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怡和小蕭氏、田氏回到長房老太太的念慈堂,琳芳和林正青正好進門給長房老太太請安。
長房老太太笑著讓琳芳和林正青坐下。
田氏坐在女兒旁邊,琳怡和小蕭氏一左一右站在長房老太太身邊。
長房老太太看著琳芳道:“親家太太如何?身子還好嗎?”
琳芳飛快地看了一眼林正青。
林正青道:“母親都好,讓我問老太太安。”
長房老太太頜首,“是好久不見親家太太了。”
田氏拉起琳芳的手,然后看琳怡,“郡王爺今晚會不會過來?”
周十九自從做了參領,很少能準時回家吃飯,琳怡笑道:“郡王爺應該不能過來,等父親回來我們就能開宴了。”
林正青拿起一杯茶來喝,笑容淺淡,淡青色的茶湯照著他明亮的眼睛。
大家坐在一起說話,琳怡和小蕭氏去花廳里擺箸。
吩咐完大廚房備菜,小蕭氏情緒顯得有些低落。
“母親怎么了?”琳怡主動問。
小蕭氏不知道該怎么說,嘴唇一張一合,最終沒說出話來。
丫鬟開始擺菜。
長房老太太不想在內室用飯,讓琳怡和白媽媽攙扶著坐在花廳里。
白媽媽笑著道:“老太太從病了之后,第一次出來呢。”
長房老太太坐在軟座上,看著身邊的琳怡,一派富貴閑人的模樣,瞇著眼睛點頭。“這樣出來吃飯,比在屋子里有胃口多了。”
小蕭氏失笑道:“那您就多吃些。郡王妃做了好些娘愛吃的菜。”
說話間大家都落座。
陳允遠、陳允周象征意義地說些朝堂上的事,好讓桌上的婦孺開開眼界,林正青和陳臨衡談談學業和學院古板的博士,小蕭氏則和田氏忙著說桌上的鮮菌,這道菜是琳怡和康郡王府的廚娘學來的,田氏食素大感興趣,準備吃過晚飯后請琳怡教她做法。
其實常主持中饋的婦人,只要嘗過一道菜就大概知曉菜的做法。
面對田氏善意的交談,琳怡也慢條斯理地應對。
氣氛很融洽。
女眷嘗過廣平侯府的桂花釀。很快宴席就要結束了,長房老太太不能久坐。琳怡和小蕭氏先將長房老太太扶去歇著。
看著長房老太太閉目養神,琳怡坐在外面的小亭子里透氣。
琳怡才坐下,桐寧來廣平侯府向琳怡稟告,“郡王爺說一會兒來接郡王妃。”
小蕭氏剛好走過來聽得這話不由地一怔,“我再吩咐廚房準備些飯食。”總不能拿剩菜剩飯給郡王爺吃。
“還是我去,”琳怡笑道,“娘就歇著。”
“那怎么行,”小蕭氏吩咐小丫鬟去取茶具。“還不容易回來一趟。還要你下廚不成。”
小蕭氏帶人去廚房,琳怡親手斟茶喝。
橘紅打開旁邊的茶罐笑著道:“還有窨過的桃花。”
小蕭氏總是記得她的喜好。
天色暗下來,橘紅將氅衣給琳怡穿好。亭子里亮起了燈籠,夜晚的空氣帶著些涼意,卻難得的清透。
時辰差不多了,琳怡起身準備去花廳。
“原來郡王妃在這里。”琳芳笑著走過來,旁邊跟著林正青。
琳芳夫妻是她最不想見到的,琳怡就要找借口離開,琳芳先道:“聽說一會兒郡王爺過來。”
琳怡笑道:“大約快到了。”
“那正好,”琳芳笑容有些虛假,“我和郡王妃好久沒說話了,趁著郡王爺還沒來,我們坐一會兒。”
既然話到了這里,琳怡也很想知曉琳芳和林正青想要說什么,轉頭吩咐丫鬟奉茶。
暖暖的茶握在手里,琳芳又去看林正青。
林正青表情溫和,眼睛里卻帶著讓人難以覺察的疏離和冷漠。琳怡總會覺得奇怪,只是新婚之夜那短短的幾分鐘,她竟然這樣了解林正青。
琳芳抿了口茶,有林正青在身邊讓她眉宇飛揚,“姻家能沒事真讓人松口氣,聽說郡王爺和姻家政見不一,家里都在擔憂……”
與其說擔憂,不過是等著看笑話。
琳怡微微一笑要抬起頭來說話,卻發現一抹打量她的視線。
是林正青。
那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好奇和審視,讓琳怡不難聯想到之前林正青和她說的話——你嫁給他是想要報復還是忘記了從前的事?聰明人都知曉,千萬莫要重蹈覆轍。
林正青嘴角浮起認同的笑容,仿佛回應著她的猜測。
琳怡微微一笑,帶著和姐妹說話的輕聲細語,“政事如何,作為內眷我們一點都不清楚,是不是四姐?”
