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宮里,向太后斜靠在軟榻上,榻前用一面鎦金屏風隔著,她頭不梳髻,長發有些零亂地披散著,身上只穿一襲薄薄的汗衫,松散的領口處露出一片白膩,向太后今年四十八歲,良好的保養使得她平時看上去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這次宣德門事件給她的打擊太大,此刻滿臉憔悴,幾日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尚清仁正跪在榻前小心地給她喂藥,嘴里輕聲勸解道:“太后不必多想,保重身體才是正理。”
“唉!官家翅膀硬了,我也拿他沒轍了,想當初連神宗皇帝都不敢如此強硬,不想那個怯懦的女人卻生了這么個倔強的兒子,世事難料啊!”
“太后慎言,官家可是太后您的兒子!”
“我的?”向太后臉上滿是苦澀和無奈,這種話說給外人聽聽也就罷,自家事自家知道。
向太后喝完藥,慢條斯理的漱過口才接著說道“這回倒是小看了楊逸這個奸佞!自太祖開國,我大宋就與士大夫共天下,此乃立國之本,如今這奸佞推出的新法比王安石更甚,分明是要把我大宋基業毀了,此獠不除,國將永無寧日!”
向太后說得大義凜然,尚清仁立即投其所好道:“太后,楊逸本是李清臣孫子,據韓治所言,楊逸為人悖逆不孝,對自己的祖母竟然動手打罵,如同禽獸……”
“真有此事?”不等尚清仁說完,向太后便迫不及待的打斷他,原本灰暗的臉上竟多了幾分神采。
尚清仁佝僂著身體答道:“太后,此事千真萬確,就在前些天,李清臣夫人到楊逸府上,數十隨從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李夫人被楊逸大肆辱罵,從主位上拎下來,態度之惡劣聞所未聞,李夫人本想告到衙門,后來被李清臣阻止,韓忠彥之子韓治去探望姑母時,李夫人才一五一十的將此事說出,絕對錯不了!”
“好好好!太好了!”
向太后霍地站起來,神色十分亢奮,腰間衣帶未束,這時胸前泄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她都沒注意到,她連聲吩咐道:“清仁,你立即去找韓治,讓他替自己的姑母出頭狀告楊逸,此事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是鬧得天下皆知,清仁你再聯絡其它正直的大臣,一齊彈劾,我倒要看看官家怎么保這個奸佞,記住,楊逸是受了章惇教唆,明白了嗎?”
向太后越說越開心,最后忍不住大笑起來,尚清仁一邊上前幫她系衣帶,一邊說道:“太后說得是,此事正是章惇教唆,奸黨中李清臣與章惇聲望不相上下,章惇擔心李清臣與自己搶奪首相之位,因此刻意結交楊逸,并教唆楊逸背叛李家,極力給李家制造丑事,以達到打擊李清臣的目的,此事不容置疑,奴才相信天下人遲早會看清章惇的險惡面目。”
“好好好!就這么辦!清仁快快去辦!”
