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康郡王娶了陳氏,周大太太甄氏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
馬車停到康郡王府,甄氏就滿臉笑意地走下車,先去第二進院子向琳怡打了招呼,看著琳怡手里的流蘇繡,甄氏道:“這是要等到皇后娘娘千秋送去的賀禮吧?”
琳怡不去看甄氏眼睛中的深意,遞給橘紅換線,“也沒有什么能拿出去手的,”說著也對甄氏報以笑容,“大嫂準備送什么?”
陳氏還真是會享受,坐在牡丹爭艷麒麟送子雕花木炕上,旁邊的矮桌上擺了哥窯葵瓣鱗爪碟子,里面的蜜餞不像是市面上買的,旁邊還放著小銀簽。裝的還真像回事,不知曉的還真當她是正經的勛貴家小姐,甄氏掩嘴笑,“我還不就是老三樣,昨日里老爺讓人買到了一盆寶石盆景,上面綴了一塊生石,那紋理看上去就似個壽字呢。”
這的確是常見的壽禮,到時候景仁宮不知道會擺上多少類似的盆景。
琳怡道:“大嫂的禮物若是尋常,我的就更別提了。”
“那可不一樣,”甄氏羨慕地看著琳怡纖細的指尖,“多少人能繡這種流蘇繡呢?”說著伸長脖子看那塊流蘇,“不但繡花草,還要在上面繡字的,這……可不是你寫的詩嗎?”
琳怡就笑,“大嫂看錯了,這是太祖年間庚都氏的詩文,我不過照搬罷了。”
甄氏倒沒在意接著夸琳怡,“那字寫的也好啊,不怪是勛貴家出身。將來該叫三姐兒、四姐而與你學學道理,”說著又關切地道。“不是我說你,你還年輕,坐久了可不好,晚上不要動針線,小心熬壞了眼睛……”
琳怡抿著嘴笑道:“屋里針線也不多,晚上不過就是找管事的聽聽話,現在郡王爺起身早,我們府里的作息也跟著改了。”
既然甄氏要來說好話,她也趁著機會將話說了。免得晚上落栓之前甄氏來不及備車回去。甄氏興趣一減,也好直奔主題說來意。
甄氏果然瞬間表情不虞。
橘紅換了杯茶上來。甄氏端起來喝了一口放回矮桌上,“這次我來是有件事要托郡王妃,咱們幾個姐兒要尋女先生,宗室營的長輩定了幾個,還待我們選選,大家想到郡王妃從前請過先生,就讓郡王妃看看拿個主意。”
姻家的事這么快就傳開了。所以甄氏才會想方設法將她和姻家關系匪淺的消息傳出去。
琳怡就一臉受寵若驚,“那怎么行。”說著擺手。“大嫂千萬別將我推出去,有那么多長輩在,哪里輪得到我們小輩。萬一選錯了我可不成了罪人。”
這樣就拒絕了,將話說的滿滿的沒有回旋的余地。
甄氏笑道:“看你說的,哪有這樣嚴重。”
“怎么不嚴重,”琳怡看向甄氏的眼睛,幾乎能從中看出狡黠的目光,“咱們宗室家的女兒教養非同小可,宗室連枝錯了一步就要大家受累,我年紀小還要跟著長輩學呢,就算有這個機會,那也是旁觀,將來有機會自然能用上。”言下之意身下無兒無女,子女教養她沒有經驗。
陳氏是一步都不走錯,不管是軟的硬的在陳氏身上通通沒用,不過陳氏就算現在推脫了,她也是和姻家扯不開關系。
甄氏嘆口氣,“這樣說還要勞煩長輩。”
這次輪到琳怡掩嘴笑,“那是一定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種事自然要請長輩做主。”
甄氏坐了一會兒笑著起身,“我去看看娘。”
鞏媽媽將甄氏送了出去回轉,“大太太這是怎么了?句句話里有玄機。”
鞏媽媽都能聽出來,看來姻家的事鬧得很大,琳怡收斂目光低聲吩咐鞏媽媽,“媽媽還是回去讓父親也幫著打聽打聽,福建姻家的情形。”
鞏媽媽聽著臉上一僵,真的出事了。
甄氏來到周老夫人房里笑著道:“看樣子咱們郡王妃還不知曉呢。”
周老夫人緩緩道:“從前的事我們不過才聽說,郡王妃一家早早就離了京自然不清楚。”
甄氏仍舊笑,笑容里卻有些不甘,“這要是早鬧出來,陳家的爵位還不一定能承繼了。”
廣平侯被奪爵和國舅葬送了福建水師有關,這樣的話也是最近才傳出來。現在成國公死了,大周朝的水師統領本就是個敏感的事,接下來廣平侯爵位又能承繼了,雖然后面的事不算大,皇上繼位之后連著還了幾家的丹書鐵劵,可是文武百官哪個不是人精,加之身邊的謀士、幕僚們的各方努力,終于從皇上這兩個舉動悟出些道理,就將從前皇上沒親政時關于水師的事都翻了出來。結果,這兩件事原來是有關聯的。