一下子將她的嘴堵住。琳芳看著琳怡微翹的嘴唇,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林正青淺酌手里的茶,然后放在石桌上,“不提政事,從今往后姻家會感謝郡王妃。若是姻家能在京任職,那再好不過。”
林正青這是在說她救了姻家,姻家日后也會回報她。關鍵時刻出手能換來最大的利益。
橘紅這時候過來道:“郡王爺來了。”
琳怡去迎周十九,將林正青和琳芳留在亭子里。
長廊旁邊種著大片金桂、銀桂,在燈影下開的絢麗,琳怡聞著桂花香帶著丫鬟一路向前。
身后傳來腳步聲響。
是林正青和琳芳跟了上來。
林正青道:“廣平侯府的桂花開的雖好,沒有家里后院的桂花香,”說著頓了頓,“桂樹的果實入藥有化痰、生津、平肝、暖胃的功效。”
琳芳聽得這話很詫異,“大爺還懂藥理?”
林正青仿佛早已經預料道琳芳會有此問,“我是從不看醫書……說起來。我倒是忘了這話是出自誰之口。”
這話本應和琳怡沒有關系,卻讓琳怡不由地多想。林正青自從上次之后。人就變得比從前還奇怪,這一次見面也是句句有所指。不管是說她和姻語秋先生的關系,還是暗指周十九從姻家身上獲得利益,都仿佛在刻意提醒她一件事。
琳怡在院子里接到周十九,兩個人先去長房老太太房里。
周十九吃過了飯,讓陳允遠拉去書房里說話,琳怡將鄭家的事婉轉和小蕭氏說了。
小蕭氏驚訝地半晌沒說出話來。
“母親覺得如何?”
小蕭氏顯然對這門親事沒有強烈附和的意思,“突然這樣一說……也不知你父親是什么意思,還是……思量思量。”吞吞吐吐。和方才擺箸時情形一樣。
琳怡想要接著問,小蕭氏卻站起身來。“時辰不早了,我吩咐門房備車。”
到底是什么事要這樣瞞著。
回去康郡王府,一路上琳怡腦子里亂亂的不知在想什么。
進了屋,梳洗干凈,琳怡拿起桌子上的茶來喝,差點就將茶蓋打落。
“在想什么?”周十九笑著看琳怡,伸手指指旁邊的棋籠。
左右也是無事,現在又沒有睡意。琳怡走過去和周十九擺起棋來。
“惠和郡主送了我一支金釵。”不用說太多。周十九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周十九盤膝坐在炕上,身上的白袍如同窗外皎皎月光,“姻奉竹從海上回來應該會去福建任職。”
突然提到姻家。
琳怡靜靜地聽。
“這是姻奉竹自己的意思。要真正替百姓做些事。”
琳怡抬起頭來,“朝上同意了要開海禁?”否則姻奉竹去哪里不好為什么要去福建?姻家為民請命,為的是海邊打漁為生的百姓,以姻奉竹的性子,請命不成,心里必然愧疚,會想方設法彌補。
許多話不用和她講的太清楚,周十九接著道:“戶部官員奏報今歲福建米價騰貴,皇上命江西運米往福建。皇上當朝說,福建今日米貴全因去年水患,本年漕米緩徵。再者福建地處海濱人多田少,日后缺米,可向鄰省借支錢糧,如遇災荒及時放賑,再行奏報朝廷。”
這樣一來就為欲開海禁做足了準備,福建漁民也不必擔憂日后生計。姻奉竹這次進京也不算白來,日后回去福建就更加容易上任。
琳怡回想今日父親在桌上興高采烈的模樣,原來是因為福建之事高興,在福寧那些年不要說父親,連她都聽慣了水災過后流民攜全家出走覓食的事,若是朝廷能如此,百姓便能得了實惠。
周十九道:“皇上命戶部核算海禁之前市舶司每年交納朝廷多少關稅。”
琳怡眼睛一亮,真是好法子,都說開海禁,真正會如何沒有人知曉,戶部將數字報上來,朝堂上會有不少人驚訝。
朝廷有了這些銀子,地方壓力大減,首先輕松的是戶部,戶部定會大力推促整件事。
想到這個,琳怡道:“從前總聽父親說朝廷會在福建、山東、奉天等地設倉存儲米糧,現在福建先行一步,接下來是不是各地也要動手籌備。現下正是秋收,各地奏折也該陸續送去戶部……若是戶部不同意開海禁,不上折子迎合,那么接下來皇上就要和戶部要銀子惠及各地,戶部拿不出銀子就成了眾矢之的,今年只要有災禍朝廷賑濟不利,戶部尚書就別想再在安穩做官,是余生都在大牢里度過,還是成為皇上身邊的能臣,想必誰都能算出這筆賬。”
周十九贊賞地看了琳怡一眼,“我怎么不知曉,什么時候元元做了閣老。”
