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錢靈犀和鄧恒商量了下第二日的行程,就各回各屋了。他們雖是夫妻,卻未圓房,橫豎此事已經說開,索性這一路同來就分開居住。只是身為男女主人,自然是要住得近些,不過分個隔壁左右而已。
小鎮客棧墻薄窗淺,錢靈犀在這頭剛泡上腳,就聽隔壁屋前傳來動靜。小夏悄悄躲門口一看,回來低聲稟告,“是紅姑娘來了。”
嗬,又有戲看?錢靈犀興致盎然的讓她把和鄧恒相鄰的一扇窗戶悄悄推開道縫,將水桶也搬了過去,一邊泡腳,一邊看戲。
薛老太君出手可大方得很,連程雪嵐也沒想到,把她迎進門的當日,老太太還在片刻之間,給鄧恒弄了四個通房,一起全部開了臉,算是屋里人。
這四個通房當中,有三個是方氏四大金釵的原班人馬。分別是紅葉、香巧和如眉。
其中紅葉本是別苑中人,老太太一說就算。香巧和如眉是因為錢靈犀“玉成”了鄧憫和溫心媛的好事,方氏“感激不盡”送來的,送來時已經放了話,她們的賣身契雖還在老家擱著,但日后肯定是會給錢靈犀的。這是不計成本,誠心給她添堵啊。
至于還有一個翠煙,因是鄧瑾身邊的人,方氏和薛老太君都沒去動,只是薛老太君另派了一個自己身邊叫蝶舞的丫頭頂上,依舊可以湊一桌麻將。
聽聽人家這名字,就知道這丫頭不是凡品了。原本紅葉是四大金釵中最甜美嬌俏的,可在這位蝶舞姑娘面前,就完全不夠瞧了。
因為這位蝶舞姑娘原是老太太小戲班里最漂亮的小旦,從六七歲起被買來,就在進行嚴格的學習。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皆是嫵媚風流,眼下剛剛十五,卻已經出落得顛倒眾生。風華萬千了。
紅葉姑娘頓時有了深深的危機感,于是越發殷勤的往鄧恒身邊跑,早請安晚請安,早問好晚問好,只恨不得到鄧恒身邊做個貼身伺候的解語花,好一天十二個時辰鎖住他的目光,不讓他有閑暇關注其他的花花草草。
之前錢靈犀吩咐小夏給幾個姨娘通房加點湯水,店里的伙計就推薦了當地一家老店做的酸梅湯。但這樣人人都有的東西若是端出來也顯不出紅葉的心意。所以她吃過晚飯,就別出心裁的拿自己這份酸梅湯進行了深加工。
多加了些冰糖,把酸梅湯熬得粘稠如蜜,灑上桂花,再用井水湃得清涼適口,用一只小小的白玉盅盛著,給鄧恒送來。
看美人笑靨如花,青春美好,連錢靈犀都覺得賞心悅目,養眼之極。只可惜鄧恒一雙眼生得太刁。只往人家姑娘身上淡淡一瞟,道一句“擱下吧。”就繼續洗他的臉。
真無情啊!錢靈犀在一旁暗暗想著。要是自己受了這樣冷落,非揍那丫的不可。好在紅葉年紀雖小,涵養卻好,也不氣餒,擱下這盅酸梅膏,就挽袖上前想服侍鄧恒洗臉。
“讓奴婢來伺候您吧。”
“不必了。”鄧恒擦干臉上的水漬,走到床邊要泡腳。
紅葉也不嫌棄的就去幫他脫鞋。這事鄧恒倒沒攔著她,但當紅葉高高興興蹲在地上幫他洗了臭腳丫子,想服侍他寬衣歇息時。鄧恒卻用大腳丫子往人家姑娘身上一踩,閉眼吐出一個字,“捏。”
紅葉微怔,這是讓她捏腳嗎?那好吧。雖然沒有專業基礎,但紅葉還是很賣力的使勁往下一掐。
咣當,是她連人帶凳摔在地上的聲音,鄧恒沉著臉發怒的樣子很可怕,“連伺候都不會,留之何用?滾!”
紅葉含羞忍辱,哭著跑了。
錢靈犀看著大為同情,卻又暗暗解氣。該!小妖精,讓你來顯擺,活該給人踹。
可小妖精不止一人,走了一個,很快又來了一個。
香巧伺候方氏多年,按摩推拿很有一套,“爺今兒乏了吧,不如讓奴婢來伺候您?”
方氏已放話,要將她們的賣身契給錢靈犀,那這些丫頭就沒有了后顧之憂,討好鄧恒已經成了她們人生的唯一要義。
鄧恒欣然領受,就見他閉目享受的愜意模樣,d,這些丫頭也太重男輕女了,憑什么都去討好那廝,不來討好自己?她也很累,也很想做個馬殺雞啊!
