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一片狼藉,明顯是被人翻動過,李二愣瞪大雙眼,鼻孔中不時噴出粗氣,當真是氣得不輕。
“把那小子給本大王帶進來。”
一小弟忙著答應一聲,忙不迭的向外跑去,不過會兒,便又折返,“大王,他來了。”
“小子,這是怎的一回事?”
李二愣幾乎是咆哮著,沖著青蠻說道。
青蠻怔了怔,只見此處,一地水漬,哦,不是水漬,有著濃郁的酒香,“難不成是打翻了酒壇?”
青蠻心中暗想,“即便真是打翻了酒壇,亦不必做出這番兇神惡煞的模樣吧。”
他撇撇嘴,哪里知曉這是怎么一回事,不過瞧這一眾翻云寨修士的神色,亦是不難猜想,只怕那張小花趁他們不在莊內之時,作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
“我的酒啊!”
猛的一聲哀嚎,倒是讓青蠻一驚,只見那頭裹一方紅布,似乎在這群人中地位不低的破空修士猛的向著一個角落撲去,那兒擺放著個一人來高的水紋壇,仔細一看,這滿地酒漬便是從其中滲出。
還是白臉書生,笱軍師神色最為從容,只是挑了挑眼眉,他可是深知,對于嗜酒如命的紅頭兒而言,那壇酒意味著什么。
果然,紅頭見著壇中僅剩的不足三寸的藏酒,雙目赤紅的轉過頭來,那一大一小的兩只耳朵好似充血一般,變得通紅,輕輕扇動動著。
青蠻本是想笑,卻又覺著太過無禮,終究是忍住了。
陡然,一陣勁風襲來,青蠻詫異,輕巧的向一旁挪出兩步,堪堪避過,原是有些癲狂的紅頭向他沖了過來,拳風所及,使得青蠻鬢角微微飄動。
“小子,還敢躲?”
紅頭獰笑,認定這青衣小子便是與那張小花兒一伙的,這氣自然也就撒在他的身上,見的他躲開,怒意更盛,“讓你嘗嘗你紅頭爺爺的手段。”
一聲咆哮,那只稍大的耳朵,便好似膨脹一般,猛的化作三尺來常,呼呼的左右扇動,氣機迅速向他四周匯集而去,地窖的各種雜物亦被氣勁兒蕩得四處紛飛,發出叮咚乒乓的聲響。
眾人皆是一驚,紛紛從旁退去。
“住手,你想毀了老子的地窖嗎?”
此時,李二愣一聲暴喝,震得瓦礫翻響,紅頭神色一滯,左右望了望,訕訕一笑,“大哥,對不住,對不住。”
說著,那只駭人大耳亦是恢復如常,面色一團和氣,只是偶爾瞥向青蠻的目光中,仍舊帶著一絲冷意。
地窖之事,就這么波瀾輕起,便又平靜,青蠻松了口氣,好在這些人倒還算講理之輩,沒有真個兒蠻不講理,出手傷人,不然,少不得又是一番爭斗。
“小子,咱翻云寨雖不是什么名門大派,但也不是什么蠻不講理之人,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你也是受那王八羔子所害,本大王便不拿你說話了。”
正廳中,紅頭半躺在特制的藤椅上,翹著腿,斜眼瞧著這青衣小子,聽得大哥說得口口是道,心中更是疑惑了,“咱們翻云寨什么與人講過道理了?以前不是常說,誰拳頭硬,誰就是大爺?”
不過既然李二愣這么說了,他亦不是沒腦子的人,自然不會插嘴,心道:“老大這是葫蘆賣的什么藥?”
想著,又瞅了瞅位于老大身旁的笱頭,心中狐疑。
“呵呵,前輩乃是通情曉理之輩,不與小子為難,小子感激不盡。”
方才,青蠻便是想要離去,但奈不住李二愣好言相邀,硬是被留在這兒用了頓晚飯,只是這頓飯,吃的太過沉默,不少人都以一副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好不自在,所以,他亦不打算久留了,抓緊時日前往牧野家才是正事。
青蠻想走,李二愣卻仍是意猶未盡,自顧搖頭而笑,“哪里,哪里,慚愧,慚愧。”
“青蠻公子,你說你乃下界修士?”
