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才說回去再講,卻聽集市那頭傳來大聲吆喝。
“讓開!讓開!奉命急捕要犯!”
她沒往自己身上套,看到姬鑰緊張擋到她前面,還笑他,“鑰弟,我也算得上要犯嗎?”這話才說完,就見一馬當先的四個正是平時跟著自己的官差。
采蘩還來不及預感不好,他們已經指著她喊,“要犯別走!”不但說,還動手,嘩啦啦抖出兩條鏈子就朝她的脖子套了過來。
姬三因為今早的事,心里窩著火,哪能再容人得逞,不顧自己三公子的身份,張手捉了鏈子,看似輕輕一甩,竟把兩名官差震摔在地。
“不長眼的家伙,跟誰面前甩鏈子呢?”
他這么露一手,令后面兩個動作放乖了,但語氣沒軟,“奉董大人之命,前來捉拿逃奴回刑司大牢。浙州府尹大人剛帶一干證人趕到,已向董大人呈明罪狀。董大人認為你不但有誣告之罪,還有謀殺官差之嫌,不再符合取保候審的條件,需要立刻嚴加看管。”
“董大人不是我案子的主審,除非有黃大人的命令,我無須跟你們走。”面對兇神惡煞,采蘩淡定。黃明黃煒父子在城樓上,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官差一怔,“董大人是刑司典正,我們當然要聽他的。”
果然黃明不知道,采蘩更篤定,“我卻聽主審官的。”
官差瞪眼,心想主審副審都照樣定你的死罪,當下橫道,“那就別怪我們動手了。”
他這話一出,眼前頓時多了四兄弟,長得就像惡貫滿盈的。暗暗叫苦,居然把這幾個跟班忘光光了。但想到他這邊有二十來人。腰板又直了起來。
“我今日心情好,不想生事,幾位官差大哥跟了我好幾日,應該知道我是說話算數的,請你們回去稟報董大人,我明日會自己去刑司,不用相請。”獨孤棠的傷有多重,采蘩想看過才放心,因此請對方通融一晚。
“喲,姑娘。你以為這是請你吃飯哪,還能挑日子?”衙役中上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似乎是個頭兒。將本來說話的官差推開,“少廢話,趕緊自己套上鏈子,跟我們走。一個逃奴敢跟我們較勁,信不信老子把你就地正法?”
后來才知道。這人姓董,董瑛的堂弟。
“吵什么吵?這可正正好好的天子眼皮底下!”又來了人,四方將小李,今日他輪值,正率兵巡夜,尤其是宮門前擺擂擺市的。因此就在附近。
衙頭認識李鶴,在將軍面前哪敢再囂張,笑臉回應。“少將軍來得正好,幫我們將這名逃奴制下。董大人從浙州府尹大人那兒得到確鑿證據,此婢犯了重罪。”
“逃奴?此婢?”李鶴撇嘴冷笑,“你們膽子真大,單憑你們上官的話就能如此稱呼獨孤少帥的夫人。我雖不服氣。獨孤棠畢竟是我的上司,我不給少夫人面子。也得給他面子。”
李鶴幫她說話?采蘩心想稀奇。
衙頭姓董,自以為很清楚獨孤家的事,雖然不敢得罪李鶴,但對他的說法也不以為然,“少將軍可能不知道,這門婚事定國公還沒答應呢,而且要是確實有罪,難道獨孤棠能堅持娶一個奴婢為妻嗎?皇上都會干涉的。”
“定國公答沒答應我不知道,倒是聽說定國公續弦董氏涉嫌買兇殺獨孤棠和獨孤櫻這對兒女,被關入大牢了。”李鶴已知曉。
姬三冷哼,“所以姓董的急紅了眼,想拉我蘩妹妹陪他女兒坐牢?”
董衙頭道,“就許她拉余相的義女坐牢,不許我堂姐拉她坐牢。”
“果然是以公報私,大家可都聽到了。”姬鑰小小年紀也要出頭,“姐姐不必理他們,姐夫還在城樓上見皇上,干脆告御狀。”
董衙頭頓覺自己鉆進了對方的圈套,咬牙切齒,“是你們先說的,我上了你們的當。董大人一向公正嚴明,不會徇私。”說著拿出一塊令牌,“這是刑司拘捕令,董大人就算是副審,應該有拘押犯人的權力吧。”
“我若不能再取保候審,那么東葛夫人呢?”采蘩是光明正大拉人倒霉。
“東葛夫人是被你誣告的受害人,拘她作什么?”董衙頭覺得采蘩多問。
“審都沒審,董大人已經為我定了罪,為東葛夫人釋了罪,可見他確有攜私報復之心。”采蘩卻是這里最不好對付的一個,當下掉頭往宮門前走去。
董衙頭傻呆呆問道,“喂,你去哪兒?”