看到向太后病情竟不藥而愈,尚清仁也是滿心歡喜,他本是入內內侍省都都知,結果趙煦剛親政,他就被趕下來,換上了原本從事雜役的焦守,他現在只有依靠向太后,才有可能奪回曾經的一切,因此辦起事來十分勤快。
韓忠彥共有十子、十七女,很能生,不過不要緊,韓家近千里土地,差點沒把河北全占了,多養幾萬人都沒問題,再過幾年,連小岳飛都得去幫韓財主家放牛了。
韓治是韓忠彥第五子,韓家的若大家業本來輪不到他去繼承,能分幾十里田地就不錯了,但世事難料,生得早不如生得好,他的四位哥哥先后病死了,命好的韓治便順順當當的成了韓家長子,千里沃野一下子攬入懷中,按說韓大衙內本該是春風滿面,喜氣洋洋才對。
此刻韓衙內摟著擷芳樓的頭牌弄月姑娘,卻是一臉的晦氣,他父親韓忠彥剛剛丟了樞密使的要職,他自己在這次大清查中也被查出貪污行為,被剝奪了吏部員外郎的官職,前途一片暗淡。
“牧之兄,來干了吧,咱們算好的了,象我三弟貶謫嶺南蠻荒之地,此生能不能回來尚屬未知,唉!”坐在對面的呂希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丟官了,同樣是滿懷感嘆。
呂家從太宗朝的呂蒙正中狀元開始,家世便一發不可收拾,世代公卿,先后出過幾位宰相,家世比韓家有過之無不及。
在這次對舊黨后人的大清查中,被貶謫或奪官者無數,韓家、呂家這樣的舊黨大閥首當其沖,司馬家最幸運,因為司馬光不育,無子嗣。
兩人正唏噓著,雅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韓治心情不好,頓時大怒,但看清來人后,張到一半的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他回頭擺擺手,抱月和幾個姑娘連忙退了出去。
尚清仁自己拉開張椅子坐下,才說道:“呂大人也在,正好,咱們就一起聊聊吧!”
韓、呂二人連忙幫尚清仁斟茶倒酒,熱情地招呼著,尚清仁是向太后身邊的人,內外聯絡一向由他負責,韓、呂二人絲毫不敢怠慢。
然而等尚清仁把來意道明,呂希績立即決定選擇作壁上觀,韓治也是沉默不語。
告楊逸,聽起來簡單,但細想一下,你就會明白這不是個簡單的勾當。
朱光庭等人也打過楊逸的主意,最后反而弄得土頭灰臉,加上向太后在宣德門事件中,剛剛被扇了個響亮的耳光,趙煦根本不顧向太后的臉面,還親自到楊逸府上請這個六品官,此舉聞所未聞,向太后也不足憑啊!
新黨正在磨刀霍霍,這時去告楊逸,不是把脖子往人家刀口上送嗎?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僥幸把章惇也搞垮了,但新黨頭子其實并不是章惇,而是趙煦,你能把趙煦也搞垮?
只要趙煦還是皇帝,你砍去他的左膀右臂,他只要還剩個腳丫子也能把你踩死,現在的趙煦就象一只渾身是刺的刺猬,章惇、楊逸等人就是他的身上的刺,誰敢碰一下,都會被趙煦視為對新政的挑戰,趙煦可不是神宗皇帝,這活不好干啊!韓治和呂希績都是從小就接受系統‘政治斗爭’訓練的人,他們早被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官場格斗士,豈會想不通一這層?
“難不成韓大人怕了,楊逸忤逆不孝,證據確鑿,而且此事并非政爭,事涉人倫大禮,天下必將側目,太后也隨時可以親自出面說話,就算官家想護著楊逸等人,然大宋以孝治國,官家難不成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縱容這等忤逆之徒?兩位,這可是你們最好的機會,若是能驅逐章惇、楊逸一眾奸佞,被貶的正直大臣便能從新歸位,各位也必將成為天下景仰的人物!”
尚清仁說得天花亂墜,其實都不足以打動韓治兩人,但他們心里也清楚,向太后是舊黨唯一的指望,若是此時不按向太后的意思去辦,向太后很可能再也不管他們的死活了,若真如此,舊黨就永世再難翻身,而且,此事確實值得去一博,只要緊緊抓住‘仁孝’這個大義,勝算還是非常大的,就算不能扳倒章惇,給楊逸定罪卻是沒問題的。
扳倒一個楊逸,至少也能出出心頭的惡氣,因為他父親韓忠彥的罪名主要就是楊逸搜集的,對于韓家來說,與楊逸之間已是國仇家恨,不共戴天!