說話之人乃是一直微笑不語的笱軍師,他晃了晃羽扇,自顧斟酒一杯,淺抿一口,見得青蠻點頭,笑道:“不知公子,是出自三地何處?南離?宣武?還是漠北?”
這二重天之人,對于一重天,素有輕視之心,多以下界稱呼,久而久之,眾口皆傳,便成了習慣。
青蠻一怔,“這位道兄,難道亦是從一重天而來?”
笱軍師抿嘴不語,卻是李二愣哈哈一笑,“我這二弟可不是你那一重天的人物,不過他曾今那姘頭是你們那兒的,好像是什么漠北之地的。”
“啊,是吧,二弟?”
“姘頭?”
青蠻愕然,這前輩還真是語出驚人,這若是在一重天修門中,少不了又是一番責罰。
“大王。”
笱軍師無奈搖搖頭。
“好了,好了,不是姘頭,是大哥言語粗俗行了吧。”
李二愣手中拿著一塊肉骨頭,滿嘴肉泥,狠狠吸了一口油水,砸吧咂吧道:“那就是相好吧。”
青蠻頗覺有趣,想來,這翻云寨應是極適常師兄這等人物,同樣不拘小節,憑意而為,他笑了笑,“原是道兄的故人,不過,小子卻是來自南離之地,宣武亦是居住了不少時日,但漠北卻是從未去過。”
笱軍師輕輕點點頭,“不知此次公子來這二重天,有何打算?是前來探望仙長,前輩?或是只為開一下眼界?”
末了,他還添一句,“不然便是打算安居在此,能夠更好的修行?”
“恩,在這兒好啊,可比你們那下界好多了,本大王聽說你們那兒的靈氣稀薄,資源匱乏,一個勞什子分神境的家伙,都算個人物是不是?”
李二愣被勾起了話頭,一邊吃食,一邊笑道。
青蠻訕訕一笑,雖然一重天的修行環境確是遠遠不如二重天,但任誰聽得他人,如此直言不諱的貶低自己家鄉,心中自然不快,他亦是常人,也不例外,只是也知曉,這些個修士脾性入世,道出這般言語,或也并非真是如此。
“小子前來貴地,是有要事在身,辦完事,便就回去,不會久留。”
李二愣一臉惋惜的模樣,“本大王還想收你做小弟呢,你便要走了?”
笱軍師連忙咳嗽兩聲,從旁的眾人亦是一副詫異神色,而紅頭本就不待見這青衣小子,如今聽得此言,一口水酒沒咽下,直接給嗆住了,連連咳嗽不歇,猛的將杯子摔了個粉碎,“他娘的,什么玩意兒,這是酒嗎?”
李二愣淡淡看了他一眼,亦不理會他的牢騷,繼續笑道:“若是你愿意,以后便跟著大王我吃香的,喝辣的,保準沒人能欺負你。”
青蠻也是詫異非常,怎么也未想到,這前輩竟是生出了將自己收入翻云寨之心,按說,自己沒有顯露什么修為,就這幅弱不禁風的模樣,他當是對自己看不上眼才對。
不過,青蠻定然是不會答應的,婉言謝絕李二愣的好意。
紅頭當是不想這下界的毛頭崽子加入翻云寨,但見他如此干脆的拒絕,心中更是不岔,呸了一口唾沫,沖著一旁的嘍啰道:“小的們,拿酒來。”
紅頭這次直接抱著酒壇而飲,豪放不羈,不消片刻,兩壇陳酒下肚。
“前輩,小子有一事不明,出這金陵城,需得用名牌到州府大人那兒去加印么?”
這是,張小花告訴他的,不過張小花既然坑蒙于他的錢財,其人所言,或是亦不能信,青蠻便借此機會,向李二愣問道,想來,以他這翻云寨大當家的身份,還是知曉不少消息的。
“呃,有這回事嗎?”
