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怡聽著外面依稀傳來的腳步聲,耳邊卻只是周十九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許自從出嫁之后她就沒有這樣開懷,也許是眼前那些她親手繡上去的花紋,讓她前所未有的舒適、放松,卻又因緊湊的呼吸聲而緊張。她試圖從周十九懷里直起身,卻被他抱得更緊。
從來都是他主動她被迫接受,很少有這樣開懷,以至于簡單的親密。
周十九又復親吻下來,書案上的筆又繼續滾在地上,琳怡在落地聲音中忍不住笑,接著身體一輕,眼前是周十九光亮的眼睛,漂亮的花窗格子、矮桌上的花斛、嬌艷欲滴的牡丹花,最后一眼是床邊垂下來的幔帳,燈相繼被吹滅。
黑暗中周十九重新傾覆下來,黑暗讓她更加緊繃,她伏在周十九的肩頭,伸手去摟抱他溫熱的肩膀。
小蕭氏曾不止一次說過,許多事不明白未必是壞事,于是小蕭氏從不打聽父親的政事,哪怕是父親主動說起,小蕭氏也不會打聽的更清楚。
這個恰恰是她的缺點,她會自覺地將身邊所有事弄個明白,重生之后讓她更為細致,若是什么都不去想,會不會讓她生活的更輕松、舒適些。
譬如,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適應了黑暗,眼前的一切漸漸清晰。
鼻端是淡淡的薄荷香氣,琳怡將薄荷放在皂豆中,雖說是她的習慣,卻也順理成章的沾染在周十九身上。
就如同這次姻家的事。
或許一切尚能改變。尚可改變,如同她。如同周十九。
琳怡深吸一口氣,慢慢舒展了身體。
清晰地感覺到周十九的侵入,仿佛比往日急躁就少了久違的疼痛。
周十九停下去親吻琳怡的鬢角,慢慢沉浮讓她鬢間、身體都變得慢慢濕潤。
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找不到鞋子。
琳怡少了一只鞋子。
昨晚他們進房間的時候她腳上還是一雙,她總不能讓橘紅進來幫忙找。
掉去哪里了,床底下沒有,書案旁也沒有,床上更不可能會找到。
周十九穿上長袍,端起燈。走到書案前,閑適地道:“我們在這里做手指畫……然后我完成潑墨的部分。然后我們……”
想起昨晚,琳怡的臉頰又熱起來。
周十九不是在找鞋而是在重復昨晚的事。
“好了,”琳怡心念一轉就想明白過來,“郡王爺還是先去上朝,一會兒我自己來找。”
周十九眼底閃過如春日般溫暖的笑意,“等到丫鬟端水進來,元元就自己找不成了。”
所以。
琳怡等著周十九下面的話。
“我找鞋,元元兌現昨晚的話。”
什么話。琳怡心中腹誹。
“將畫裱起來掛上。”
那副手指蓮花圖?看著還過得去。可是經過昨晚,她覺得……“還是掛去書房里好。”
內室里會讓人覺得詫異。
周十九聽著就笑起來,其實覺得奇怪的是她自己。
琳怡眼看著周十九將燈放在桌子上。從窗口跳了出去。
門口婆子來喊起,橘紅端著燈輕輕敲門。
若是往常琳怡定會讓橘紅進門,可是今天……有點不同尋常。
琳怡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惺忪,“等一會兒。”
橘紅應下來。
琳怡剛松口氣,外面就傳來小丫鬟驚訝的聲音,“郡王爺。”然后是銅盆落地的聲音。
琳怡可以想象出有人聚過去瞧,內室沒有開門,周十九卻在窗外。
琳怡伸手去拿柜子里新做好的繡鞋穿好,弄到現在這個地步,她不能裝作若無其事,琳怡有些尷尬地起身打開門。
周十九卻神色從容,臉上掛著微笑。
小丫鬟戰戰兢兢,白芍佯裝鎮定,橘紅滿臉狐疑,大約在思索周十九什么時候出門,橘紅在外值夜。
琳怡看向周十九的手,寬大的袍袖下手一松,翠色的繡鞋就要掉下來。
琳怡嚇了一跳,周十九卻笑容一深將繡鞋握住。
“去打水吧!”琳怡轉臉吩咐橘紅。
橘紅應了一聲去指揮小丫鬟。
看到屋子里暫時恢復了正常,琳怡松口氣,伸手去奪周十九手里的繡鞋。
周十九笑著閃躲,彎下腰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掛在內室里。”
琳怡抿起嘴唇。
周十九眉宇飛揚,“噓……掛在內室里,沒有人知曉。”
滿屋狼藉會沒人知曉?
