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氣轉涼。
但太陽雖然偏西,卻沒到落山的時候,在無遮無攔的鄉野田間,還是熱得很。靠田吃飯的農夫們多半會戴個斗笠,去收割了麥子,又新種下的玉米地里走走,雖然這莊稼抗旱,但要是水分不足,到中秋時也不會有好收成。
只是這日,卻見官道上遠遠過來一隊行旅,有位老農夫定睛細細一數,好家伙!足足有大小十幾輛車呢,看那趕車的車夫們衣著不俗,老農夫知道這些可不是普通的商人,肯定是哪個官宦人家的車隊。
老農夫眼看就往自家田地里來了,趕緊往里一鉆,把自家的狗喚了出來。他不是想傷人,只是怕這些官宦人家的馬禍害了路邊的莊稼,放狗去叫兩聲嚇唬嚇唬而已。
鄉下人不容易,汗珠掉地摔八瓣才掙一口吃的,若能多保住一點莊稼不就能多吃一口嗎?萬一遇上啥事,這一口糧可就能活一條命呢。
可是等那車隊離莊稼地近了,這支行旅中有幾個侍衛似是得了吩咐,來回奔走,警戒著車隊,不許那馬兒隨意啃咬路邊的莊稼。老農夫瞧著心中頗有好感,看來這家的主子是個仁厚的,知道顧惜百姓,可見是個好人。
正尋思著,卻見前頭幾輛大車過去,后面的車隊卻停了下來,有些女眷下來就往綠油油的玉米地里鉆。老農夫活了大半輩子,一看就明白了,這是長途行走,要到地里方便方便。
老人家忍不住偷笑兩聲,卻好心的把自家的狗喚回,躲到更深的玉米地里去了。興許年輕時他還有興趣偷瞧兩眼,可到了這把年紀,如何還會行這樣有份之事?
可老農夫沒想到,他是一片好心。狗卻有些不曉事,見主人呼喚,奔來時忍不住汪汪低吠兩聲,頓時驚動了人。
就聽一個年過五旬的瘦小婦人頓時跟殺豬似的嚷嚷起來,“有人!哎呀,這里有淫賊,快來拿住,送官府去!”
胡嚷嚷什么呀!老農夫生氣了。他就是要偷看,也要看那些年輕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就你這又干又癟的老太婆,有啥看頭?
“這后面又是怎么了?”錢靈犀不悅的伸手拉開車簾,皺眉抱怨,“一天走不到三十里地,三步一歇,五步一停,什么時候能走到九原去?”
旁邊有人神態瀟灑的揮開一把折扇,悠然道。“你若心急,就下令快些。何必聽她們啰嗦?”
錢靈犀唰地一下拉上車簾,紅果果的瞪起眼睛,“那可是你家老太太派來的嬤嬤和美人!昨兒稍稍走得快些,就一個二個的給我叫苦連天,要死要活。你若不怕,你去擺平她們,何苦總讓我做壞人?”
對面男子低頭而笑。暗藏狡黠,“我現在身無分文,一切吃穿用度皆仰仗夫人。哪里還敢挑三揀四?再說老太太可說了,這些婦人都托付于夫人你照拂,這讓為夫怎么好說?”
“你得了吧!鄧恒,咱們不如趁現在把話說清楚,你這往后到底是個什么打算?要是老這么當甩手掌柜,我也不管了。”
錢靈犀才開始發作,卻見吉祥過來回稟,“大少奶奶,您趕緊去看看吧。盧嬤嬤又跟路邊莊稼地的老農夫爭執起來了,非說人家偷看了她,要拿他報官呢!”
“真煩人!”錢靈犀忿忿嘟囔著,正想出去,可看一眼高高掛起的鄧恒,她也不動了,“你去!要報官也該男人帶著去,沒個婦人出頭的。”
鄧恒一笑,卻是徑直吩咐吉祥,“你去回盧嬤嬤,她真要報官也可以,但只怕于她的名聲也有所損傷,讓盧嬤嬤想清楚再做決定。”
“再抓把錢給那老農夫。”錢靈犀也是這意思,又沒好氣的補了句,“平白無故害人家慪一場氣,也不瞧瞧她那滿臉的褶子,誰稀罕哪?”
吉祥忍笑去了,不一時就聽后面的喧囂漸平,掉在后面的隊伍又跟上來了。不過鄧恒搖搖扇子,“只怕事情還沒完。夫人若是聽為夫一言,不如趁機加快速度,讓她們追上一追,如何?”
