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個在后面說著,這些話焉能不落進阮云絲的耳中,心中也是思緒翻騰不能平靜,然而面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她非常清楚,自己若要淡忘蘇名溪,將他看做普通朋友,不要再給彼此都增加痛苦,唯一的辦法就是做到心如止水。
這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做到的,所以她聽見蕓娘和芳草議論著,也沒有阻止,何必阻止?權當作鍛煉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有一天,當自己聽到對方的名字,心中不會再波浪滔天時,那就算成功了。
三人就這樣邊走邊說邊聽,忽然就見前面街上一隊儀仗敲敲打打的過來,四周百姓紛紛閃避,差官們擎著旗牌,著實是威風凜凜。
阮云絲和芳草蕓娘也立刻就避在一邊,舉目看去,只見差官們中間,是一頂墨綠色的八人抬大轎,她心中不由得暗自奇怪,心道是什么官員回京?竟然擺這樣大的排場?
剛想到這里,便聽身旁蕓娘自語道:“啊喲,真是好威風,只是這陣仗也未免太大了,倒像是從戰場上凱旋歸來似的,便是小公爺,也沒有這牌譜啊。”
阮云絲注目瞧去,只見那旗牌上分明寫有“八省巡按御史”的字號,她心中這才了然,暗道原來是八府巡按回京,只是這官員太過鋒芒畢露,在京城中如此招搖過市,委實張揚了些。”
想到此處。就見那墨綠大轎已經走了過去,轎子旁的棉簾被人掀起,一張臉露出來,竟然是阮云絲極熟悉的一個人——那曾經的丈夫張靈信。
阮云絲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想起鐘南那時和自己說過的話,只說這張靈信因為一件什么差事大大的露了臉,得了皇帝賞識。恐怕快要回京了,讓自己小心些。卻沒料到,對方這個時候兒才回京城,而且他之前,竟然是被委派了如此重要的身份。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只是一個小小的五品知府,這也是他那好義父鼎力支持的結果,誰想到轉眼間,卻又做了八府巡按。由此可見,民間說甄尚書權傾朝野。果然不是虛言了,幸而還有一個蘇家和他分庭抗禮,不然的話,只看此人任人唯親的自私自利嘴臉。若朝政真的把持在對方手里,大吳國哪里還有現如今的繁華太平?
正想著,忽然就見張靈信竟然探頭向后看過來,阮云絲心中一緊,連忙轉過身去。拉著蕓娘和芳草便匆匆穿過人群而行,這個男人,她實在是不想和對方再有任何交集。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且說張靈信,他倚上了干爹甄言這棵大樹,當真是平步青云,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能擔當此次的八府巡按,代天子巡狩四方。足可見義父甄言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
只不過他心里也很清楚,義父之所以這樣大力的栽培他,就是看中了他是有真材實料的,盼著能把他培養出來,可以和蘇名溪叫板。
那位出身富貴,名揚天下的小公爺,在世人眼中簡直就是不世之才。而甄言尋找了這么多年,總算也找到了一個才華橫溢又長袖善舞,并且毫不迂腐銳意進取的年輕人,如何能不得了寶貝一般?只要張靈信也能迅速躥升,他的陣營里便可再添一員大將,到那時,對手陣營里有蘇名溪這個天才,他的陣營里同樣有張靈信這樣的奇才,這才真正是可以和對方分庭抗禮的實力。
所以甄言豁出了老命一般的培養這甚合自己心意的義子,張靈信也果然不負他所望,這個人,能力有,才華亦有,更重要的是,他對人心的把握可謂透徹,幾次差事都辦的漂漂亮亮。如今回京述職,心知自己此次定然又能高升,那真是少年得志,春風得意馬蹄疾。
掀開轎簾看著四周人艷羨贊嘆的神情,張靈信的心里就如同是喝了一杯醇酒般,這個陶醉就別提了,忍不住探頭看看身后,就見儀仗隊伍都過去了,人群卻還是呆呆立在街道兩邊目送自己,他心中就更飄飄然起來。
忽見三道倩影在那人群中一閃而逝,其中一道身影竟和阮云絲有些相似。這男人對阮云絲始終有一份情思在,畢竟是自己喜歡過的第一個女人,而且到現在還是很喜歡,偏偏對方和自己成親后,都是和諧恩愛。卻在自己納妾后,又悍然露出本來烈性,竟是逼著自己寫了休書,從此后決然遠去,連回頭都不曾。
這樣一個烈火般的女人,還牽著他的一縷情絲,怎不讓他又恨又愛,先前在綠水城偶遇了那兩次,對方雖不假辭色,張靈信卻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調查一番,只等得到了阮云絲落腳的地方之后,就摸上門死纏爛打,俗語說,烈女怕纏郎,又說一夜夫妻百夜恩,那女人得了休書,又有什么好人家肯娶她?因此自思只要自己一味癡纏,終還是能夠如愿的。
誰承想到了綠水城之后,事務千頭萬緒,等他好不容易忙完,能喘一口氣的時候,又得了干爹的消息,讓他立刻回京,得了皇帝委派的八府巡按之職,于是男兒漢志在四方,他也就拋開了對阮云絲的惦念,在外面游歷了一年多,取得了不俗的,尤其是令干爹心花怒放的成績,這才得意回京,不料竟在京城街道上,又看到那個性格如水火交融般的女子,這怎能不令他感慨,暗自得意地想著這就是上天給他和阮云絲的緣分呢。
因當即就想下令停轎,不過回頭一想,自己如今已經是這個地位,為一個女人停轎,豈不是讓人恥笑?何況阮云絲都消失在人群之中了,最怕的,就是叫住了她,不但沒什么柔情蜜意,反而又要被排揎一頓,那可真是大大的得不償失。反正既已回京,只要安排下去,很快就可以有對方的消息,急得什么?