“我要請皇上作主,董大人先入為主,且牽涉他自身利益,此案未審已論罪,我不服。”她決心承認自己過往,反告沈珍珍的時候,不僅因為她和爹真被陷害,也因為她有了足夠的力量。這個力量,來自她內心,來自獨孤棠,來自鑰弟和雅雅,也來自她今生身邊的每個人。
董衙頭這才發現自己過于天真了,以為對方過去的身份那么低微,是連他都可以踐踏的。但這女子非但不畏懼不自卑,坦然于過去,又自信于當下,令他禁不住懷疑伯父真能定得了她的罪嗎?
“你就讓她這么走?”涼颼颼的話語從李鶴嘴里吐出。
采蘩聽到了,原來李鶴也不是真幫她,似乎正對央說的,就事論事而已。
董衙頭一想,對啊,真要鬧到皇帝面前怎么得了?立刻三步并作兩步,趕在采蘩面前攔住去路,硬擠出一臉對不住。
“少夫人。”稱呼也改了,“我等不過奉命行事,剛才語氣沖了點,誰也不想在大節日里當差。”忍耐啊忍耐。
“那你這會兒打算怎么辦?”采蘩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
董衙頭不是草包,既然估計錯誤,就不能繼續照老路子走,“少夫人只要答應明日一早到衙門去,我就幫您帶話給董大人。”
“此案我是蒙冤之人,如果不敢去衙門,豈非說我自己心虛?你照樣派幾個人跟著我就是,明日定會準時上堂。不過你提醒董大人別忘了,東葛夫人買通官差殺我和我爹,我們也有鐵證,別光顧著為女兒出氣就處處刁難于我,好歹分個是非黑白。”這就是關心則亂么?董典正是好是壞不論,應該是個好爹。
董衙頭悶悶只道是,重新留四個手下,灰頭土臉調頭走了。
采蘩看李鶴睨著自己,“李將軍還想看什么熱鬧?”
“少夫人明日起就要麻煩加身,卻似乎仍很自得,我奇怪你居然一點不擔心。”李鶴桃花眼里真疑惑。
“不是不擔心,只是相信世間有公道。”她被沈珍珍害,為什么她要避得上氣不接下氣?
“少夫人說這話有些應付了。有力量才能爭公道,你應該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李鶴拉韁繩轉馬頭,一聲令下,眾士整齊踏步離開。
“獨孤棠這個少帥不好當。”姬三望著馬上人筆直的背影,“手下的將太強了。”
采蘩卻望宮門高樓,“那里還有一個厲害的。要我說,他這帥印可能拿不久。”突然打消亂逛的主意,回身往紙市走去。她想離獨孤棠近一點是一點。明日起將審她的案子,沈珍珍不會那么容易讓她反擊的,必定要爭個你死我活。
“對你夫君這么沒自信?”姬三隨采蘩走。
“與自信無關,而是――”獨孤棠對那個位子沒野心的話,不用別人拼命拉,終究會自己退下來。但采蘩現在不說,也不好說。眼前的事沒解決,不看過遠的將來。
采蘩不逛了,雅雅卻一點也不吵鬧,乖巧牽著她的手,好像知道剛才那些兇巴巴的人要抓走姐姐。
“姐姐不離開雅雅。”女娃細聲細氣。
“姐姐不離開雅雅。”采蘩對女娃最柔情。
門樓上的宮燈一盞盞撤去,御宴終于散了。那些步出宮門的王公貴胄和朝廷重臣之中,采蘩的心因那道高大且堅定走向她的身影而安定。
“不是說不等嗎?”好像一直站在原地沒動,臉被冷風吹得有些飛紅,獨孤棠攏起眉頭,張手包她半邊桃花面,“這么冰?”
“姐夫哥哥。”揉著眼睛的雅雅拉拉獨孤棠的袍子,“我困。”
獨孤棠要抱女娃。
“你的傷。”采蘩心心念念惦記著的事。
“不要緊。”獨孤棠一手抱雅雅,一手牽采蘩。沒忘了姬鑰,看他一眼,又看姬三一眼。
姬三明白那意思,“你放心,十弟我來帶。”
姬鑰酷道,“我不是孩子,是男子漢,不用人帶,還可以保護姐姐妹妹。”說罷,快步走到采蘩身旁。
“那我們回家。”獨孤棠點點頭,以目光贊姬鑰。
兩大兩小影子疊成完整的一片。
云夕要加入進去,卻被落下來的姬三拉住。
“云小姐以為,那一家子是你能插得進去的嗎?”
云夕覺得莫名其妙,“我是采蘩的朋友,雅雅的教書姑姑,本來就跟她們一起啊。三公子也一樣,你是他們的三哥,也是那家子的人,不用插進去,一直不是在一塊兒嗎?”說罷,抽出衣袖,還叫上于良,小跑了上去。
“一直在一塊兒?”姬三失笑,大步走到獨孤棠旁邊。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將至,他近來的心越來越軟了,但――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