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著,若再過一兩年月,自己還未尋得能夠讓自己滿意的女子,便向大伯提親,與這妹子來個百年好合,只是天不從人愿,這才數月不見,便從通州傳來了,小妹即將完婚的消息,他真個頓足長嘆,懊悔不迭,只是木已成舟,饒是他頗有怨氣,亦只能硬生生接受了,這曲家一直都是由大伯家做主,似這般事,他自是沒有絲毫言語權利的。
經過數日奔波,他早早的便來到了通州府,見過了洪家的一個管事兒,便被帶來了此處,還未來得及去大伯行院處拜訪一番,只是因為小妹即將出嫁,尚在閨閣,此時此刻,尋常男子,卻是不能輕易探得的。
他自小便是聲色犬馬,揮霍無度慣了,最是講究排場,有心拿曲家府邸與此處一別,饒是不愿承認,但事實卻是,這洪家的一處別院,氣派堂皇,亦是絲毫不弱與曲府了,只能逞逞口舌之利,大為不屑的對這一番景致,品頭論足。
跟在他身后的還有幾個貼身隨處,曲家三房,雖是脾性各異,但有一點,卻是同出一脈的,那便是對于自家下人都很是貼心,從不輕易呵斥。
他那幾個隨從與他從小到大,亦是好事惡事一起做,關系甚篤,聽得曲一宣這番言語,哪能沒有高聲附和的道理,當下便一陣嚷鬧。
青蠻不識得他,但聽他言語,加上近日王鐘及曲老爺的言語,亦是不難猜出這些人的身份,多半便是前來參加婚禮的曲家子弟,對于這些人,青蠻自然不會刻意搭理,微微一側身,便要繞道而去。
“唉,站住,對,別看,就是你。”
這別院委實是九曲十環了些,曲一渲第一次來,有著摸不清路數,見得這青衣少年想要離去,便趕緊將其叫住,見他面生得緊,只當他是這處別院的侍者,亦好讓他引領自己閑逛一番。
青蠻略微一怔,卻還是頓住了腳步,不明何理的望向了這曲家公子,回首輕聲道:“這位公子喚住在下,不知所為何事?”
他這番言語說得不亢不卑,明顯不是一個打雜小廝,曲一渲這才上下將其一打量,衣衫雖是清淡了些,但卻隱約有著一股子靈氣,與那尋常小廝有著天壤之別,那面容更是極為俊秀,沉吟片刻,“莫不是本公子看錯了?他是洪家的公子?”
富家公子著裝樸素的倒也不是沒有,曲一渲曾今便遇得個衣著平平,毫無跋扈氣焰的公子,那人的身份地位,即便他都是遠遠不及的。
心念一轉,當下亦收斂了些許肆意姿態,拱手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青蠻。”
青蠻抿了抿嘴,輕聲言道。
正在這時,卻是從長廊一頭快步行出一健碩男子,待至青蠻跟前站定,向曲一渲作了一禮,笑道:“渲公子。”
說著,他又向青蠻道:“這位渲公子乃是三老爺的公子,此次亦是為小姐婚事而來的。”
王鐘笑呵呵吟道,自青蠻在他面前顯露那一手行書后,他對青蠻亦是徹底改觀,雖還不知曉,青蠻乃是仙家弟子,但亦暗暗猜測,青蠻家世不凡,方才便是見得曲一渲將其喚住,略有些擔心,這曲一渲的性子,他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乃是出了名的跋扈子弟,生怕他不知曉青蠻的身份,將其當做了這別院小廝,呼來喝去,那可就不好了。
曲一渲挑了挑眉,對于青蠻并非洪家公子略有些意外,聽得王鐘一番解釋,方才知曉了青蠻的來歷,暗送一口氣的同時,臉面亦是浮現出一絲傲色,雖然王鐘亦在暗暗提點他這青衣小子來歷不凡,不過他卻不以為然,本就是個不務正業的跋扈子弟,對水墨丹青更是絲毫不感興趣,卻是不認為,寫的一手好字,有什么了不得。
