默注視的目光,突然將頭轉向岸邊的小樹林,瞇著眼睛看過去。
海上浪花翻滾,幾只海鷗飛過船舷,在桅桿處盤旋上下,又沖入云霄。
齊意欣定定地看著岸邊的小樹林,過了好一會兒,終于舉起右手的黃絲帕,對著那邊揮了揮手。
顧遠東眼前一亮,看著遠方船上飄飛的黃絲帕,沉郁的心情頓時飛揚起來。
分離,是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永久的相守。
他想齊意欣是明白他的。
眼看顧家的大船離京城越來越遠,顧遠東嘴角噙笑,大步走出了小樹林。
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齊意欣在船頭站了好久,直到天色徹底黑暗下來,一輪明月從云層里脫穎而出,灑下萬千月輝。
齊大老爺從船艙里面走出來,站在齊意欣身邊,感慨地道:“想不到我齊利堅,還有活著回去的一天!”
齊意欣霎時覺得月色都變得昏暗了,皺了眉頭道:“外面夜風還涼著,大老爺進去吧。”
齊大老爺沉默良久,道:“你和你大哥,為何都叫我‘大老爺’?――你們應該叫我爹才是。”
齊意欣淡淡地道:“大老爺想多了。我們叫您大老爺,是對您表示尊敬,比叫爹要合適。”
齊大老爺愕然,背著手偏頭看向齊意欣,“我們是親生父女,這樣生分做什么?”居然想表示一下做父親的慈愛。
齊意欣看著齊大老爺的樣子,就覺得像吞了一只蒼蠅一樣,堵在喉嚨口里,上不上。下不下,十分難受。
現在想來表達父愛,不覺得太晚了些嗎?
齊意欣轉過頭,默默地看著大海。
這個世上。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如鴻溝一樣,是無論如何都逾越不了的。
比如說,有著血海深仇的一對戀人,就算再相愛,他們也逾越不了國仇家恨,父喪母亡的鴻溝。
愛情不能戰勝一切。有時候愛情甚至連光陰和距離都戰勝不了。
齊意欣十分慶幸,她和顧遠東之間,沒有國仇家恨,也沒有任何不可逾越的障礙。
他們的愛情,在合適的時候開花結果,水到渠成。
這就是最大的幸福。
這邊顧遠東回到副總統官邸,一個人悶悶地睡下。
過了一個月,顧遠東才習慣沒有齊意欣在身邊的日子。
不知不覺間。他又抽起了煙。每天晚上,他都要站在窗前,抽上幾支煙。才能入睡。
這一天,顧遠東剛剛將手邊的事情整理好,就有官邸的侍衛進來回報,說大總統夫人過來拜訪。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面的路燈鱗次櫛比的亮了起來。
顧遠東皺了皺眉頭,吩咐道:“讓大總統夫人先等一等,我隨后就出來。”
成麗華在偏廳里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等到顧遠東姍姍來遲。
“你在做什么呢?我等你好一會兒。”成麗華嗔道。
顧遠東坐了下來,命下人上茶,問成麗華道:“大總統夫人有何貴干?”又恢復了以前那種禮貌中帶著疏離的感覺。
成麗華有些失望。默默地看了顧遠東半晌,道:“你夫人送你岳父回了東陽城,什么時候會回來?”
顧遠東點點頭,“如果大總統夫人是想見我的夫人,很抱歉,她已經回東陽城了。暫時不想回來。”
成麗華心情頓時陰轉晴,笑著搖頭道:“我當然不是想見她的。”
顧遠東將眼睛轉向別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端茶送客的意思。
成麗華咬咬牙,從自己隨身的手袋里掏出一份請帖,道:“今晚大總統府有個盛大的舞會,希望副總統賞光。”
顧遠東接過請帖看了看,就扔在一邊,道:“我不會跳舞。”
成麗華笑道:“你也可以不用跳。只要過去坐一坐,跟人談談天就行。你知道,我們要謀大事,就需要人手,更需要大家熟悉一些,聯絡聯絡感情。”
顧遠東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那里真的有玉璽?能不能給我看看?”
成麗華頓時得意起來。她就知道,顧遠東忍不了多久的!
“我可以給你看,不過,今晚你得到大總統府,我給你看你想看的東西。”成麗華笑嘻嘻地道。
顧遠東凝視著成麗華,干脆利索地問道:“時間?地點?”