可惜三等丫鬟出身的小夏除了捶捶腿捏捏肩,就啥也不會,再看香巧,點按揉搓,那可不是一般的專業。
正惆悵著主母的待遇到底不如主公,就有人來看她了。程雪嵐穿一身樸素之極的淺藍兩色素衣,臉上脂粉淡得基本看不出來,謙卑的來給錢靈犀請安。
“姐姐今兒辛苦了,勞您記掛,賞的酸梅湯很好。娘本來沒什么胃口,連飯也吃不下,我生恐她病了,拖累行程。可喝了一碗酸梅湯后,正好開了胃,飯也吃得下了,人也沒那么難受了。我才伺候她老人家歇下,便來給姐姐請安道謝了。”
雖然一雙玉足還在水桶里泡著,但錢靈犀已然關上了偷窺的窗戶縫,正襟危坐的接受她的請安。
“妹妹不必客氣,其實我早說了,可以著人送你和你娘回老家去,等著我們回來。可你偏不聽,硬要跟著一起上路。咱們年輕人吃點辛苦不要緊,老人家如何經得起?何況你娘身子一向不好,這還只是開始,往后山路更多,可有得磨呢!”
哼,別以為她聽不出來程雪嵐話里隱隱的指責之意,好象說得她娘不舒服全是自己照顧不周的錯一樣。錢靈犀可不背這樣的黑鍋,“眼下出行未久,你們母女若想折返還是可以。如若不然,往后就要靠你照顧了。”
反正是你要帶你媽來的,出什么事可別找我!
可要說起來,錢靈犀再見到程夫人可真的很震驚。程夫人能生出程雪嵐這么個尤物,自然生得不會太差,原本也是個身姿纖瘦,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可如今再見,卻已經發福得錢靈犀完全認不出來了。
而比她身形臃腫更令人同情的是程夫人的精神狀況,完完全全可以用膽小如鼠來形容,別說陌生人,哪怕跟自己認識,也不敢上前來跟自己多說半個字。成天不是縮在車里就是躲回屋子里,偶有人接近她都一驚一乍,怕得要死。
錢靈犀知道,程夫人的精神方面應該出了嚴重的問題,但程雪嵐根本不給她治,反而覺得這樣很好,不敢拋頭露面就不會給她惹事,便如一個影子般生活在程雪嵐身后,還能替她樹立一個純孝的名聲。
見錢靈犀這么說,程雪嵐低了頭,更加柔順謙卑了,“不是妹妹成心要帶上娘給姐姐添麻煩,實在是連爺和姐姐都要到邊關去吃苦,這讓妹妹怎能帶著娘親回老家享福?方才妹妹說那些話斷沒有半分指責姐姐的意思,而是真心想感謝姐姐。若是姐姐覺得妹妹做得不對,盡請責罰。”
又來了,又來了!錢靈犀真是有點煩了,要說程雪嵐從前是什么性子,那是她親眼所見的,不說飛揚跋扈,起碼也是敢騎烈馬,敢執長鞭的快意女子,可如今呢?說不上三句話就掉眼淚,動不動就自請責罰。要說她這些表現留到鄧恒或外人面前也就算了,問題是她單獨面對錢靈犀時,也是如此。整個一脫胎換骨的小白花,看得錢靈犀心煩之極。
偏偏對著這樣的人,你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還得不停的說些客套話應付著,以展現自己這個正妻的賢明大度。
錢靈犀正不耐煩的想把她打發回去,卻聽隔壁突然又傳來咣當一聲,鄧恒第二次吼出滾字,伴隨著香巧的哭聲而去。
“這又是怎么了?”錢靈犀此時可以完全正當的行使她的正妻權利,派小夏過去打聽,順道也把程雪嵐打發出去。
不料鄧恒親自趿著鞋到她房里告狀來了,當著還未告退的程雪嵐的面吼,“你也不管管這些丫頭,一個二個不懂事,這個家里還有沒有規矩的?”
一家之主都過來說話了,按理錢靈犀應該站起來相迎,可她一雙白白嫩嫩的腳丫子還泡在水桶里,若是當著他的面來擦,實在不雅,于是只得請鄧大公子坐下,先聽聽他的委屈。
睨一眼佇立一旁的程雪嵐,鄧恒神色稍霽,“你倒是知道規矩,每日都來給夫人請安。老太太也常贊你是個懂事的,不如就由你下去人心指點指點她們。先學會怎么侍奉夫人,再想其他吧。”
喲,這是要挑起群眾斗群眾?錢靈犀才展眼過去,卻見程雪嵐立即回絕,“妾身淺薄,這樣重任可不敢擔當,再說,妾身也不過是個妾,哪里夠格管教她們?”
鄧恒微微一笑,卻是半分也不讓人推托,“不是要你管教,是要你指點下她們的規矩。若再謙虛,那就是存心躲懶了。眼下要去九原,一路上不知多少大事要夫人費心,豈可為了這些小事勞神?好歹你也是老太太親自抬進門來的妾室,要是連幾個通房丫頭也指點不了,那豈不枉擔這個虛名?”
這話說得很有些重了,程雪嵐只得咬牙應下。
等她轉身出屋,鄧恒低低向錢靈犀一笑,如芝蘭玉樹,燦然光華,“這戲演得夫人可還滿意?”
錢靈犀有些費勁的挪開眼,撇了撇嘴,“也就一般。”
“那就做到夫人滿意為止。”鄧恒竟是低頭,親自來替錢靈犀擦腳丫。
不要啊,錢靈犀驚悚了。才要抽腳回去,卻被人抓個正著,不肯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