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次子雖是容貌不濟了些,但文墨武功,無一不通,亦算是文武全才,今次洪叔寶親自屈尊前來相迎,本想著亦是給足了曲府面子,未曾想見得眼前這般情形,饒是他心性沉穩,也不禁挑了挑眉,“這曲家是何意?難不成還自忖甚高,瞧不起我洪家?”
洪叔寶心念一轉,有些不悅的點了點頭,將目光望向不遠處跟在曲家小姐身后下得車馬的青衣小子,朝著同樣神色沉凝的曲老爺說道:“曲兄,這位是?”
他倒也沒有大發雷霆,只當是曲老爺的子侄輩,隨行而來,因路途遙遠,又不甚騎馬,因此才同乘一車,不過,這面上還是有些不好過,需得曲老爺解釋一番。
跟在洪叔寶身后的大都是洪府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一兩人的身份地位,比之洪叔寶都是只高不低,今日已是專程來見見這曲家的小姐是何模樣,順道為洪叔寶壯壯人面,他們亦是神色一變,世家大族最在乎的便是名聲,而今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見得這般情形,自然很是不悅,當下便對那曲小姐的映像惡劣三分,只是見洪叔寶并未明言怪責,亦是不好冒個由頭,心中腹誹,再看向青蠻的目光,自當冷上三分。
以青蠻的敏銳靈識,哪會瞧不出這些人對自己的不悅之感,心中有些疑惑,這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曲小姐的家人怎會便這般看待自己,“難不成是孤男寡女同乘一車之故?”青蠻心中一忖,不由生出兩分愧疚,步履稍稍一動,便與曲小姐并肩而立。
“昔亭見過爹爹,娘親。”
曲昔亭自然不似青蠻這般感覺敏銳,見得爹娘前來,心中僅剩歡喜,至于其他不認識的人,她亦不在意,爹娘經商之途,自然是有些往來之友的,在于曲老爺兩步之遙時,停頓身子,盈盈施了一禮。
“老爺,夫人。”
權叔哈了哈腰,訕笑一聲,心中卻是在打鼓,悄然瞥了瞥老爺夫人身側的眾人,心頭有些擔心,曲昔亭不識得這些人,他卻是認識的,而且還知曉他們來此作甚。
曲老爺這才微微一笑,輕輕擺擺手,笑道:“辛苦了。”
權叔只是笑,恭敬退立一旁,心中知曉,老爺怕是要親自詢問了,不過他也無可奈何,怎么也未想到,洪家人竟是與老爺一道來了,好在他亦知曉,老爺夫人的脾性,多半是不會與這小兄弟為難的,再瞧了眼身側的青衣小兄弟,卻見他朝著二老拱手作了一長揖。
“小子青蠻,見過曲老爺,曲夫人。”
在青蠻幾人行走過來的時候,曲老爺與陸氏便在心中思量,當得是哪位親眷的子侄,可這左右一瞧,的確是沒有絲毫映像,直到他主動出言,方才明了,這并非是自家之人。
曲老爺弱不可聞的輕哼一聲,卻是將目光掃向了,臉頰略顯紅潤的愛女,只是忽然生出了這般事兒,他也不知從何言起,倒是陸氏頗為聰慧,瞥了眼洪叔寶漸冷的神色,心念一轉,神色一下變得喜氣起來,竟是熱絡的訝笑道:“原來是阿蠻啊,這有些年月不見,你這容貌端是變化了不少,愈發清俊了,像你爹爹,湘姨險些認不出了。”
說著,她竟是扔出一只手去,在青蠻的額前比了比,全然未有一絲生分之感。
“啊!”
