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不分開是不可能的。這回上京的準備很繁瑣,顯得行程比較倉促,出發前只有一天時間了,而張寧還有很多事要親自過問著辦。
天還沒亮,張小妹情緒穩定一些了就去找火石掌燈,忙著收拾換洗衣物和隨身物品。她覺也不睡,看起來很期待和興奮,卻少了一種即將離鄉的別緒,不知道家人知道她現在的心情會不會覺得有點傷心,相處了十幾年也不多少表現出點不舍來;大約因為是要和哥哥一起走。
這是她十幾歲以來第一次出遠門,她的生活圈子就是里仁街這一片,南京城其它地方都很少去,走過最遠的地方是上元縣鄉下的老家,至于出南都一府二縣的地盤是從來沒有過的;這次是有點遠。
此時的普通老百姓沒出過遠門很正常,特別是婦人有的活了一輩子幾十年,連本縣縣城都沒去過的一點也不奇怪,生活的村子和相鄰的幾個村莊就是一個世界。也就官員士人和一部分胥役、還有商賈在外面跑得多。所以在人們眼里從南京去北京是非常遠的地方,其實在張寧的感官里也不算遠,哪怕此時交通慢……南直隸過去,從山東布政使司和河南布政使司之間穿過,就到北直隸地界了,又有多遙遠?在見識過地球村的眼里,也就是尋常的一次旅行。
一大早張寧飯也沒吃就出門了,然后一整天沒見著人。他先是派老徐去和商幫取得聯系問好行程細節,然后又去購買一些東西。
交通方式早幾天就聯絡過的,也下了定金。走運河路線,承接張寧這幫人的業務的是上元縣的一個商幫、由多家商行聯合的組織,常有船隊來往于京杭大運河之間。張寧要帶戲班十幾人和幾個隨從,遂租了一艘船隨商隊一起北上;商幫船隊的起航時間是明天,所以他們須要明天之前把準備工作辦完,不能錯過了時間。
旅途所需生活用度由老徐全權負責,張寧沒有過問,他忙著買的主要是禮品。東西從幾錢一二兩價值到近百兩不等,輕重有別。以文人使用的“雅物”為主,字畫、玩物、書房用具等等。
其實有些此時南京本地畫家的作品水準很高、看得出花費精力不少,但因為不是特別有名氣的畫家,又是“活人”,所以價格便宜,上好的能賣十來兩,一般的一兩一副也很有品味。所以張寧購買的禮物就包括幾幅這種字畫,既不顯得俗氣又花費不多。至于筆、硯等物,主要看材料是什么做的,如果材料稀有,多半加工得都非常精細。
還有養身之物和稀奇藥材也可以。至于什么黃金白銀珠寶做的東西,除非是用來賄賂千萬不能買,時代不同明朝士林就愛好個雅致有格調,在這個圈里里混如果搞得太俗人家會說你是文盲不上檔次。文人們不像唐朝那么開放張揚,大約那時什么黃金盞夜光杯大紅大紫綾羅綢緞最受歡迎。
當晚向方泠她們道別,行程迫近已沒時間述說衷腸。如果理性選擇的話,太年輕的官僚士子并非佳人們的好歸宿,特別是江浙一帶稍有志向的兒郎們年輕時候更努力,哪里有那么多時間花前月下和佳人廝守在一起呢?你去等他紅顏都等老了。別說是名妓美女,就是嫁給那些年輕進士為正妻的女子,丈夫在京里做官很多沒帶家眷、她在老家守好幾年的并不少見;而年輕京官們也郁悶,京師管得嚴不準官僚嫖妓,很多人解決生理需要的方法是找男的玩,因為律法沒規定不準搞基……比如張寧前一回在京里做官就有這樣的問題,他沒有找男妓,而是自給自足。
張寧接著又向家里的長輩拜別,第二天出發時堂兄張世才也來碼頭送了一回。
他忙得頭暈腦脹,好像有很多事還沒辦利索,但船已離岸。南京城的繁華在浪頭中漸行漸遠,秦淮煙云又將只會出現在夢里。
水路有點慢,但旅途還是很順利很穩的。內河航行自然災難的風險很小;被盜匪劫掠的可能也不大,因為商幫是許多船抱團出行,人多勢眾,不成勢力的綠林根本動不了他們,這也是為什么許多商鋪商行要聯合組成商幫。而京杭大運河沿途有兵馬司、兵船巡邏,大股明目張膽的匪眾很少見,所以旅途沒遇到什么大事。
張寧一行十幾個人,老徐祖孫也在其中,采訪使機構都裁撤了,他想管碧園的想法落空,現在還是追隨張寧過活。
到達京師時臨近臘月,天氣已經很冷了,一行大部分人從來沒來過北方很有點不習慣,有幾個人水土不服加上旅途勞頓生病了。好在張寧自己屁事沒有,年輕的身體就是好,哪怕缺乏鍛煉;連他自己也有點水土不服,不過問題不大,過一陣子就會適應的。北京城里的水質確實不好,有苦味,皇親貴族自己都不吃,每天有水車從城外的山上運水進城。
為了避免給同僚好友添麻煩,張寧剛進城是沒差人報信的……比如說于謙,你找個人專門去告訴別人我來京師了,出于為人處事的禮節,他會不會各種張羅食宿、宴席、衣服被褥等事?給別人添事就是欠人情,在張寧看來沒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自覺不要透支好感度。
他先找了家客棧將人和大量行李安頓下來,然后和老徐等人一道去找房屋出租。在別的城市臨時找出租的院子如果不湊巧可能不好找,但在京師不存在這種問題。因為京師流動人口比較多,有進京做官的官吏、有往來南北的商人,租賃房屋的市場大自然就會刺激供應。而且很多人在京師沒有房產,永樂帝建都北京后地價是一年比一年高,一般人一時半會買不起;不過今年新皇登基很快就影響了京師房價,洪熙帝下旨要把首都搬回南京去!只是一時半會沒法投入實際行動,搬遷首都不是項小工程。
不過張寧知道洪熙帝是個短命皇帝,很快太子登基后就會取消遷都,北京依然是首都會一直延續下去。如果張寧想經商賺錢,現在湊錢買地皮肯定能賺,商機無處不在,不過一個人的精力有限無須什么都摻和,當官照樣能致富,把本分干好就很不錯了……這個信息倒是可以想辦法隱晦透露給蘇公子賣個人情,伯父他們是沒有那么多資本炒地皮的。
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院子,地點當然位于內城的東城,張寧結識的幾個大臣都住在東城,住近一些對關系也有好處。在南居賢坊正覺寺胡同里面的古井巷,挨著正覺寺不遠,有空還可以去寺廟里燒香拜佛。
二進的四合院,比去年在黃華坊住的地方大得多,房屋格局也更正,比較適合現在張寧的官職身份,六品京官也不算官僚圈子的底層,相應的排場也要跟著潮流走。這院子有大小房屋十幾間,不過房租也更貴,月租三兩五錢、半年支付,要是洪熙帝真遷都了這院子可能連二兩都租不出去。
處境和上次差不多,六品官月俸十石,現在朝廷財政算好名義上十石月俸領米、銀、鈔折下來還是有接近五兩左右,房租就扣去大半……光靠工資的話這種京官當久也要借貸才混得下去,除非你根本不用人情來往。
張寧來之前從蘇公子那里搞了三千兩,早知道小妹要跟來就不花那五百兩了會寬裕得多,而現在已是拮據起來。不過還好安頓下來后去禮部報到,能領銀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