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蠻一劍在手,看臺之上本還有著言笑之下的修士盡皆收斂笑容,這貌若少年的赤煉弟子竟然一口回絕白帝,率先亮出兵刃,以表其心,不言其它,僅是這份無畏的心魄便教不少人修士心下折服。
執事尊者見再無挽回之機,悄然一嘆,徐徐一揚手,開啟演武陣法,位于演舞臺四處早已守候多時的陣法修士,一凝神,徐徐將自己所操持的陣眼運轉,頓時九道明紋光束升騰而起,匯于一點,將整個演武臺罩于其中。
此陣不同于往,前兩日皆是曾今熟悉的陣法,如今卻忽的一換,不少見識非凡的修門弟子,心中詫異稍許,轉瞬便又釋然。
此陣名喚‘明羅九霄陣’,乃太乙仙門陣法宗師—吳道凡所能獨自布置的最高階陣法之一,足可抵御化脈中期境修士數十次攻擊,若是以往,此陣被放在這演武之上,定然有人認為小題大做,殺雞焉用牛刀,不過今次白帝現身,再無人認為此法不妥。
“明羅九霄陣,地級初階陣法,陣生九眼,需得九人持陣,方可運行。”
周天仙尊笑望一眼,分立九道陣眼的陣法弟子,皆是有著破空境以上的修為,暗自點頭,旋即再道:“太心道兄也太看得起訣雪了罷,竟搬出此等陣法。”
“白帝訣雪,千年難得一見的修行奇才,事關諸派弟子安危,老夫怎敢隨意而行,此陣由吳師弟親手布置,倒也讓老夫略微安心。”
周天仙尊搖頭苦笑,心中卻是升起一絲傲然,千年來,有此殊榮的,恐怕亦只有訣雪一人了。
對于青蠻拔劍而立,決然回語,訣雪并未有多數人所想的那般勃然而怒,雷霆出手,只是再次一瞥青蠻,全不似上臺演武一般,閑庭漫步,每踏出一步,皆是數道重影相疊,叫人心駭。
青蠻深吸一口氣,凝神戒備,雖似閑庭漫步,可這訣雪仙尊每踏出一步,便好似踏在自己心頭一般,使得渾身血液沸騰,仙元之力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瘋狂流轉,水墨劍身上凝出一抹沉寂幽光。
看臺四處,皆是凝神靜氣,演舞臺下的南枝木更是輕掩住口,竭力壓抑著想要強行上臺將蠻牛兒拉下臺來的沖動。
南問天如老樹盤根,穩穩扎根在地,眉目不眨的緊盯著臺面二人,面龐之上皺痕深深隆起。
正臺之上,望著訣雪所踏出的步子,西門擎天雙目精光畢現,“此子之強,還在自己所料之上。”
“九步,十步!”
青蠻默默數著訣雪仙尊所踏步數,當他踏出第十一步時,陡然間心神一震,“來了!”
“快看,那時什么?”
突兀的只見一抹白芒乍現,緊接著演舞臺上豁的響起一聲鳳鳴。
赤練門眾人皆是一怔,南問天雙目大放異彩,喃喃道:“鳳舞九歌!”
訣雪眉宇輕皺,站定在演武臺一角,望著略微佝僂下身子的青蠻,轉瞬,嘴角流露一絲莫名笑意。
“曾今身受玄天金雷一擊,如今尚能安好,且實力精進如斯,實言而道,這一點,的確讓本尊心生詫異。”
訣雪緩緩開口說道。
聲色不大,訣雪亦非攜帶仙元而言,看臺之上的數百弟子只是見得他嘴唇輕動,卻是不曾聽見他在作何言語。
方才剎那之間,大多數人皆只見得一道光華流轉,聽見一道鳳鳴之音,卻不知曉究竟發生何事,如今見得二人又再次分開十數丈,不過方向卻又相反,定然已經交手一次,心下更是既驚亦惑。
方才剎那,發生何事,再無人比正臺之上的五位仙林宿老看得真切,此刻,五人神色各異,但無一不是將目光從白帝訣雪之身,分出些許,移到了青蠻身上。
片刻之后,西門擎天猛的一拍桌案,大笑道:“好,好,有趣兒,有趣兒!”