青蠻愕然,不單如此,便是曲昔亭,曲老爺,極其曲府的其他諸人亦是神色悄然一變,不過除卻曲昔亭外,其余等人倒也是心思玲瓏,轉瞬便知曉了夫人言下之意,又將神色恢復過來,盡是露出些許笑意。
“你啊,是人老了,這眼神兒也差了,阿蠻分明便是與小時候差不離嘛,老夫方才卻是一眼便認出來了。”
曲老爺爽朗一笑,一邊說著,卻是不停朝眼前的青衣小子使了使眼色,心中暗急:“你這小子,可要機靈點兒啊,莫要鬧出了笑話。”
“來亭兒,娘親與你有些私事要說。”
曲昔亭正欲言語,卻是陸氏一把捉住了她的柔荑,一邊笑言著,一邊將其帶向了一旁,避開了眾人,曲昔亭雖是頗為不解,但亦只能忍住疑惑,先隨娘親去了。
一旁的洪家眾人皆是怔了怔,這才恍然回神兒,原來真是親眷,洪叔寶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氣,神色亦不似方才那般冷冽了,既然是親眷,那同乘一車雖是有些忌諱,但還不至于鬧到大家不歡而散的地步。
“你這小子,真是的,這不過才三年沒見,便是這般生分了,你可是忘了老夫對你的好?”陸氏將曲昔亭帶去一旁,剩下的自然便交給了曲老爺,他上前拍了拍青蠻的肩,佯怒道:“怎么這開始稱呼老夫為曲老爺,連大伯都不愿認了?”
曲老爺亦是說得這般明白,再不明了,那當真是蠢笨如豬了,青蠻雖是不明其中原委,但曲老爺與曲夫人既然如此為之,想來亦是有難言之隱,總之是欠曲家一分恩情,便也接過話頭,再次輕笑一禮,“大伯教訓得是,是小侄疏忽了。”
青蠻這么一揖,言語恰到好處,既不是太過親切,亦非完全陌生,便好似真是數年未曾相見的親人一般。
“這位小兄弟倒真是一表人才,年紀輕淺便氣度不凡。”這時,洪叔寶上前一笑,望了青蠻一眼,旋即扭頭道;“不知這位是曲兄哪位兄弟的公子?”
曲老爺這一代,算上他,共有三兄弟,皆是做著極大的營生,才有了曲家如今的門庭,洪叔寶對于曲家三兄弟的其余二人,雖是不算熟稔,但也有所往來,更遑論,這日后,洪家與曲家便是兒女親家,該認識的還是要認識。
曲老爺不動神色,微微一撫長髯,笑道:“這小子卻非老夫那個弟弟所出,卻是老夫早年所交的一位兄弟,相交甚篤,他常年游歷在外,因此,阿蠻亦是從小便寄宿在門下,與亭兒可謂青梅竹馬,后來他便隨他爹去四方游歷了,若非今日,老夫卻也還不知曉,他又回來了。”
洪叔寶愣了愣,原來如此,難怪方才會說三年不曾一見,卻是有著這般緣故,非是血親,但相交甚篤,從小青梅竹馬,這同乘一車,倒是不難理解了。
“啊,娘親,竟有這般事,你卻為何不早些告訴于我。”
不遠處的曲昔亭此刻卻是一臉詫異,面頰泛羞,但凡女兒家聽聞即將出閣為婦的消息,心頭總會泛起漣漪。
陸氏愛憐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也有了這般年歲了,該是尋個夫家的時候了,這門親事,我與你爹都商量好了,至于那洪公子,也是幫你把了把關,雖是差了些人才,但卻文武全才,品性亦是極好的,與你正是良配,你可莫要看輕了他。”
雖是這般說,陸氏卻是不擔心的,她知曉自己這女兒的性子,斷不會以貌取人的,心地極為善良,哪怕是路邊的乞丐,她亦斷不會冷眼視之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道理,曲昔亭自小便明了,只是未曾想來得這般快罷了,對于這門親事,除卻有些忐忑與羞澀外,倒是沒有多少抗拒,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本該如此。
她哀婉的輕嘆一聲,輕柔道:“女兒還想常常侍奉在爹娘身邊呢。”
陸氏莞爾,伸手想要撫一下她的腦袋,但想了想,還是作罷,畢竟也是個大姑娘了,笑道:“這出嫁了,還是能夠時常回家看看的,女子嘛,終會有此一遭的,難不成你還能終生不嫁?”
