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燒去一半,滿盞燭淚,已成過去。
“三哥的故事說完了吧?網不少字”采蘩指指門口,“可以走了。”
姬三不走,不控訴她的冷漠,絕對不走,“蘩妹妹不信我?”他才剛開始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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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講得——真得——很真,但……”聲音消失在姬三撩開左臂衣袖的瞬間。
不是因為那只手臂好看,也不是因為那只手臂有力,而是因為在他手肘上方那條緊緊嵌入肉里的,猙獰的黑線。黑線的那頭淹沒入肩口。
姬三以指點在左肩的某處,再往心口丈量,拇指小指一張一縮,笑道,“還差這么一段,我就要死了。別告訴我娘。從我過了十五歲生辰,她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后了,以為那女人嚇唬她,而我可以長命百歲。”
采蘩瞪著他。
姬三咧開嘴。因為長得好看,大概笑豁了口,還照樣俊臉一張。
采蘩繼續瞪著,開口了,“你笑得好象很得意。是不是該加點苦澀進去?不然真像編的。”死的是他嗎?仇人吧!那么開心。
“我知道有點離奇。不過就像你不怕死一樣,我覺得命這個東西有時候要看開一些,實在勉強不來。”從孩子的時候開始,他娘親的恐慌,他爹親的沮喪,就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別人家的孩子是過一歲父母越高興,他是過一歲父母越絕望。他的命將在人生的夏天來之前終結,為此曾痛恨所有人。這種恨,讓他帶進飛雪樓,成就了今日之閻羅。
不是有點離奇,而是很離奇。越往北越涼,采蘩抓過一片織錦蓋在膝上,點燃了桌上的小銅爐,放上泥瓷壺燒水。看來,這位還不會走,那就招待一杯熱水吧。
“勉強不來,卻還是得試一試,不然三哥今晚也不會來了。只是,不懂三哥為何要我幫你?我不會解毒,亦不能延緩毒性,倒是丁家兄弟中有擅長的,我讓他給你瞧瞧。”她自己也怕這些毒藥毒物,所以出了墨月堂以外的地方常吃不飽。
“此毒無解。如果樓主這么說的話,是不會有錯的。”他并非找她解毒,“你能幫我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采蘩心念一閃,該不會是——
“獨——孤——棠。”姬三終于說出這個名字,“你幫我說服他,讓我加入蛟盟。”
采蘩雖然猜到他要說到這個人,但后面一句話卻讓她笑,“三哥,你這話有三不通。第一,蛟盟已經解散。第二,事情既然和獨孤棠有關,你就該找他。第三,你憑什么以為我就能說服他?”
“第一,只要有獨孤棠在,蛟盟就解散不了,暗底化明面罷了。第二,我找過他了。你以為他對誰都跟對你一樣么?他或許有百張面相,但骨子里極冷,是個自大自狂的家伙。第三,不用管我憑什么,你只管跟他說一次,成不成我都認了。”姬三一一推翻三個不通。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對蛟盟十分不屑,將他們說成是一群追名逐利的烏合之眾,怎么如今反倒求起人來?再說,獨孤棠既然是那么一個自大自狂的家伙,你為何要委屈自己居他之下?”分明不是走同一條道的人,采蘩不明姬三的動機,“難道獨孤棠能讓你多活幾年?”只有這個可能了,但也不必加入蛟盟吧。
姬三拎起燒開的瓷壺,倒杯水,這回居然很客氣,把杯子遞給她,有給自己倒了一杯,“確實為了我這條活不長的命。毒沒法解,但也是混得一日是一日最好。而且,獨孤棠對蛟盟里的人十分護短,我只有加入蛟盟,他才能待我一視同仁。”
采蘩想起獨孤棠在軍中對央的態度,誠然說道,“那也未必。三哥,你真把他看得很清楚的話,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言辭間對飛雪樓主頗為尊敬,卻為何另尋出路?”