成麗華笑著道:“戊時初,大總統府舞會大廳,不見不散。”
顧遠東點點頭,“一定。”
成麗華翩然遠去。
顧遠東又點燃一支煙,看著成麗華遠去的背影,默默地想著,應該差不多了。
這一個多月,經過他的努力,已經初步取信成麗華。他也多方暗示,只要成麗華和李紹林起兵,他就會擁護他們,并且帶著顧家軍看緊江南的夏扶民。
成家軍本來就有一半的軍隊駐扎在京城外面的軍營里,后來又被成麗華陸陸續續從江北營州調了不少成家軍過來。一旦成麗華起兵,立刻就能包圍國會,解散政府,同時宣布復辟,讓李紹林登基。
當然,顧遠東也暗示,他支持成麗華的條件,是要取代李紹林。
如果他不做這樣的要求,成麗華肯定不會信任他。
要對對方有所求,對方才會相信你的動機。
這一點,顧遠東拿捏的十分準確。
李紹林最近也很是不安。他看得出來,成麗華和顧遠東越走越近,雖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發生,可是他們兩人之間那種默契,讓李紹林有些心驚肉跳。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一樣,不知道那兩個人在謀劃什么。
再想起自己的子嗣,李紹林的臉色陰沉下來。他不能再等了,起事在即。他要秘密派人回東陽城,從趙家那里將自己的兒子接回來。
大總統府晚上的舞會非常熱鬧。
各位夫人小姐穿著蓬蓬的外洋舞裙,如花蝴蝶一樣,在人群中穿梭。
顧遠東穿著顧家軍的玄色制服。準時來到大總統府。
成麗華連忙出來迎接,待看見顧遠東沒有穿副總統的禮服,有些驚訝,問道:“怎么穿這身衣裳?你的副總統禮服呢?”
顧遠東笑了笑,俯下身,靠近成麗華耳邊,意味深長地道:“我穿副總統的禮服。有什么意思?――要穿就穿正的。”眼風就向李紹林那邊飄過去。
成麗華一下子紅了臉,心里撲通直跳,忙鎮定下來,輕聲道:“金簪子掉在井里頭,有你的只有你的。――你急什么?”說著,成麗華眼珠一轉,對顧遠東招手道:“跟我來……”
顧遠東四下看了一眼,微笑著跟人打招呼。眼光轉到上官輝和葉碧縷那邊的時候。顧遠東微微頷首,對上官輝使了個眼色。
上官輝會意,拉著葉碧縷道:“你過去跟那些夫人小姐好好聊一聊。”正好是指著顧遠東那邊的方向。
葉碧縷應了。板著臉走過來。
顧遠東對她打了個招呼,順手從侍應手里接過一杯雞尾酒,遞到葉碧縷手里,道:“上官夫人,喝杯酒。”
葉碧縷本來不想接,可是顧遠東已經順勢將一張字條遞了過來。
葉碧縷心知有異,忙接過雞尾酒,笑著道謝,然后走回上官輝身邊。
上官輝從葉碧縷手里接過字條,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打開看了看,就揉成一團,塞到自己的袖袋里,對葉碧縷低聲道:“把酒灑在自己身上,然后我帶你回家。――京城很快有大變,我們得趕緊離開。”
葉碧縷一驚。忙道:“那我娘家怎么辦?”
上官輝搖搖頭,“他們不會有事的。有事的是你我。”
葉碧縷一怔,繼而明白過來,馬上將雞尾酒往自己的裙子上一潑,就尖叫一聲,怒道:“這是我新做的禮服!――完了完了,我得回去換衣裳!”
上官輝上前安慰她道:“你就是毛毛躁躁的。舞會還沒開始,你怎么就把裙子弄臟了?算了,家里還有一條新的,咱們回去換了吧。”說著,就對大總統府的管事道:“我夫人把裙子弄臟了,想回去換一條再來。”
那管事得到大總統和大總統夫人的密令,今晚通宵舞會,到天明之前,不許放走一個客人。可是政務總長夫人不過是回去換條裙子,一會兒還回來的,應該沒事吧?
那管事猶豫起來。
葉碧縷焦急地道:“現在不走,等會兒就趕不上第一支舞了!”說著,就將一張銀票塞到那管事手里,笑著道:“行個方便,我們馬上就回來。”
那管事接過銀票,匆匆掃了一眼,見好像有一千兩那么多,一時心熱,態度都好了許多,忙道:“要不上官夫人一個人回去,上官總長在這里等著?”
葉碧縷嗔道:“那怎么行?我可不會開車。”說著,不容分說,拉了上官輝出去。
那管事只好罷了,在后面追著道:“要趕緊回來啊!”