她這般打趣兒一說,曲昔亭卻亦是羞紅著臉,抿嘴輕笑,溫和的柔荑拿捏衣角,目光漂浮的向著不遠處的青色身影瞥去,眸中劃出一絲擔心。
陸氏自然是瞧見了,方才想起要詢問那青衣后生的來歷,與曲昔亭言語一番,方才知曉了緣由,雖是做了件好事兒,但還是忍不住念叨兩句:“你這孩子,便是太善良,這荒山野嶺的,便如此輕易的接納這么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還與他同乘一車,這要是真遇上了喬裝的壞人,可怎生是好?”
“青公子他,不是壞人。”
曲昔亭忍不住輕言一聲,旋即低眉道:“遑論,娘親你也不也常說,行善積德,可得福緣,切莫以善小而不為么?”
陸氏只是笑,這次捉住她的手,卻是略微緊了緊,沒有再辯駁于她。
通州的街市很是熱鬧,比之二重天的城鎮亦是絲毫不差,唯一的區別便是,一邊盡乃修行中人,而另一邊卻是難能尋著一個。
青蠻目光淡淡的跟在曲老爺身后,打量著這繁華的街景,因為冒充了曲老爺子侄之故,卻是不能去他的“梨花村”了,至少暫時不行,怎的亦要陪曲家演完這出戲。
聽得眾人一番言語,此刻青蠻方才知曉,原來這曲老爺,與其余些個錦衣華袍的員外郎卻非一家之人,而是這通州四郡鼎鼎有名的富賈之家,洪家中人,而那與曲老爺一路把手言歡的中年人,便是洪家幾個主事之人中的其中一人,名為洪叔寶,而曲小姐今次前來,便是要與其次子成婚,過門,做洪家少夫人的。
青蠻暗自苦笑,他卻是經常遇著這般事了,在二重天時便是如此,想到這兒,驀地心頭一緊,涌出一股濃濃的感激與苦澀,恍惚間有些出神兒。
“青小公子,你與你爹游歷天下,想來定是見識淵博咯,那你可曾見過,比這通州還要繁華的鎮城?”
洪叔寶與曲老爺言談盡歡,見得一旁的青蠻沉默不語,便尋了個由頭,笑道。
青蠻一怔,卻是沒想到,這洪老爺竟會主動與自己言語,他見過的城鎮可是多了,比之通州城還是繁華的城鎮自然是有的,中州皇城自不必說,那可是天下中樞,一重天中,幾乎尋不到能夠與之比肩的,至于二重天,三重天,青蠻雖是去過,但僅限于一地,兩地游歷卻非廣闊,不好妄下定論,但比這通州還要繁華的鎮城自然是為數不少的。”
“自是有的。”
青蠻如實言道,言語略有些謙恭。
“哦?”