想到這,韓治決定放手一搏,為了舊黨、為了韓家、更為了他自己,同時他硬把呂希績拉了進來,三人在擷芳樓的閣間里密謀了整整兩個時辰,把各種細節都理了一遍,才各自散去。
楊逸與章惇上次密談之后,新黨的步調再一次加快,爭分奪秒的布局著。
清丈土地的工作加大了力度,動用了大量廂軍參與清丈,而且根據楊逸提出的策略,負責清丈土地的吏員大都采取異地對調的方式,甲縣的吏員調到乙縣,乙縣調到丙縣,盡量防止清丈過程中營私舞弊的行為。
同時利用幾次大清算的機會,盡可能將支持新法的官員提拔到重要的職位上,進一步鞏固新黨的勢力,章惇不畏一身罵名,現在的情形是,誰反對新政,立即貶謫,章扒皮正擔心沒那么空位給新黨成員呢;
在這種高壓手段下,開始自是一片混亂,反對者群起而攻之,但趙煦和章惇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隨著時間推移,眼看反對無效,無數官員倒戈,或沉默;畢竟沒人想去嶺南安家,苦讀半輩子詩書得來的官職更沒多少人愿放棄。
與此同時對舊黨的打擊并沒有放松,章惇設立一個新部門,專門負責整理元佑年間臣僚的章疏,目的是把元佑年間所有攻擊新法、迫害新黨官員的章和疏都排比分類出來,以此為依據清算細帳,誰咬過咱們,現在不把你滿嘴牙拔光就不算完。
而楊逸參與的神宗實錄編撰工作也在日以繼夜的進行著,國史館里整夜燈火不息,這是新政的總綱領,新黨等著它給自己正名呢?為此楊逸也常在國史館熬夜,忙得天昏地暗的,根本沒有上值下值的時間概念,可以說大宋從未有一個時期、朝廷的運轉效率這么高過。
這天早上楊逸實在熬不住了,揉著惺忪的雙眼回到家,卻發現李清照這個小蘿莉守在門房等著他,娥眉緊蹙,那原本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也變得暗淡無光,臉上滿是擔憂和難過,那模樣看得楊逸心肝兒一陣抽痛。
小蘿莉聰明美麗,人見人愛,自從第一次來楊家后,楊氏把她當閨女般疼著,楊家許多新奇好玩的東西對李清照也有極大的吸引力,兩家離得近,經他娘親同意后,她自己也常帶著丫環跑到楊家來玩,楊逸見她竟不進家,而是等在大門,便知道出事了。
“清娘,怎么守在這里?”
一見楊逸,李清照雙眼頓時淚汪汪的,惶然無措的撲上來抱住他說道:“楊大哥,你怎么才回來呀?楊大哥,求你幫幫我爹,救救我爹爹吧,大恩大德清娘永世不忘……”
“清娘別急!”楊逸一邊幫她擦淚一邊說道:“先把事情說清楚,楊大哥能幫的,一定盡力而為,快說到底怎么回事?”
聽了楊逸的保證,李清照有了依靠,終于平靜了一些,紅著臉松開抱著他的雙手,小姑娘知道害羞了!剛才只是太擔心因而失態而已。
李清照知道的也不多,只從大人口中聽說她爹爹要被貶到瓊州去了,她自幼熟讀詩書,知道瓊州是十去九不回的蠻荒之地,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楊逸,這次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楊逸身上。
昨天她就來守了一整天,結果沒見到楊逸,把她急得一夜沒睡,今天一大早又來了,李家現在一片愁云慘淡,她娘親王氏也建議丈夫來找楊逸,但被李格非拒絕了,他可以為蘇軾的事求楊逸,但為自己的事,他拉不下那個臉,王氏知道楊逸對李清照有種特殊的好感,也就默許了女兒往楊家跑。
楊逸拍拍李清照的小腦袋,安慰道:“清娘先別急,你先和青葉進家去歇著,我這就去打聽一下,看看事情如何,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力保你爹爹沒事的。”
李清照忐忑不安的站在門邊,目送楊逸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青葉勸不動她,她堅持守在門房等著。
*******************************
PS:希望各位到書評區提提意見,書寫到現在,書評少,推薦少,收藏更少,兩個字——彷徨!昊遠很想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里。請各位提點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