說話間,上官輝和葉碧縷已經上了自己的車,風馳電掣般往上官家開過去。
“還要去通知齊意正他們家。我們和他們一起,馬上坐齊家的大船離開京城。”上官輝冷靜地道,吩咐葉碧縷,“你回去抱孩子,給孩子收拾東西就行了。別的都是身外物,放在這里也無妨。我去通知意正他們。幸虧他堂弟齊意禮跟他們住在一起,不然更麻煩。”
葉碧縷應了,在自己家門口下車,趕緊去給孩子收拾東西,然后將自己日常用的東西,和一些早就收拾起來的細軟放在一個皮箱里面,帶著一個乳娘,兩個丫鬟等在門口。
沒過多久,門口傳來汽車喇叭聲。
葉碧縷帶著下人,抱著孩子,連忙走出上官家的宅子。
外面來了三輛大車。除了上官輝自己開的那輛,還有齊意正一輛,齊意禮一輛。
葉碧縷抱著孩子上了自己家的車。一個乳娘和兩個丫鬟也都跟著上了車。
三輛大車迅速往碼頭行去。
來到碼頭。齊家大船停在不遠處的深水區。
今日碼頭居然有戒嚴的趨勢,齊家以前停在這里的小船都被趕得不見蹤影。
齊意禮和齊意正、上官輝商量之后,開著車掉頭回去,來到一個走私的碼頭。
那里一向是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而且那里的人只認錢。不認別的。
齊意禮跟那里的老大有些交情,當下立刻找到這里,用十根大黃魚,換得對方出一艘小船,送他們去遠處的齊家大船。
幸虧已經天黑了,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零星漁火在海上飄蕩。
那老大對齊意禮抱怨道:“若不是看在齊二少的份上,我們是死活不會出海的。你知不知道,上頭有人打過招呼,說最近幾天,不僅要戒嚴,還要禁海……”
上官輝和齊意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驚詫。
成麗華和李紹林,到底要做什么?!――他們怎么敢?!
“二少那里不會有危險吧?”齊意正忍不住低聲問道。
上官輝沒有做聲。過了好久,才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說著。就給齊意正使個眼神,讓他不要多說。
也是他們動身的早,戒嚴還沒有部署好。
那老大的小船將他們三家人趁夜色送到齊家大船上的時候,真正的戒嚴令才下到京城的各處碼頭,包括那些控制在黑道手里的小碼頭。
那老大回程的時候,看見岸邊碼頭給他打的燈語,知道那邊出了麻煩,便趕緊掉頭,順流而下,直到離開京城碼頭的范疇才停船靠岸。此是后話不提。
這邊大總統府里,先前顧遠東就趁著葉碧縷那邊嚷嚷弄臟了裙子,吸引住大家注意力的時候,悄悄往大廳一旁的廊柱后面轉了過去,趁人不注意,走進了后面的小休息室。
成麗華正在里面等他。
見他進來。成麗華笑著向東一轉,走入里面的一個小門。
顧遠東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那個小門十分隱蔽。若是沒有人領著,外面的人很難發現這個門。
小休息室被成麗華打點過,并沒有別人。
顧遠東就閃身進了里面的小門,再轉一個彎,來到一個樓梯下面。
顧遠東抬頭,看見成麗華在樓梯頂上對他回頭微笑。
“上來吧。你要看的東西,就在這里。”成麗華指了指自己前面的地方。
顧遠東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道:“如果你騙我,怎么辦?”
成麗華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會連這都不明白吧?”
顧遠東收了笑容,站在那里不動彈,道:“那邊太遠了,我不過去了。你若是愿意拿出來給我看,現在就拿下來。要不然,我就走了。”說著,做出轉身要走的樣子。
成麗華大急,忙叫道:“唉!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說了就在這里!”
顧遠東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卻沒有看見有人走過來。
看來這里的地方,確實很隱蔽。
顧遠東很清楚,上面必然有一個陷阱。
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陷阱,他不是很清楚。
成麗華對他的心情一直很復雜,他也看得出來,所以他才和她虛與委蛇了一個多月。
要不是他覺察到成麗華調了越來越多的成家軍過來,說不定他還會再等兩三個月。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能再等了。再等,也許連他都脫不了身。
今晚的舞會,顧遠東看得很清楚,就是一個鴻門宴。
成麗華和李紹林,必然會在今晚動手,發動兵變。
新朝高層絕大部分官員,和一半的國會議員,都在今晚的舞會上。
就是不知道成麗華費這么大心思,讓他去樓上做什么。
成麗華見顧遠東不上套,只好換了個法子,自己先去里面屋里,將裝玉璽的匣子取出來,回到樓梯口,對著底下的顧遠東道:“你想看的東西,就在這里。你不妨自己上來看一看。”
顧遠東瞇著眼,打量了許久,終于舉步上樓。
成麗華壓抑住心頭的激動,等著顧遠東一步步來到自己身邊。
“你記住,今晚你在這里住一晚上。明天這個時候,不僅這個東西是你的,就連我,也是你的。”成麗華對著顧遠東晃了晃手里的匣子。
顧遠東伸手就把匣子抓了過來。
成麗華倒也沒有吃驚,順手就遞了過去。
顧遠東打開匣子,看見里面正是四四方方的一方大印。細膩的玉質,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瑩白的光,似乎還有虹暈浮現在玉璽上方。
他從匣子里拿出玉璽,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仔細掂量,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成麗華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拉著顧遠東的胳膊,將他帶到對面的一間屋子里,道:“你在這里等著。明天我來見你。”說著,從顧遠東手里取過玉璽,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就放回匣子里,塞到顧遠東懷里,道:“這個,也留在你這里。――你該放心了吧?這可是比我的身家性命都要重要的東西。”說著,笑著斜睨顧遠東一眼,轉身翩然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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