李二愣半醉半醒,聽得青蠻詢問,“嗝”了一聲,向四處望了眼,疑惑道。
“呵,州府算個鳥,咱們翻云寨要去何處,他能管得著?”
紅頭兒大刺刺的呼喝一聲,廳中的嘍啰盡皆高呼附合,“紅頭領說得對,州府算個鳥。”
青蠻聽得皺眉,雖然這兒的州府,乃是由牧野家這般世家所設,但終歸算是官家,翻云寨眾人,還真是落草為寇?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青蠻公子別聽他們胡說,這出離金陵城,尋常時候的確是來去自由,但你若想去得別的城鎮,便需得向州府取要一方印信,方能入城。”
笱軍師笑道:“你亦知曉,若是一些山匪,或是妖魔邪道混入城中,總會生出事端。”
說著這兒時,他自己不禁一笑,眾人見狀,哄笑一堂,“山匪?他們不就是山匪嗎?”
青蠻點頭,看來這張小花卻是未有虛言,想要前往牧野家,還真得去州府走一遭,只是,他心憂初時與蕭翎衛的過節,蕭翎衛與州府,同是牧野家之人,若是讓他們知曉,不定,便要為難自己。
“青蠻公子?怎了了?你似有疑難之處?”
笱軍師疑惑道。
李二愣一怔,大笑道:“對了,小子,你初來此地,有什么解決不了,便盡快開口,今天你與大王我相識,也算是你的造化,你便說出了,大王我說不得,一高興便幫你解決了。”
青蠻眼前一亮,還真是個辦法,瞧這大當家的模樣,在這城中,只怕混得不錯,有他幫忙一番,或許能夠省去不少麻煩,當下,便拱手作揖,將之前與蕭翎衛之間發生的事,言說出來,同時,亦道出了自己的憂慮。
“這樣啊?”
李二愣聽得青蠻言語之后,半皺著眉,沉默半響,好似一幅沉思的模樣,好一會兒,向著笱軍師笑道:“二弟,你來說。”
他本就五大三粗的,只是逞一時豪邁,若真教他想辦法,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只得把問題拋給足智多謀的軍師。
后來,終于想出一個辦法,由李二愣親自出面向州府言說,便說青蠻是笱軍師那相好在下界的家弟,而今來這兒,是來尋親來了,想要去其它地方游玩一番。
笱軍師有一個紅顏知己,乃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時,金陵中但凡有些頭面的人物皆是知曉,如今的州府自然也不例外,說青蠻是她的家弟,前來探親,倒也說得過去,這親戚自然便是笱軍師這個“姐夫”了。
“小子,待會兒你可別插嘴,見機行事,一切由本大王來說。”
金陵街道上,以李二愣為首的翻云寨眾人,浩浩蕩蕩,約莫數十人,一齊向著州府衙門而去。
“唉喲,紅頭大爺,你這是干嘛,小老兒可沒有哪兒惹到你啊。”
街市上忽然一陣哄鬧,青蠻疑惑,卻聽身旁的李二愣言道:“走看看,那便是坑蒙你的兔崽子,平日里販賣的地頭兒。”
“張小花是一個市井小販兒?”
