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名溪見她沮喪的樣子,自覺脊梁終于能在這女人面前挺直一回了,因微笑道:“姑娘你要提花機,可是真的能織出東西來?若你真有這個本事,我便想辦法幫你先弄兩架,他日你果真織出了上好錦緞,要建立廠子,做大生意,這提花機便包在我身上,如何?到時少不得你也要做宮廷供奉,宮里多些錦緞,皇上娘娘們總是高興的。”
阮云絲看著他,皺起眉頭,心道:“這小公爺的勢力地位無人可比,別說兩臺提花機,就是兩百臺,他應該也能弄得來。問題是,我到底還要欠他多少情啊?”
正猶豫間,忽聽蘇名溪沉聲道:“難道姑娘寧愿流錦布莊幫你,也不稀罕讓我來幫忙嗎?我在你眼里,便是這樣的洪水猛獸??
阮云絲看著蘇名溪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那向來幽深的眼神,此時竟似有一絲受傷,她心中不禁也是一顫,暗暗嘆了口氣,心想罷了罷了,只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線——不嫁給他,隨老天爺怎么折騰這段孽緣吧。
想到此處,便微笑道:“倒不是因為這個,我只是怕公子幫我買這東西,到時候又不肯要錢,或者來騙我說那東西只值幾兩銀子。你知道,我是最不愿欠人情的。”尤其是你的人情,她在心里補上了后半句。
蘇名溪笑道:“原來如此,無妨,我多少錢買的,就和姑娘要多少錢就是。”心中卻想著嘿嘿。你也把我看得太笨了,那東西報價幾兩銀子,我傻了嗎我?不過一千銀子的東西,我給你抹五百兩,想來你也不會知道。就是要你慢慢欠我的情,慢慢的……即便不能求別的,這一世里。總不想和你斷了關系就是。
兩人各懷心思,面上卻都言笑晏晏,看在周圍幾個人眼中,只覺這兩人實在是有些詭異,那些算計啊心思啊,自己根本都看不明白的。
“既然都妥當了,咱們也就別在這里吹冷風了。”蕓娘搓了搓手,出言打斷兩個人的“脈脈”凝視,然后笑道:“蘇公子,今日真是要多謝你。我們這便回去了,天晌前還能趕回村里。”
阮云絲從沒發現蕓娘竟如此可愛。恨不得抱著她親一口,因也向蘇名溪告別,接著就讓鐘秀和蕓娘坐進車里,鐘南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兒。自然充當了車夫的角色,他素日里坐馬車,倒也跟著車把式學了些,這會兒坐在那里,也似模似樣的。
阮云絲是最后一個上車的。剛要掀開馬車簾子進去,忽聽一個聲音傳來:“啊哈,小公爺。你也在這里逛嗎?年貨也不用這么早準備吧?”
這聲音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的招呼,然而聽在阮云絲耳中,卻不啻憑空打了一個焦雷,她死死抓著馬車邊緣,忍不住就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身穿黑色滾毛邊姑絨大氅的英俊青年正大步向蘇名溪走過來,不是別人,卻是忠信侯府的小侯爺阮思齊。
蘇名溪聽見喊聲,也忙回頭拱手行禮,阮云絲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但她很快就回過頭去,鉆進了馬車中,一邊對鐘南道:“走,快走,南哥兒,快走……等下,別慌,別讓馬跑起來傷了人……”
“姐姐你怎么了?”