這時候打趣她,“妾身不過是順著郡王爺的意思說下去罷了。”《道德經》上有說,治大國,若烹小鮮。雖然她不懂治國之策,不過周十九恰好說的是朝廷收支,這和中饋相通,政事謀略她不懂,不過最終的結果已經昭示,她還是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皇上不是一時興頭要開海禁,而是已經謀劃了許久。怪不得周十九一早就站在開海禁這邊……這樣的深思熟慮,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誰攔也是攔不住的。
周十九笑道:“聽岳父說,御史要拿祖宗家法來壓皇上。”
琳怡正好堵死了周十九一步棋。祖宗家法……前朝就已經禁海,是前朝皇帝的祖宗家法,還是大周朝的祖宗家法,只要皇上當朝這樣問,說此話的御史就要嚇得跪在金鑾殿上。
不過她剛提起的是鄭家,怎么會引出周十九這樣一段話,琳怡思忖著,“鄭閣老如今是愿意推行海路邦交外貿了?”
周十九道:“戶部尚書和鄭閣老交好。”
也就是說本來要致仕的鄭閣老經過了這次會再得皇上重用。
琳怡微皺眉頭。“郡王爺是覺得應該和鄭家結親?”
周十九搖頭,“未必。開海禁成了定局。接下來皇上不免要著手另一件事。”說著深深地看了琳怡。
琳怡心里一跳。
周十九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只誕下了一位公主。從前帝后感情疏遠,現在漸漸回溫,借著這個機會也許皇上想到過繼之事。皇后娘娘過繼了哪位皇子,這個皇子就有可能……”
有可能成為儲君。
“鄭閣老曾教過二王爺。”
也就是說鄭家和二王爺走動的近。
如果現在陳家和鄭家結了親,就可能會被動劃為二王爺一黨。
關系再親近沒有姻親關系都還容易分開政見,可一旦有了姻親關系,打斷骨頭連著筋。
周十九閑逸地半靠著圓枕。“這門親事不是不能提。而是不能在現在提,你哥哥年紀不大,男子大可以晚幾年再提婚事。到時政局定不是如今的情形。”
這番話純粹是利益出發,等到政局變了,再看與哪家結親對自己更有利。
琳怡想到祖母和鄭老夫人的關系,再想想鄭閣老幫襯陳家,然后是惠和郡主和鄭七小姐……
“郡王爺以為鄭家定會站在二王爺那邊?”
周十九道:“那倒不一定,防范于未然。”
不無道理。這就是讓人為難的地方。
琳怡抬起頭看向周十九,她們才到京里來時,祖母第一個依靠的就是鄭家……
純利益的這種算計,她心里果然不能完全接受。
琳怡看向周十九,“郡王爺能不能先將利益拋開。”用鄭家的時候不遺余力,不用的時候就在考慮鄭家會不會帶來麻煩。
周十九拿起茶杯來喝,垂下眼睛,神情自在,五官秀朗,“也好,”這些年他從未換過思考方式,“惠和郡主和我已經出了五服,鄭七小姐性子雖秉直卻并非驕橫跋扈,你哥哥年長兩歲,鄭家和陳家門第上也能般配……兩家誰也沒有論親……”
周十九說到這里,琳怡不禁笑出聲,周十九擅用謀略,現在讓他避開算計,他倒像是不會思量了一般,只會敘述如今的情形。
周十九看著笑靨如花的琳怡。
提及感情,周十九真的十分弱勢,仿佛是看不透也不明白感情的意思,在這方面周十九如同白紙。
“惠和郡主沒少擔心郡王爺的親事,如今我們成親了,惠和郡主還經常讓鄭七小姐問家中情形,”琳怡說著目光看看窗外,惠和郡主是少數擔心周十九在叔叔嬸嬸面前受委屈的宗室,“鄭七小姐就不用說了,雖然輩分上矮郡王爺兩輩,卻將郡王爺當作哥哥一般。鄭老夫人和我祖母是從小的手帕交,我們初到京里,誰也不肯伸手幫忙,是鄭老夫人將我們帶去國姓爺家。現在惠和郡主看上了這門親事,也是出于兩家關系和睦,我母親待人溫和,哥哥謙和有禮……想起來京畿閨秀雖有不少,可是能像鄭七小姐一樣豁達、善良的卻是不多。”
周十九輕輕笑出聲,“凡趨合倍反,計有適合。”
所以周十九覺得他無時無刻的謀劃是最正確的。
不是所有人都在謀劃。
琳怡道:“惠和郡主若不是以兩家的交情出發,想要和鄭家攀親的不再少數。”
周十九道:“拋開你的感情呢?這門親事還合不合適?”