甄氏道:“怪不得陳家跳的那么兇,說不得早就看準了這個趁機復爵。”成國公那么大的事,陳允遠一個地方官怎么敢入京捅破。
人的目光就是短見,要是早看到這一步,從前許多事也就弄了清楚。康郡王怎么和陳家交好娶陳氏,這么多人抓住成國公這件事連在了一起。非要等到事發出來,才恍然大悟,原來皇上的目光早就落在了水師上。
這就像一條能通天的繩子,只要攀上就會加官進爵。
甄氏看向周老夫人,“娘,你說這些事康郡王都知曉嗎?”一個人竟然有這樣的本事,將這些都看透了,騙過所有人自己鋪了條錦繡前程。虧了這么多年,他們在一個桌上吃飯,竟然沒看出半點端倪來。
周老夫人看看兒媳沒說話。
甄氏抿了抿嘴,要是之前不知道,運氣也太好了,“那接下來,我們不是就要看著郡王爺芝麻開花節節高了。”
周老夫人看著桌上的牡丹花微微出神,“你說來簡單,郡王爺走到這一步也是不容易,現在文武百官都回過味兒來,再往后只怕更難行了。姻家和郡王爺還交好呢,姻語秋又是陳氏的先生,現在姻家都跳出來不肯支持擴建水師伐倭,你說文武百官會有幾個站在主戰這邊。”
甄氏微微睜大眼睛,“娘,您說郡王爺主戰?”
不主戰怎么會做武將,成國公是主張在沿海防御為主,皇上毫不猶豫地殺了成國公,又有意對舊事重提。
那件舊事還不是水師伐倭。
康郡王是皇上新提拔的武官,辦差十分得圣心,皇上想要做什么,康郡王豈有不支持的道理,康郡王唯一的靠山就是皇上。
皇上就如同一條繩子,康郡王不使勁拉著就要掉下來,是主戰還是主和,那還用說?
甄氏道:“那可糟了,身邊的人都不支持郡王爺,陳氏夾在中間不是要坐蠟嗎,”說著頓了頓,“娘真是厲害,早就看到了這一步。”
否則怎么在幾天前,周老夫人說出,郡王爺和陳氏之間會生嫌隙的話。
周老夫人半闔上眼睛,“不是我看出來。而是郡王爺的性子,”寡薄、陰狠,陳氏自以為落在了梧桐樹上,可不知道這棵梧桐樹是要吃人的,若是癡癡傻傻的人也就罷了,偏陳氏眼睛里揉不得半點沙子,“所以我說,太聰明了也不是好事。”古往今來太聰明的人哪個落了好下場。
周老太爺換了藥方,甄氏吩咐人去抓藥,周老夫人讓人扶著去看周老太爺。
周老太爺緊閉著眼睛。
周老夫人將身邊的人遣下去,這才低聲道,“老爺可都聽到了?”
被單下的人形開始瑟瑟發抖。
周老夫人露出些笑容,“自己的兒子不疼,卻要疼那個野種,瞞著我將家里的銀子都支出去只為了將兄弟和這個野種帶回來,老爺若是將那些銀子留下來,兩個兒子不知道能有什么前程。我嫁過來這么多年辛苦持家,又為老爺生下四個子女,老爺還真忍心就要休了我,若是我犯了七出我也無話可說,卻是為了那個賤人……”說到這里目光變得凌厲起來,“現在又如何,還不是要我伺候老爺。”
周老夫人說完話起身躺到軟榻上,眼看著那隆起的被單不時地抽搐。
一會兒功夫甄氏從外面出來去看周老太爺。
周老夫人手指劃過三顆佛珠。
不遠處傳來甄氏的聲音,“申媽媽,快讓人進來伺候,老太爺失禁了。”
周老夫人聽著睜開眼睛,焦急地撐起身子。
甄氏忙過來攙扶周老夫人,“娘別急,那邊有下人伺候,您好好歇著,若是拖垮了身子,這個家可要怎么辦。”
周老夫人這才嘆口氣重新躺回軟榻上。
大家正說著話,周元貴和周二太太郭氏進了門。
看著內室里下人忙著一團,周元貴放下手里的蟲罐兒去看周老太爺。周老太爺見到兒子,掙扎著似是有話要說,嗓子里發出“咯咯……咯”地聲音不停地看向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終究不放心,讓甄氏、郭氏攙扶著走到炕前,拉起周老太爺的手哄著,“沒事,沒事,馬上就換好了,”說著眼睛濕潤起來,“這病可什么時候才能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