琳怡道:“書房里有更多書畫。”放在哪里才不會被人太注意,臥室里多幅奇怪的畫,萬一誰來做客進門,她要怎么說?康郡王的即興之作?雖然說潑墨畫的還算不錯,也不算太好看,就算不怕表達畫工的拙劣,也總要有個喜歡的理由。
周十九微微一笑,“所以用不著再放,”說著頓了頓,“元元承認吧,這幅畫你也喜歡。”說完轉身從內室里走出去。
她是喜歡,不過是因為用指甲畫了一朵芙蕖,才不是周十九眼睛里的那個意思。
主屋里擺好早膳,白芍將橘紅拉到旁邊,“你睡著了?沒聽到什么時候開了門?”
橘紅睡覺向來輕,值夜的時候更不敢大意,“沒有,郡王爺開門我定會醒來的,再說外間還有胡桃呢。”
不可能繞過兩個人去外面。
橘紅想到昨晚的聲音,“該不會是郡王爺和郡王妃吵架了。”
上次因姻家爆發的一場小規模的爭執大家都記憶猶新,這一次雖然沒有爭吵,可是桌上的東西卻落在地上。早晨郡王爺和郡王妃的臉色都怪怪的。
橘紅這樣一說,白芍目光更加深沉起來。
橘紅雙手合十。“老天保佑,讓郡王爺和郡王妃好好的。”
可是看早晨郡王妃親手給郡王爺換衣衫又不像。
橘紅豁然想起來,“昨晚要水了。”
白芍這才跟著松口氣,埋怨地看向橘紅,“傻丫頭,這還能有什么事。”
橘紅怔在那里,按理說……是啊,可……郡王妃明明臉色不好看……
周瑯嬛早早就醒過來,還沒到婆子叫起的時間。身邊的人已經起身了。
周瑯嬛咳嗽一聲,外面的桂兒立即端了淡茶進屋。
周瑯嬛漱了口問桂兒。“二爺呢?”
桂兒道:“去書房看書了。”
齊重軒的習慣,起床之后總會徑直去書房,這個家里他呆的時間最長的就是書房。
周瑯嬛起身,“我去瞧瞧。”
小廚房里做好早飯,周瑯嬛帶著人送去書房。
才走到門口就聽到齊二老爺的聲音,“你替姻奉竹說話了?你是哪來的膽子?這次皇上沒追究下一次呢?你不過才補了修撰,姻家和你有什么交情,讓你這樣越級進言?”
接著是齊二太太勸說的聲音。“老爺別怪軒哥兒。這件事和陳家有關,咱們家和陳家也有交情,上次軒哥兒進大獄廣平侯不是也幫了忙?”
周瑯嬛想要進門最終將手伸回來。門口的丫鬟不知要不要進去稟告。
齊二老爺已經道:“為了廣平侯?廣平侯都沒有提起姻奉竹之事,”說著氣息一沉,“是不是瑯嬛讓你幫忙?瑯嬛為這件事還去了康郡王府,她和康郡王妃不是手帕交嗎?”
一直不說話的齊重軒道:“不是瑯嬛,是我正好當值,皇上問起,我說出自己的政見。”
“政見?”齊二老爺冷笑一聲,“朝廷有那么多官員,就你有政見。”
齊重軒垂下眼睛。
齊二老爺將手里的茶重重地丟在桌子上。這可不是小事,皇上若是有意殺姻奉竹,現在整個齊家也要被牽連,他了解自己的兒子,就算為人直率也不會這樣冒失,到底是因為什么?想來想去只有可能是因媳婦。
周瑯嬛在外站得時間太長,她看向身邊的丫鬟。
那丫鬟上前道:“二奶奶來了。”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丫鬟上前打簾,周瑯嬛走了進去。
齊二老爺坐在椅子上表情不虞,齊二太太臉上面前露出笑意。
周瑯嬛上前行禮,齊二老爺目光閃爍,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兒子,這才起身,“吃了飯早些去衙門,剛入仕總要比旁人勤奮些。”
齊重軒應了一聲,齊二老爺這才轉身走了。
齊二太太走得慢些,周瑯嬛正好上前道:“我讓小廚房做了樣點心,這就給娘送去。”
齊二太太抿嘴笑,關切地看著周瑯嬛,“不要太辛苦,多在意身子,”說著拉起周瑯嬛的手,“瞧這手涼的,該多穿點……”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過陣子和我去莊子上看看,我年紀大了,你也要伸手幫幫才是。”
從來都是齊大奶奶管家,齊二太太卻突然這時候和她提起管莊子的事,是在間接提醒她多學中饋。
不論是齊二老爺還是齊二太太都認定是她伸手攙和了政事,才讓齊重軒在皇上面前替姻家說話。
周瑯嬛微抿嘴唇,恭謹地抬頭,“還要娘多教我。”
齊二太太滿意地頜首,然后出了書房。
書房里靜下來,周瑯嬛指揮小丫鬟將飯菜擺上,然后抬頭看齊重軒,“時間不早了,二爺早些用膳吧!”