太心仙尊笑著點點頭,演武臺上那身著紅袍的赤煉弟子,他亦是認得的,他是何等修為,半年前,常無忌帶著青蠻與南枝木一行偷啟古傳送陣去往天劍宗,這般動靜,他又怎會茫然不知,只是見著常無忌乃天劍宗弟子,使用傳送陣亦是自帶冰晶,因此便未有伸手阻攔,而后不久,南枝木背負重傷的青蠻返回太乙,再經得路云,路執等人插手,而安然出得山門,這些,若沒有他的首肯,又焉能可行。
方才訣雪一舉踏出‘九方步’,迫于危機之下,青蠻亦是使出流云身法,一招鳳舞劍訣,使得訣雪一掌偏了半分,堪堪躲過,自領悟鳳舞御劍術后,青蠻每每使出鳳舞劍訣,便是心至神來,心中激蕩起一股難以自制的玄妙之感,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施展,今次驀地一揮劍,不想卻是帶出一道鳳鳴。
雖是躲過一掌,但仍被掌風波及,內腑一番震蕩,不得不感慨,這白帝訣雪的實力的確驚人,他所帶給自己的壓力,甚至超過了刑堂首座,吳老前輩。
不過卻不知曉,當日刑堂之中,吳道凡并未有絲毫傷他之心,所用不及十之其三,威勢自然平平。
青蠻緩緩直起身來,竟清晰聽得“咔嚓,咔嚓!”數道聲響,想來是方才用力過猛,心神太過投入,將流云身法發揮至極致,筋骨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了。
青蠻心中苦笑,“僅是第一招便讓自己如此狼狽,真不知曉能撐幾招。”
聽得訣雪言起昔日龍虎山巔一事,自己雖是記不得玄天金雷一事,但聽得師姐與師尊說起過,想來定然是真,旋即便又想到了昨夜莫兄所言,識海中忽的浮現出師姐被訣雪一袖扇飛,且說出“自不量力”的漠然神態,不禁氣血上涌。
“呵呵,訣雪仙尊還言起昔日之事,不知可否還記得,被你不屑一顧,翻手重傷之人?”
南枝木聽得真切,驀地一怔,神色愈加擔憂,“昨夜不讓莫師兄提及此事,便是隱有此等顧慮,如今聽得蠻牛兒一提起,還真是如此。”
南問天神色微變,心中暗道:“這小子可不要,做出什么不智之舉。”
顧行風輕皺眉頭,聽得青蠻師弟言語,略有些疑惑,難不成昔日龍虎山巔一戰,這白帝竟出手對付當時不過第三重境的青蠻師弟?
沒有勝算,沒有絲毫勝算,不遠處那年輕男子便這般負手而立,不著一物,自己卻尋不到一絲破綻,好似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天地。
“你是在怪責本尊,出手傷人?”
訣雪忽的生出一絲凌厲之氣,反問道。
“硬抗玄天金雷?”
二人言語之聲雖不算大,可又怎能瞞過正臺之上的五人,二人的每句言語,他們都能聽得真切。
白虎堂守山大陣,玄天陣,那可是地級中階陣法,且由白虎堂開山祖師親手所布,威力絕倫,尋常同階陣法不可同日而語,在座五人皆是知曉其威力,玄天金雷在玄天陣中雖算不得威力奇大的術法,但亦非區區分神境修士所能硬抗的,即便是破空修士,也不敢以肉身硬抗一擊。
當然,能以血肉之軀相抗金雷一擊的修士不是沒有,但要么是修為奇高,已然脫胎換骨,要么就是專以練體修悟的修士才能夠憑借那猶如法寶一般的身體硬接下來,這類修士俗稱—體修,整個宣武亦是為數不多。
赤練門是何種修門,西門擎天自是清楚不過,從未聽聞過其中有練體修士,再觀這少年氣機,卻也與體修沒有絲毫瓜葛,當下疑惑道。
周天仙尊作為白虎堂掌教至尊,守山大陣的運轉又怎會不知,不過那時尚處閉關修行當中,對于外界之事并不能分心探查,出關后,聽得稟報,乃是赤練門二位弟子偷盜山門靈草,與門下弟子發生爭斗,至于守山大陣如何被觸發,眾弟子亦是道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聽得訣雪出手,因此也未有細究。
對于赤練門弟子以身硬抗玄天金雷一事,他亦有聽聞,不過卻也不在意,這等二流仙門弟子不守規矩,咎由自取,死傷一人,卻也不必介懷,不過聽得方才二人言語,知曉與訣雪對陣的少年,便是昔日抗雷之人,心中也是驚異一番。
西門擎天之惑,他自己這白虎堂掌教又如何能道得明白,周天仙尊暗自思量一番,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青蠻如此年紀便有著此等修為,定然有著一番自己的際遇,或是天賦異稟亦未可知,被玄天金雷擊中仍舊無礙,倒也算不得太過離奇。”
“這青蠻方才那鳳鳴一劍,怎的如此如此熟悉,似曾相識?”