“樓主失去蹤影數年,如今的飛雪樓不似從前了。”姬三見采蘩的神色不以為然,再道,“自然以前的飛雪樓也沒好到哪里去。拿人錢財,取人性命,飛雪樓是奸險的買賣人,一般人避而遠之。但它至少有樓規正矩,不會隨意傷無辜者,任務失敗就買賣終結,不再死纏不休。然而大閻羅代替樓主掌權后,這些規矩一條條被無視。四叔就是其中一例,隨行的人無一幸免,大閻羅的愛將鎖喉鬼殺人如兒戲。你不也受到了牽連?若樓主在,鎖喉鬼必死無疑。”
“飛雪樓殺了我義父,你身為堂侄,沒有半分愧疚?”他不提還罷了,既然提了,采蘩就要問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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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閻羅接下的。飛雪樓七殿閻羅,各自接生意,只往上跟樓主交待,無需向他人報備。等我得知四叔的死跟飛雪樓有關,與大閻羅之間的裂隙就再不能修補了。我要離開,他就讓我拿到名單。因我堅持照樓規來,多花了些時間和工夫,他以此為借口反悔,不讓我退出飛雪樓,并告誡若我硬來,他會發必殺令。飛雪必殺,那是很恐怖的死法,我短命也不想嘗那種滋味。然而,我脫離飛雪樓的決心已下,暫時妥協卻為了找人拉我一把。”
“所以你找獨孤棠。”水暖,聲音不暖,采蘩說道,“三哥十之找錯了人。他沒要你命就不錯了,還指望他幫你?飛雪樓殺了他師父,延了你性命的樓主卻與他不共戴天,你倆不可能成為一盟兄弟。再者,蛟盟里的人都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怎么也輪不到你充數。”
“蛟盟解散過,原本的規矩就該打破。更何況有你幫忙,我倒覺著十之能成。”讓采蘩清悄一眼,姬三妥協,“好吧,就算我不能加入蛟盟,他獨孤棠承諾罩我也行。最重要就是護住我的命,讓我安然度過晚年。”
“晚年?”采蘩哼笑。
“我的意思就是余年,而且晚年余年差不多。”由此可見,姬大才子的文章詩篇能有多高的造詣。
“三哥還有多少的余年?我看你實在不像短命的模樣。”禍害都長命百歲。
“借蘩妹妹吉言,我的心愿就是活過二十五,還能娶妻生子,留得希望在人間。”姬三好似根本沒聽出嘲諷的意味。
剛才姬三那些話她信九分,現在只信五分,采蘩打個呵欠,“三哥這回把話說完了吧?網不少字那就請回。我差遣不動獨孤棠,同樣我對三哥也是半信半疑。飛雪樓的閻羅,手下有的是鬼差,為何偏向一個看不順眼的人求助?你瞞了什么,我不管,但愿你好運。”
臉一抽,姬三心道這丫頭太難纏,“蘩妹妹,你可知樓主何時失蹤?”
采蘩沒好氣,隨口便道,“難道也是劫銀案那年?”
“不錯。”姬三竟然點頭,果然看到采蘩正凜了神色,“不過,樓主在劫銀案后出現過,那時我并不知道會是最后一面,所以對樓主說的話沒有在意,直到一年前才想起來。”
“什么話?”采蘩好奇起來。
“江湖傳聞飛雪樓,必說八個字——飛雪無痕,小鬼敲更。但還有八個字,不知是出自樓主之口,還是道聽途說。”姬三放慢了語速,“蛟龍入海,地獄無門。”
“飛雪無痕,小鬼敲更。蛟龍入海,地獄無門。”奇異相連啊,采蘩暗暗驚訝,問道,“三哥似有見解。”
姬三搖頭,“我只覺得這四句話十分奧妙,飛雪樓和蛟盟兩個水火不容的對手卻在一處出現。獨孤棠的師父死于劫銀案之后,樓主也差不多同時失蹤。這其中有沒有關聯,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我認為,若能與獨孤棠聯手,也許就可以得到答案。獨孤棠為師父報仇,總該先找出樓主,而樓主極可能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真相不就是二皇子中飽私囊,為了賑災的銀兩安排這一出賊喊捉賊嗎?”網不跳字。采蘩以為劫銀案已挖無可挖,該結案了。
“但愿只是這么簡單。”姬三敲敲腦袋,“說實在的,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簡單?”采蘩不能同意,“這樣一件陳年舊案,前不久才有人付出生命,迄今還有人為此受苦,我讓你架著找名單,蛟龍小鬼混戰一團。能最終查出端倪,煞費苦心,九轉十彎,一點都不簡單。”
“二皇子如此庸碌無為之人,真能造出一場天衣無縫的陰謀來嗎?”網不跳字。這一點就足夠可疑。
“哪個貴族不養謀士?二皇子身邊必有能臣,有什么稀奇。況且,也不是那么天衣無縫,不然我義父查不出名單。”采蘩不以為然。
“蘩妹妹不曾經歷過,自然不知道。當初皇帝派了三撥最有能力且對他極為忠心的大臣調查此案,但所有人的結論都一樣——盜賊所為。你以為皇上不懷疑有人搞鬼?懷疑卻沒有證據也是枉然。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什么都查不出來,為什么多年后突然有線索了?還是一份那么完整的名單?”
姬三的話在采蘩心中扔下了一塊大石,激得她站了起來,“你說我義父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