青蠻有些回不過神兒來,昨日見得翻云寨眾人對其咬牙切齒,還以為是個與李二愣差不多的地頭蛇人物,沒想到竟是個小販兒。
實則,青蠻卻是小看了這二重天的小販兒,在二重天中,便就沒有一個普通人,李二愣曾今也是個市井小販兒出生。
如今這金陵小販兒中,大多都對翻云寨有著三分畏懼,一些個家大業大的,既是不懼他,但也不想被他們時常來攪擾生意,便半推半就的依著翻云寨,繳納歲錢,其中,唯有張小花這等人物敢與李二愣對著干,不過他是一個小人物,沒啥家業,即便不賣東西,也沒啥好損失的,今天折騰一下,明天便又消失不見,且孤家寡人,讓翻云寨眾人很是頭疼。
漸漸地,張小花兒在一些個不想繳納歲錢的小販兒中有了點名氣,不少人都以他馬首是瞻,雖不能與李二愣的勢力相提并論,但偶爾膈應一下還是行的。
紅頭一腳踏在翻倒的籮筐上,手擰著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衣襟,臉上煞氣騰騰,“老不死的,你是沒得罪本大爺,可張小花得罪大爺我了。”
“唉喲,紅頭領,一人做事一人當,那張小花得罪您了,您尋他晦氣去啊,怎的找到小老兒身上了。”
老頭兒嗚呼叫喚,雖有著分神境,卻是不敢還手,因為知道,一旦動手,這圍攏在身旁的數十號翻云寨痞子可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候,一齊出手招呼下來,他可挨不起這折騰。
老頭兒便是時常偷實張小花兒無花果之人,自昨日張小花說跟著去看看,便再也沒有回來,他自然知曉,定然是這混小子,又發了一筆橫財,不知躲哪兒去逍遙了,不待錢財花光,是不會回這兒來老實呆著的,這事亦不止發生一次兩次了。
他瞅了眼虎視眈眈的眾人,紅頭兒拳頭還沒落下呢,便更加凄厲的叫喚起來,真個兒聞著傷心,心中大罵。“丫的,滾犢子,得手了也不叫上老夫,自己一個人花天酒地,讓老夫在這兒受苦。”
四處的行人小販兒,見得此地狀況,亦是一個個幸災樂禍的圍攏上來,指指點點,多是臣服于翻云寨的小販兒,一些個自忖與紅頭兒有些交情的小販兒,趕緊拿出自己販賣的特產孝敬,一邊打聽著什么事兒。
不過卻無一人為老頭兒說情的,暗罵活該,他們都是按時交納了歲錢的,才能安然無恙,不像這老頭兒,跟在張小花身后,一分歲錢也未交過,他們心中自然不疼快。
“尋他?”
老頭兒故意縮坐在地上,不肯起身,被紅頭兒使勁兒扯了扯,卻仍舊如此,紅頭兒冷笑,瞥了眼一旁的背簍,略覺有些眼熟,再仔細一辨認,頓時神色一厲,“直娘賊,這是什么?你自己編的竹簍子?”
“大哥,你快看?這不是你的百合簍?”
李二愣本就是好大喜功之人,極為注重面子,在笱軍師的耳濡墨染下,行事漸漸多了一絲斯文氣息,但也非是變得慈悲了,只是想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這么多人為難一個老頭,容易被人說閑話,今日本是前去州府的,路經此地,才順道一看,意料之中的沒有尋著張小花兒,但卻看見了這時常與他一起的老頭兒,加之他亦是不繳歲錢的小販之一,自然拿他出出晦氣。
眼見差不過了,正欲叫紅頭兒住手,私下你再教訓他,卻不想,聽得紅頭兒一陣呼聲,當“百合簍”三字響起,頓時一怔,急急推開旁人一看,那盛滿無花果的簍子,赫然便是自己曾今當小販時所用的百合簍。
“好大的膽子,你竟敢偷本大王的寶貝?”
李二愣一聲斷喝,方才的斯文模樣,頓時拋到九霄云外,“還愣著干什么?揍他丫的。”
眾人一驚,連忙一擁而上,頓時將老頭兒淹沒在人群中,“唉喲,唉喲”的哀嚎聲接連不斷,起初能聽清是那老頭兒的聲色,漸漸地,便好似不止他一人,雜亂的人群中,哀嚎聲響了一片。
青蠻大開眼界,心中驚詫,真沒想到,李二愣等人敢當街聚眾毆人,這和世俗的痞子,當真無異了,他本是想出手解救那老人家一番,雖然他們都沒有祭出兵刃,亦未施展什么術法,但好歹亦是修為不低的修士,動起手來,威勢還是不俗的,只怕那老人家吃不消。
就在此時,他忽然瞥見,從人群的一角,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影鉆了出來,神情狼狽,手中還拿著兩顆不知何名的果子,小心翼翼的向前爬著,還一邊向著四處打量,半掩著容顏,用些許怪異的腔調,大聲呼喝著,“揍他丫的,這老不死的還敢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