因這樣想著,便按捺了心中的焦急,暗自盤算著自己這一回回來,義父會安排一個什么樣的職位給自己,應該不至于只是個四品京官吧?二品也不大可能,自己太年輕了,就連蘇名溪,也不過只是在武職方面是個一品將軍,文職方面,只是個侍讀而已,那還是家世清貴,又有過救駕之功的,自己只要是能撈到一個三品官,也就能壓過他一頭了。
想到此處,不由更是心花怒放,竟在轎中哼哼起小曲兒來。
阮云絲和芳草蕓娘直到穿出了人群,來到布莊街上,這才松了一口氣。蕓娘和芳草便笑著議論剛才那官兒真是威風八面,擺的牌譜也太大了。因見阮云絲一言不發,蕓娘就覺察出不對勁兒來,上前道:“妹妹怎么了?怎么一句話不說?剛才那是個什么官兒?和咱們也沒關系吧?”
阮云絲嘆了口氣,蕓娘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卻是真心把自己當做妹妹般看待愛護的,因此有些事她也不肯瞞著對方,更何況,有的話能向朋友傾訴,總比一個人憋在心里好,因便小聲道:“剛才那個人,是八府巡按,奉旨代天巡狩四方的。這本和咱們沒什么關系,但……偏偏,他是碧秋曾經的男主人,姐姐明白了嗎?”
蕓娘一頭霧水,心想我明白什么了?碧秋的前主人又如何?等等……碧秋的男主人,豈不就是……就是……
她驀然面上變色,小聲驚叫道:“妹妹是說,那個男人就是……就是休了你的那個混賬王八羔子?”
阮云絲點點頭,嘆氣道:“這么多年了,我早已將他當做一個路人一般,無情亦無怨,當年的事情,是非對錯也不必去較真了。我只是盼著,他能夠丟開手,莫要再糾纏不休,則善莫大焉。”
芳草瞪大了的眼睛和張開的嘴巴這時候才恢復常態,心想我的娘啊,姑娘……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她逃了曾經的小公爺的婚,如今我才知道,原來……原來她在外面嫁了別人,那人……那人如今還當上了八府巡按,可是……可是當初那人為什么休了姑娘?聽姑娘的話,似乎對方也不是有了新歡就要休掉糟糠之妻的狠毒之輩,不然姑娘哪里會不恨的咬牙切齒?現在分明是云淡風輕。提起來,就好像提一個普普通通認識的人一般,更不用提姑娘話里的意思,還怕那人來糾纏了,老天,老天,我服侍的這位姑娘究竟是怎樣一個怪胎,怎的天下間所有好事壞事,不可思議的事都發生在她身上?
“但愿如此吧。”蕓娘也嘆了口氣,此時三人已經走到了流錦布莊門外,正在店里收錢的大毛一看見,不由得便驚喜叫了一聲,然后連忙叫了一個小伙計出去迎接。
“呵呵,大毛如今越發能干了,這是當著賬房先生呢?”
阮云絲進了店門,恰好大毛干完了手里的活兒,欣喜迎上來,聽見她的話,這小伙計便撓著頭嘿嘿笑道:“掌柜的說了,讓我跟著劉先生學幾天,看看是不是個可造之材,要是不行,就死心塌地干一輩子的小伙計得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