離荷仙尊對于青蠻硬抗玄天金雷一事,卻未太過驚詫,只是仍舊念想著方才那一劍,心中暗自琢磨。
話音剛落,再次一道白影閃現,十丈開外,瞬息便至,青蠻一驚,橫劍一立,‘叮嚀’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
還未看清訣雪如何動作,只是憑著只覺的用劍一擋,頃刻間便覺一股雄渾力道隔著劍身透入體內。
“蠻牛兒!”
南枝木一聲驚呼,轉眼間,便見青蠻頓作一道紅光狠狠撞擊在陣法光幕上,發出一道沉悶聲響,委頓在地。
“你的確較之旁人,資質不俗,但本尊若要殺你,如拾草芥!”
此刻,訣雪傲然站立在方才青蠻所處之地上,朝著跌落在地的青蠻平靜道。
“咳.....咳!”
青蠻只覺心肺好似炸開一般,火辣辣的疼痛,豆大的汗珠順著深皺的眉頭,緩緩滴落,“好快....根本來不及應對。”
“他還不認輸?”
看臺之上的諸多弟子雖是體味不到青蠻如今的疼楚,但從方才其倒飛而出的速度,以及撞在陣光之上所帶起的沉悶聲響,大致能夠推演一二,見得臺上那胸前衣襟破開一道豁口的紅袍少年,拄著劍兵,掙扎著想要起身,皆是一臉驚訝。
“太強了,我根本看不清那白帝如何動作,青蠻師兄便被擊飛了。”
聞名不如親見,卓不凡雖是聽聞過白帝之名,但卻從未見過他出手,方才一見,竟是全然看不清他如何出招。
鄧如海咽下一口唾沫,雙眼發直,若是臺上與白帝對陣的是自己.....
訣雪略有些不耐的輕皺眉頭,“還不認輸?”
似青蠻這等人物,雖是資質奇高,但想與白帝訣雪對峙一二,卻委實太早,此次演武若非關系到其后的天下會武,訣雪亦斷不會現身參加,這宣武之地的年輕弟子,的確沒有一人值得讓他正視出手,與青蠻這兩招拿捏正好,既不會要他性命,但也威勢不差,足可讓其重傷,知難而退,只是,卻不曾想,他竟還要再斗。
“好在自己的身體有些古怪,堅韌遠超常人,不然亦不會在落霞峰受得重創后,短短半年便回復如初,就連為自己醫治傷勢的藥王前輩亦不明所以,只道是天賦異稟。”
青蠻思量著,終是站起身來,大口呼吸幾許空氣,這才感覺肺部略微通暢,堵塞之感略有減輕。
“我可以輸,但不能認輸!”
青蠻上前兩步,緩緩道,一揮劍,戰意盎然。
望著青蠻愈發堅定的神色,訣雪緩緩一搖頭,不再言語,這神色何其熟悉。
“白虎真言,破魔妄,修羅泰斗!”
演武臺上,一道術揭乍起,訣雪紋絲不動,身前卻顯現一雙手影,十指相銜,極速變幻,四處氣機隨之劇烈震顫起來。
青蠻瞳孔一縮,橫身而出,手掌泛起青芒,轟然拍地,一道波紋蕩開,訣雪凌天而起,一指氣旋點出。
轟!演武臺一陣顫栗,臺面之上,一塊一丈見方的石面,瞬間化為粉塵。
青蠻不及震驚,回身一側,一招‘出云辟水’刺出,錚!
訣雪輕哼一聲,雙指并攏,向下一拍,劍身之上,一道寒芒乍起,青蠻只覺重逾千斤,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隨之劍而下,一個踉蹌,正欲退避,猛覺腹部一緊,暗道不好。
一咬牙,水墨幽光大作,青蠻沉喝一聲,數道烏光突現,“練氣化形?”
訣雪略一遲疑,掌風不亂,仍舊向前推出,修,羅,二字瞬間自青蠻之身騰起。
“啊!”
青蠻口噴一口鮮血,強忍著鉆心劇疼,一手印訣變化。
訣雪眼見數道劍影飛至,輕笑道:“雕蟲小技!”拂袖一揮,“撲哧!”
正臺之上,周天仙尊驀地色變。
“找死!”
訣雪目光一寒,分出數道殘影,齊齊一掌擊出。
頭暈目沉的青蠻,哪敢有絲毫怠慢,睜大雙目,瞧準訣雪身形,運息而至,“流光!”