丫鬟擺箸的聲音傳來。
齊重軒起身半晌道:“我會和父親、母親說清楚,這和你沒有關系。”
不論說不說都是她的錯。
“二爺不用解釋,”周瑯嬛頓了頓,“下次不要草率就是了。”
齊重軒沉默。
周瑯嬛握緊了帕子,這時候她情愿聽到齊重軒說政局變化是一轉眼的事,齊重軒恰好覺得時機正好于是堅持自己的政見。
齊重軒卻什么也不說就走開了。
周瑯嬛覺得胸口如同堵了一只線團,線團上伸出無數根針扎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不該懷疑。可是她又不能不去想。
琳怡回到廣平侯府,才知道田氏又來盡孝道。在府里講過佛經又將給藥王爺供奉的佛經讓人拿去廟里燒了,然后陪著長房老太太說話。
陳允周出了事之后,田氏就少有出門,仿佛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陳家。陳二老太太上下活動終于將陳允周的差事保住了。
多虧涉及了宗室的子弟,朝廷不可能一下子將這幾個人全都免職,陳允周的上司寫了奏折稟告了自己的錯處,提了陳允周幾個平日里還算盡職盡責,加之有幾位朝官從中推波助瀾,這才將整件事攔下。陳允周也吃了教訓,行事變得小心翼翼。不再拿著軍功充事。
依琳怡看來,皇上現在惦記著開海禁,所以暫時將整頓吏治放下,早晚有一天還會舊事重提。
琳怡去給長房老太太請安,田氏見到琳怡笑容滿面,“還不知道郡王妃要回來,這下好了大家又能聚在一起,琳芳一會兒也回來看長房老太太呢。”
小蕭氏在旁邊道:“二老太太身子也不舒服。”
怪不得琳芳要回來。
琳怡和小蕭氏、田氏說完話坐去長房老太太身邊。
長房老太太瘦了許多。不過精神還算好。
“祖母覺得怎么樣了?”屋子里沒有旁人。琳怡坐在炕上親昵地和長房老太太靠在一起。
長房老太太笑著去摸孫女的手,“御醫常來常往,我的病就算不治也好了。”
琳怡抿著嘴笑。“天氣越來越冷了,我給祖母繡了護額,祖母早些戴起來。”
長房老太太靜靜地看著琳怡的眉眼,“幾日不見,我看著你氣色好多了,”說著頓了頓,“有沒有消息說姻語秋先生什么時候進京?”
“就快了。”琳怡伸手端起矮桌上青花壽字紋小碗將藥汁舀起來嘗一嘗,然后皺起眉頭,“真苦。”
長房老太太哭笑不得,“快放下,藥也是混吃的。”
琳怡癟癟嘴,“祖母不愛吃,我也嘗嘗到底多難吃。”長房老太太這些年就用藥養著,早就厭煩了喝藥。
長房老太太道:“我這屋里整日都是藥味,聞的我暈頭轉向,過幾日便不吃了,興許病還好的快些。”
長房老太太話音剛落,白媽媽捧著香爐進屋,如花果般的香氣頓時傳來。
白媽媽笑著道:“郡王妃拿來的香真好聞,像果子一樣。”
琳怡道:“是內務府送來的,我聞著香氣好就想著拿來給祖母和母親。”
長房老太太才嫌屋子里藥味重,內務府怎么恰好就送去康郡王府這么好的香,長房老太太埋怨地看了白媽媽一眼。
服侍長房老太太喝過藥,琳怡將要開鋪子的事說給長房老太太聽,“一間成衣鋪子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郡王爺的意思還要開間鋪子賣書畫。”
長房老太太思量,成衣鋪子不用說,投入不大,只要做出的衣服精致樣式好看就不愁人來買,再說康郡王府開的,總會招攬一些生意,京城這么大達官顯貴的家眷每年都要充填四時衣裳。
收賣書畫看似簡單也要有眼光才行,六丫頭喜歡這些東西,既能賺些銀錢又能從了興致,若是能做起來那自不用說了。
“郡王爺置辦了些書畫倒是不愁賣。”
長房老太太的眼睛越來越亮,“你怎么想?”