這主意不錯。錢靈犀立即吩咐車夫提速,果然就見后面有車往前追趕,卻見前面的主車突然加了速度,也不知是何緣故,后面的車隊只好跟著一起提速。
原本預計只能走三四十里的,生生又多走出十幾里地,錢靈犀非常滿意。就算是盧嬤嬤又來找她哭訴,可看一眼她累得盔歪甲斜的樣子,錢靈犀心里也是痛快的。
“……知道嬤嬤受委屈了,可跟那樣的鄉野之人有什么好扯的?縱是打贏了官司難道還能罰出錢來?沒得讓那起子閑人搬弄口角,生生壞了嬤嬤的名聲……我后頭可不是故意避開嬤嬤,而是相公說車走得太慢他頭暈,我也沒法子,才讓人加快的。你看我這身骨頭都快顛散了架,何況是嬤嬤?還是快回房歇著去吧,我讓伙計給你送桶熱水來,嬤嬤好生泡一泡解解乏……什么,沒有?唉,這窮鄉僻壤的,也只能湊合了。回頭我讓廚子炒兩個好菜給嬤嬤送去,給你消氣。你們這些小丫頭可提起精神,好生伺候著,嬤嬤可是老太君派來的人,誰敢怠慢,我頭一個不依!”
等她連消帶打的把人打發走了,鄧恒剛好也把飯菜端上來了,“夫人辛苦,快請用吧。”
因是鄉下小鎮,沒什么好東西。但鄧恒別的沒帶,還是帶了位好廚子,專司給他倆做飯,就是青菜豆腐,也比那店里端出來的好多了。
這份工錢錢靈犀沒省,很利落的出了,只是旁人卻得看情況享受這待遇了。畢竟做飯是要時間的,總不可能全排著隊等那一個廚子做,就算是有人愿意餓著肚子等,廚子也沒那個勁頭伺候。
今天的特別待遇給盧嬤嬤了,這就意味著那幾位美人享受不到了。錢靈犀想了想,讓小夏拿幾個錢給伙計,問下本地有沒有賣酒釀或是酸梅湯等小吃的,若有的話,就打一大鍋來,分給幾位美人去。
聽她吩咐下去,鄧恒卻笑,“你對她們這么好,不怕她們得寸進尺?”
錢靈犀嗤之以鼻,“她們最想要的,莫過于你這塊大肥肉了,只要把你分了剁了推出去,我又怎怕填不飽她們的胃口?”
鄧恒無奈搖頭,“夫人真是心狠,半點不念結發之情么?”
錢靈犀斜睨他一眼,想起白日的舊話來了,“你還沒回答我,到底將來是個什么打算呢。眼下又沒有外人,你別跟我說些有的沒的,痛快點講清楚,我可沒興趣陪你粘粘乎乎的玩游戲。”
鄧恒聞言放下筷子正色道,“既如此,我說實說吧。眼下你我名分已定,不管你愿不愿意,肯定都得頂著這頭銜過日子的。但我不迫你,你也可以好生想一想,或者等到九原你家人跟前,你們商量商量,再決定要不要跟我過下去。如何?”
看他態度坦誠,錢靈犀覺得有幾分可信。想想又問起一事,“那你老實答我,你這世子是真被削了還是假被削了?此去九原,到底是為了做生意,還是另有所圖?”
鄧恒目光清澈,眼神懇切,“太上皇的懿旨已下,自然是真的。不過我也不能說自己就肯定沒有起復之日,此事全在外公和舅舅的一念之間,不是我說了算的。上回得你示警,我才保住了自己的馬場,此去九原,自然是看有什么賺錢的生意就做些什么。這期間,可能還會幫鄧家或朝廷做些事情,但具體是什么,得等我接到消息方知。”
錢靈犀想想,這些也算是實話,便不多問什么。至于和鄧恒的婚事是否要成真,她還真得要回去問問家里人的意思。不過心中還是有點忐忑,“若是我家里人不同意,你真能跟我和離?”
鄧恒答得實在,“和離我說了不算,但若是你實在不愿,跟我做三年的掛名夫妻,我倒可以用無子的借口休了你。”
錢靈犀橫他一眼,卻見對面那人卻又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如果用三年時間還不能令你懷上我的孩子,不用你說,我也實在沒臉留你了。”
錢靈犀先是一怔,等回過味來,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盧嬤嬤不是要抓淫賊嗎?這里就有一個!
有心要賭氣離開,可又舍不得吃了一半的飯菜,于是低頭忿忿的把自己喜歡的菜全扒拉到面前的盤子里,再把不喜歡的扔他面前,中間楚河漢界,涇渭分明,誰也休想越雷池一步!
鄧恒眼中笑意點點,卻是毫不介意的就著某人挑剩下的菜桿子老肥肉來用飯。依然舉止優雅,吃相斯文,好似被人剩下的也是世上難得的珍饈美味。
這倒噎得錢靈犀有些食不下咽了,暗自思量著要不明天把菜都挑光,只給他留下些蔥姜蒜?嗯,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只是她專揀自己剩下的給鄧恒,卻有人要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送來討好鄧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