劍意彌散,一道烏光劍影,貫穿整座演武臺,就連陣法光幕上,亦是一陣光華閃爍。
“好劍!”
西門擎天輕呼一聲。
“氣沖斗牛,山河震。”
咣當幾下劇烈震顫,就連看臺之上亦是一陣搖晃,“蠻牛兒,小心。”
南枝木不顧一切的沖上臺去,卻被陣法氣機猛的彈開。
“要死了么?”
渾噩之間,青蠻只能夠聽見的心跳聲,恍惚間見得師姐奔跑過來,泫然欲泣。
訣雪輕出一口氣,瞥了眼生死不知,躺在不遠處的少年,他的劍,在數丈之外,斜插入武臺三尺,幾于劍柄。
南枝木險些癱軟,幸被顧行風一把扶住,雙目無神的望著演武臺。
蒼崖臺上寂靜非常,只余陣陣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死了?”
離荷仙尊神色復雜的望著臺面,喃喃一語。
西門擎天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
周天仙尊一愣道:“即便未死,也是勝負已分。”
執事尊者瞧著方才一幕,即便身在陣外,仍能感覺到一絲破溢而出的強絕劍意,心中狠狠抽動一下。
訣雪兀自從青蠻身旁走過,本欲離去,忽的腳下一頓,眉目深凝,“還能動彈?”
“那...那柄劍...怎...怎么在動?”
一位處于演武臺不遠處的白虎堂弟子,驀地指向臺上一角,驚駭道。
“嗯?”
周天仙尊,眉目一挑,似有所覺。
“蠻牛兒?”
南枝木聽見呼聲,掃眼一望,只見插入地面的水墨劍身,竟輕微的震顫起來。
一聲清脆劍鳴,水墨自行拔地而起,泛起盈盈幽光,詭異的懸浮于空。
“御...御劍術?”
執事尊者,震驚道。
與此同時,眾人不覺將目光移向那躺著的少年,只見他腿腳一抖,竟開始緩緩支起身來。
“站..站起來了?”
眾多修士瞠目結舌的望著竟然緩緩站起身來的紅袍少年,此刻他一身紅袍破爛不堪,隱約可見其中一抹青色。
水墨一分為九,嗖的一聲,飛至青蠻身旁,徐徐環繞在其四周。
“不出一甲子,我宣武之地,怕是又將會多出一個白帝訣雪了。”
太心仙尊輕緩一笑,徐徐道。
西門擎天平穩心境,扯出一絲笑容。
“我很期待,若給你些許時日,你究竟能成長到何種地步!”
訣雪轉向一側,背對著青蠻緩緩道。
青蠻艱難的張了張口,只是吐不出一言,如今雖是能夠勉強站立,但卻知曉,想要再次出手,幾乎全無可能,水墨之所以懸浮于自己身側,實則并非自己施法所為,而是劍器通靈,自行護主所致。
訣雪想來亦是知曉,此時的青蠻無法開口出言,繼續道:“十年,十年為限,屆時本尊會與你延續今日這一戰,希望你不要令本尊失望才好。”
青蠻清澈的目光中閃現一絲訝異。
不待眾人回過神兒來,訣雪兀自走向臺前,片刻之后,執事尊者神色數變,一揮手,竟是撤銷了守護陣法。
訣雪目望蒼穹,瞬時間,騰身而起,竟是破空而去。
“師尊?”
顧行風一臉沉吟,向著南問天望去。
南問天緩緩搖搖頭。
執事尊者步至演武臺上,一望眾人,朗聲宣讀道:“赤練門,青蠻,勝!”
數百弟子盡皆嘩然!
“蠻牛兒,勝..勝了?”
南枝木一臉愕然,旋即一個閃身,移上臺去。
“怎么會是他勝了?白帝分明毫發未傷....”
“這你便不知曉了吧,所謂惺惺相惜,便是如此,此子能夠在白帝手下支撐至此,足以傲然,方才那一劍你也看見了吧,何等凌厲?你我能夠安然接下?”
臺上臺下,言語四起,沒人能夠想到會是這般結果。
太心仙尊若有所思道:“若我正門之輩,皆有此等胸襟,何懼邪魔歪道。”
西門擎天舒緩一下身形,輕笑道:“白帝訣雪,倒也并非浪得虛名。”
在南枝木等人的攙扶下,身受重傷的青蠻終是下了演武臺去,經過各方修士時,不時有人指指點點,竊聲私語。
“師..師姐..,我輸了..”
倚靠在南枝木肩頭的青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是能夠開口吐出幾個字。
南枝木心中一澀,卻又撲哧一聲輕笑,點點頭,又使勁兒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