琳怡道:“我是覺得賣書畫講究多,若是能賣開自然也是好的。我打聽了一下,京里顯貴開的鋪子大多賣綢緞、古董、首飾、米糧,賣書畫的比起這些就少多了。”
書香門第有峭峻風骨眼光好,但是不會開鋪子用書畫賺錢,達官顯貴家里寧愿開鋪子賣古董來錢更快些,專買賣筆墨紙硯和書畫的鋪子除了京畿幾家老字號,有來頭的沒有幾家。
長房老太太深深地看了琳怡一眼,琳怡自顧說著,仿佛沒有看透里面的深意。
“別的不好說,你開鋪子倒是能將庫里的幾箱子書畫和老墨拿去賣了。”長房老太太說著看向白媽媽,“有空將東西拉出來送去康郡王府。不算我白給的,就算代賣,賣完了換成銀錢也好花銷。”
這下琳怡想要拒絕也沒有了說法。
康郡王府的鋪子自然不能用娘家的物件,不過代賣就是另說了。
說完了鋪子的事,琳怡提起鄭家,“祖母最近有沒有和鄭老夫人通信?”
長房老太太抿口茶,“那老貨倒是惦念著我,送來的補品快堆成山了,信倒是沒寫什么。不少讓人捎口訊讓我好好養病。”年紀不相上下的熟人每年都要走幾個,現在這個年紀真怕認識的老家伙都走光。
琳怡正想著要怎么說。
長房老太太抬起頭來。“是有什么事?”
琳怡將鄭七小姐去康郡王府的事說了,“我不知曉祖母、父親、母親的意思。”
長房老太太聽到這里皺起了眉毛,她早聽說惠和郡主想要將女兒許給新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家公子,沒想到卻被鄭氏族里人挖了墻角。鄭七小姐性子直率,若說當作孫女來疼她是愿意,可當作長孫媳……與她心里想的差之千里,將來她總有入土的那一天,這個廣平侯府不能全指望六丫頭一個。小蕭氏已經不善于打理各種關系。所以就算要娶也要娶個能鎮得住后宅的孫媳,否則對誰都不見得是好事。
要么是鄭老夫人不愿意舍出臉皮來說,要么是惠和郡主自己的意思。看上了小蕭氏的脾性。這樣鄭七小姐嫁過來也不會受委屈。
現在和鄭家的關系,不好明著拒絕,這樣就算鄭老夫人沒出面,也傷了兩家的和氣。長房老太太半瞇著眼睛思量,不能太草率的決定,還要好好商議。
琳怡去廚房里幫襯小蕭氏。
白媽媽將長房老太太扶著躺下歇息,然后坐在一旁陪著長房老太太說話。
白媽媽道:“這次郡王妃回來心情比從前好多了。你還怕郡王爺和郡王妃性子不合,日子往后不好過。”
性子不合已經是定數。長房老太太長出一口氣,“沒想到兩個人能合起來救姻家。”既全了郡王爺的政見,又能讓姻家免于一死。
性子不同的兩個人在這件事上倒是配合的好,換了旁人決計做不到的,以她這個做長輩的來看,能有今天著實不易。
白媽媽笑道:“這下您可以安心了。”
安心還早著。她到現在還后悔六丫頭的婚事。長房老太太看著香爐的青煙,現在才成親,或許還能互相謙讓,將來呢?后面還有幾十年,至少這些年她看過來,性情差距太大的夫妻能善始善終的終究少數。要么柔弱一生低頭相夫教子,六丫頭性子強,偏做不到這樣。所以許多大戶人家,不愿意教女兒念書學字,女子無才便是德,也是出于對女兒的愛護。如小蕭氏這般,每日過的也快活。
白媽媽道:“您是關切多,反而擔憂多了。”長房老太太對郡王妃可是真的疼在心里。
長房老太太閉上眼睛,“只要他們平平安安,讓我拿什么來換都值得。”
琳怡和小蕭氏從廚房出來,宴席已經備好,只等著晚上大家到齊一起開宴。
母女兩個在亭子里坐下,田氏也湊過來說話。
陳臨斌娶親的日子定了下來,就在明年二月。
自從陳允遠承繼了爵位,陳允周一再受挫,生怕和蔡家的婚事有變,一再催保山上門定婚期,聽說蔡家的確想要反悔,還是董家出面才按下了這門親事。
陳臨斌給蔡家做了女婿,也算是前程有望。
小蕭氏道:“二嫂有什么要幫襯的就說一聲。”
田氏笑著,“早些年我就開始準備,如今也是七七八八了,只是要趕在天冷前將房屋收拾妥當。”
小蕭氏道:“可不是,來年二月還不算暖和呢。”
陳臨斌娶蔡家女算是高攀,自然馬虎不得。
話說到這里,譚媽媽上前稟告,“四小姐和姑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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