不單洪叔寶“咦”一聲,便是乍聞言語的曲老爺亦是神色一怔,轉瞬如常,心中暗道:“這小子倒也聰慧。”方才他亦是從陸氏口中知曉了這青蠻的來歷,乃是出自這通州的一處名為“梨花村”的偏遠村落,乃是第一次外出,便在野外山林迷失了路途,自然是不會有多大見識的,想來他亦是記得了方才自己向洪老爺所言的隨其爹爹游歷天下的言語,方才如此回答。
想到這兒,曲老爺便是捻須笑了笑,“阿蠻游歷三載,見識卻是有的,青兄乃是方外之人,所及之地,自非我等能夠揣摩的,這比通州還要繁華的城鎮,老夫卻亦是還未曾得見過,一直引為憾事。”
他輕嘆一聲,言語說道,卻是為青蠻之言圓了一圓。
洪家的親眷,與三人相去不遠,自然能夠聽得他們言語,聽得曲老爺口中的“方外之人”時,不禁一驚,紛紛側目,看向青蠻的目光又驚又奇,亦不復初時那般冰冷漠然。
曲老爺口中的方外之人,自然便是世間的修行之輩,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多少知曉一些,洪叔寶亦不愧是大家子弟,倒也沒有太過驚愕,只是看向青蠻的目光多了兩分熱切,由衷的向曲老爺拱拱手,感嘆道:“想不到曲兄的知交好友,竟是世外高人,失敬,失敬。”
說著,他再次看了青蠻幾眼,愈發覺著這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果真有著一股子輕靈脫俗之氣,不疑有它。
“呵呵,叔寶兄言過了,這亦是緣分吶,不過曲某卻是曾得青兄指點一二,否則亦沒有曲某的今日了。”
曲老爺悵然一笑,似是在回憶往事。
青蠻暗暗一怔,抿唇笑了笑,心道:“這曲老爺倒真有幾分演戲的本事。”不過他卻是不知曉,這曲老爺在年少之時,的確得到過一位修行高人的幫助,經起指點,才能夠掙得今日這份家業,這件事,他隱藏極深,整個府邸,只有他的妻子陸氏聽他言起過一二,便是他的兩個弟弟都被他蒙在鼓里。
“難得,難得,久聞曲兄道骨佛心,也難怪會有這般機緣。”
洪叔寶贊嘆一聲,心中更是信了幾分,暗忖:“難怪曲家不過區區數十年,便有這般成就,卻是這般緣故。”
很快,便是午時了,眾人亦是來到了城郊洪府的一處別院,這兒并非主院,畢竟以曲昔亭如今的身份,再未過大禮之前,卻是不能進入主家的,曲家眾人便暫且在此安頓,還有數日,亦是在此接待曲家親眷,陸續從別處趕來。
這兒清幽雅致,并無吵嚷,加之院落寬敞,且人數不多,青蠻寄居于此,倒也頗為舒心,熱熱鬧鬧的過了一日,洪家眾人亦就散去,忙活起婚禮事宜,而曲老爺及陸氏在這通州城中亦是置辦了房產,以備不時之需,在隔日后,便帶著曲昔亭去了那處單獨的院落,留在這處別院中的人亦是寥寥無幾。
而青蠻的去留,曲老爺亦是有了定論,私下里與青蠻言說過,讓他暫且居住在這兒,待得喝過曲昔亭的喜酒后,再差人送他返鄉,亦是讓洪家不起疑心,反正青蠻亦是無處可去,那“梨花村”更是子虛烏有,對于曲老爺所請,倒是疼快的答應下來。
“青公子,在練字呢?”
來人卻是一襲素裝打扮的王鐘,去處皮胄,刀兵之后,倒是有幾分文人氣息,只是他卻識不得多少大字,只是為了更好的做好份內之事,在一個老先生那兒學習數月,勉強能夠書寫一些簡單的文書。
在通州一帶,目不識丁者居多,能夠識字的除卻書生外,便僅有一些大家子弟了,只是書生這差事卻不好當,筆墨紙硯那可都是極為靡費銀錢的,尋常人家可消耗不起。
此處乃是洪家別院,這筆墨紙硯自然是應有盡有的,青蠻亦是閑來無事,亦不好顯露武功,按捺住想要取出水墨一舞的心思,只能寄情于筆墨,這一番揮毫下來,力透紙背,宛若鐵畫銀鉤。
王鐘湊上身去一瞅,不由身形一怔,饒是他瞧不出好壞,但亦能感受出這寥寥幾個大字的不凡,端的是氣勢逼人,只可惜他并非修行中人,自是瞧不出,這寥寥幾字中蘊含的特殊氣息,這是青蠻有意融合佛、道,兩門心法匯集劍勢而書的,幾可當做一符箓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