鐘秀和蕓娘還是頭一次看到阮云絲這樣驚慌失措淚流滿面的模樣,鐘秀就握住了她的手好奇問了一句,可剛一握住那雙柔荑,她就嚇了一跳,原本一直在袖子里暖和和的手,此時卻冰涼的嚇人。
“沒……沒什么。”阮云絲低下頭,勉強鎮定了一下情緒,然后拿出帕子擦擦眼淚,想了想,她又忍不住掀起馬車側面窗口的棉簾子,卻見棉簾下是活動擋板,因嘆了口氣,怔怔出了一會兒神,到底還是將手放了下來。
哥哥還是從前的樣子,似乎一點兒也沒變。他和蘇名溪剛剛打招呼,他們的交情還和以前一樣好么?不……不會了吧?好像蘇名溪說過,他也只是今年才和忠信侯府有了一點往來,過去那幾年,他一直都是恨著侯府的,其實他何必那樣?所有的錯都在我身上,和我父兄無關,當日他們是多贊賞他啊,知道能把我嫁給他,父親甚至高興地喝醉了,只可惜……父親永遠不會明白,我志不在此,我這一生,是絕不肯入豪門,和那些妻妾勾心斗角,忍受自己的丈夫帶回一個又一個情人的。
阮云絲想到這里,便脈脈閉了眼睛,倚在車廂壁上一言不發。鐘秀看的奇怪,剛想再和她說話,就見蕓娘輕輕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再打擾對方,于是好奇的小姑娘也只好作罷,又覺著氣悶,便將頭上戴著的斗笠拿下來放在手中把玩兒。
于阮云絲來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臘八過后便是年,回去后她和蕓娘等就開始準備各種年貨了。因為沒養豬,所以就只能在集市上買肉,好在村子里大多數人家都養了豬,集市上的豬肉并沒有什么銷路,數量也少,幾乎被她們都給買了下來。
上一次看到的那兩個賣海鮮的也來過一次,這回的貨物更豐盛,多了好幾種海魚,一家人最喜歡吃的魷魚也不少,以至于海螺海蚌等等都十分豐富,只是價錢也很昂貴。只是阮云絲如今手里不差錢兒,便索性將這些包下來,然后給村里人分了一半,告訴他們吃法兒,剩下的儲存起來。這一來村人對她更是感激愛戴,雖說如今阮云絲能賺大錢,但也要人家舍得,不然程地主家更有錢,怎么從不見他分給村民什么東西?這里還有他好幾個佃戶呢。因此上至將近百歲的老人,下至穿開襠褲還流著鼻涕的小孩兒,就沒有不喜歡阮云絲的。
眼看著就要到年關了,令阮云絲沒想到的是,今年蘇名溪沒有送年貨過來,倒是流錦布莊命大毛拉了半車東西,肉蛋魚鹽茶醬醋都全乎了,說是五公子囑咐言掌柜送過來的年貨。
阮云絲暗暗好笑,心知素流云和言掌柜是在籠絡自己。來而不往非禮也,她正好也想和掌柜的談談關于明年染布織錦的事情和計劃,總要知道流錦布莊能吃下去多少錦緞,若是數量超過自己的預期,或許就該將這房子擴建一下,再置備一些東西,甚至招些人手,那可就是個小作坊了。
因為有著這些考量,便也撿了些之前的海鮮,還有自己蒸的后世里那些稀奇點心,坐了馬車往流錦布莊而來。卻見流錦布莊大門緊閉,她心中正疑惑,恰好看見大毛從店門口經過,于是忙叫住了,這才知道臨近年關,素流云已經在昨日一大早啟程回老家過年去了,而言掌柜來了綠水城后,在這里置辦了一份家業,如今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上門買布的人很少,所以就干脆關了門,一心預備過年。
一邊說著話,大毛就爬上馬車,給鐘南帶著路往言掌柜家走,就聽阮云絲在車廂里笑道:“你們掌柜的竟然還能做出這樣決定,著實難得,我還以為他怎么著也要到大年三十兒才關門呢。”
大毛笑道:“姑娘真會說笑,慢說我們掌柜的人厚道,就是再刻薄的掌柜的,他也不能大年三十兒才給伙計們放假啊?除了那些吃食攤子,其他的店鋪攤子最晚二十八也就歇了,不信姑娘出來看看,這大街上一大半的店鋪都鎖了門呢。”
說到這里,大毛又高興起來,手舞足蹈道:“更何況,姑娘都不知道過年這陣子咱們的布賣的有多好,那藏青色布咱們比貴云綢緞莊便宜一文錢,好多人來買,一天生產兩百匹,都不夠賣的。姑娘那些布早十幾天前就沒有貨了,還有其他的布,就連庫存的那些布幾乎都賣了個底兒掉。聽說是因為今年在京郊征糧,那些貪墨的王八羔子被蘇小公爺狠狠擺布了一道兒,老百姓們都從中得了利,所以今年買布的百姓格外多。”
阮云絲目瞪口呆,心想蘇名溪公平征糧之舉竟然還能引發這種后果?難道這便是蝴蝶效應?因說著話時,就來到了言掌柜家,原來大毛二毛是孤兒,一直都在街上流浪,最后是言掌柜收留了他們,讓他們在流錦布莊當了兩個伙計,平日里也都是在掌柜家里住著。
此時馬車已經來到了言掌柜家門前,下了車,阮云絲方看見這是一棟獨門獨院的房子,當中五間瓦房,只是看上去倒比自己家小上一些。言掌柜得了信兒,忙領著妻子兒女迎出來,阮云絲將年貨拿出送給他,只把這老掌柜喜得眉開眼笑道:“這是怎么說的?那些年禮都是昨兒五公子安排好了讓人送的,如今姑娘送回禮,卻都便宜了我這老頭子。”雖這樣說,卻是忙不迭讓他老婆子將那些年貨都給收進屋里去。
阮云絲暗暗好笑,言掌柜又盛情相邀,因便進去坐了坐,素流云既不在這里,阮云絲先前一些事情便不能出口,言掌柜只掌管著綠水城這家店鋪,對于流錦布莊總體的銷售是不清楚的。不過也問了一下普通錦緞和上等錦緞的行情,言談倒也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