她讓周十九拋開計謀,周十九讓她拋開感情,這是兩個人處事不同之處。
真的拋開感情。也許她更傾向于哥哥有個如周瑯嬛、齊五小姐這般聰穎的嫂嫂。可是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聰明不一定顧全整個陳家。直率也不一定不能持家。再說一味挑剔旁人,陳家也不是沒有弊處。
這才是真正兩難的地方。
她提起這件事。小蕭氏又面色不虞,這門親事就是談也不會十分順利。她從回來就很擔心小蕭氏。
總之這門親事談不談,換做旁人也會兩難。
周十九又將一枚棋子落下,“不如你按照你的做,我依照我的法子。”
琳怡和周十九四目相對,至少說出了彼此的想法。
周十九嘴角浮起柔和的笑容。
第二天長房老太太將陳家要代賣的書畫送過來,琳怡將單子交給府里的管事。
管事的才將東西查點好,桐寧送上一封契約。
琳怡打開一看,是南市的店鋪租約。一下子租了十年。
雖然比開金樓、綢緞莊子花費的少,可是十年也需要兩千兩現銀。周十九卻沒有從她手里拿銀子。
桐寧道:“從前也是賣文房四寶的。”
這樣好。換了東家也會有老主顧。
府里的管事,有個跟周十九時間不短,腦子靈活的叫孫昌斗,琳怡將他叫來去看鋪子,“看看缺什么,要怎么修葺。”
孫昌斗受寵若驚,府里倒是傳過郡王妃要尋人去管鋪子,他以為郡王妃信的是自家的陪房。哪知這等好事會落在他頭上。“您放心吧,小的一定將事情辦好。”
府里經過幾次事,什么人該用琳怡心里已經有了數。“我們府里第一次開鋪子,你做好了我自有賞。”
孫昌斗行禮出去,還恍在夢中,直到領了對牌這才激靈一下提起了神。
鋪子的事告一段落,琳怡迎來了周元祈的媳婦蔣氏。
蔣氏給周老太爺、周老夫人請了安,然后到琳怡房里說話。
琳怡總覺得周元祈和穆氏的和離上有蔣氏的影子,雖然蔣氏對她親切,她也覺得蔣氏面善……
“一個巴掌拍不響,”蔣氏主動提起穆氏,“她也不想留在京里,兩個人的性情也真是不合。”
蔣氏是怕她向宗室營里其他人一樣,心中有誤解吧!
琳怡微微一笑,看一個人不能輕易下結論,她不會貿然就相信什么話。
不過夫妻性情不合就和離的真不多。
至少她沒有聽到多少,而且和離之后兩個人各自過的比從前好就更加難得了。
這件事一帶而過,蔣氏說起周元祈,“聽說這次元祈和周大老爺一起被選了護衛。”
之前說是侍衛,怎么突然又成了護衛。
蔣氏道:“是去和王府任職。”
和王府,那是三王爺府上。
昨天琳怡才和周十九提起了二王爺,今天蔣氏就說到三王爺。
蔣氏抿抿嘴唇有些為難,最終還是說出來,“任命還沒先來,只是元祈自己打聽的消息,我就想著不如來求求郡王爺,能不能幫忙說說話,元祈寧愿去步兵營、護軍營,哪怕將來有了軍功再……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就去三王府好。”
琳怡心中一閃,不論是周元祈還是蔣氏的主意,這兩人都是有見識和思量的。誰都知道護衛、侍衛最容易被提拔,尤其是還沒有立儲君,大家的眼睛都盯在王府上。
周元祈卻寧愿去步兵營、護軍營這些辛苦的地方歷練,是因為知曉盲目跟隨是最危險的,遠遠避開才能平穩。
蔣氏求到了她,她又怎么能回絕,“等郡王爺回來我問問看。”
蔣氏臉上露出笑容,感激地看著琳怡,“我先謝郡王妃。”
琳怡忙道:“先別急著謝,還不知道行不行呢。”
蔣氏低下頭笑,“我心里知曉,郡王妃能幫忙問已經是……朝廷的事誰也說不準,也只能碰碰運氣。”
看著蔣氏的笑容,本是平常,琳怡卻不知為什么心里猛然一跳,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