“呃,青公子的行書,能入得王兄法眼,想來確是不差了。”
曲一渲淡淡一言,卻是引得身后數人竊聲言笑,王鐘亦只是連連苦笑,當然知曉這渲公子此言乃是譏諷自己本就學識不精,哪會有什么眼力勁兒。
不過他亦不在意,只要渲公子不與青公子起了什么沖突便是好了,至于他,時常亦是與曲一渲言笑慣了,這兩句揶揄言語,于撓癢無異。
在王鐘的邀請下,青蠻勉為其難的隨著他與眾人在這別院中賞玩起來,冬寒落雪,寒香撲鼻,點點墨梅在院中點綴開來。
好在曲一渲雖是跋扈,面色傲然,但對于自家人還是頗為照顧的,便是青蠻并非真正的大伯子侄,但大伯這么說了,他亦不好為難,只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詢問著青蠻來歷。
青蠻亦是有所答,有所不答。
別院再怎么寬綽,但亦經不得眾人這般細致琢磨,少時之后,曲一渲亦是游興大減,本就是蝸不住身子的人,一日不尋些事做便是不歡。
驀地,他尋了個由頭,想要到通州城去逛逛,通州乃是聞名遐邇的大城,曲一渲來得亦是不多,當然想要去瞧瞧其中精彩,其余眾人自不必說,自是以其馬首是瞻,王鐘略微猶豫片刻,亦是答應同去,畢竟在這別院中委實憋悶了些。
問及青蠻,他卻是淡淡一笑,朝著王鐘拱了拱手,“王兄自去吧,小子獨個兒走走便是。”寫出“傾國傾城”四字后,青蠻便琢磨著怎么自制符箓,亦是知曉這些公子哥若出去,會去些什么地方,他無甚興致。
王鐘悄然向曲一渲看了一眼,后者倒是無所表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本就不想帶著個生性冷淡的外家人一同游玩,許多言語,卻是不好吐出,見他自愿不去,倒也正中下懷。
“獨樂樂,不若眾樂樂,這同去亦是無妨,青公子何苦一人獨處。”
王鐘只道是青蠻與渲公子一行并不熟稔,臉皮太薄,便勸說道,只是言語剛落,曲一渲卻輕笑一聲,“青公子只愿獨處,心喜安靜,王兄又何必強人所難?”
王鐘瞥了瞥嘴,青蠻頷首一笑,“小子身子單薄,確是耐不得寒,王兄不必掛憂,自去便是。”
再言語兩句,知曉青蠻主意已定,王鐘亦只得作罷,悻悻然的拱拱手,“既如此,那王某亦不強求了。”
而后,王鐘便隨曲一渲眾人一同出了別院去,在馬房中各自領了一匹高頭大馬,興致勃勃的奔入城中去了。
待得眾人離去后,青蠻來到一處空曠院落,四處皆是凋零的枯枝,他隨意拾起一截在沙石上寫寫畫畫,還不時用些小石子在地面上擺出些許奇形怪狀的圖案,半個時辰后,青蠻嘆了一聲,搖搖頭,直起身來,沉吟半響,卻是亦向著院外行去。
“都說通州城富家天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落雪繽紛,寬闊的街市上,卻并未因此而人流稀少,反倒是著著皮裘厚衣,紛紛踏雪而行,別有一番韻味。
此刻,大道正中,一行約莫六、七人,個個衣著鮮亮,昂首闊步,其中一人目光頻轉,復而笑道:“阿財啊,你便是只有這般眼界,這通州城好雖好,可在整個天下中,卻又算得了什么。”
曲一渲一臉不屑的向著身側小廝言說道:“咱們地處東海,乃是貧瘠之地,你可知,東海之外,還有南離之地,宣武之地,這兩處地境兒,可真是富饒得緊,便是尋常一座鎮城只怕亦不比這通州差得了多少,你若是去了那南離中州,才知曉什么是真正的富甲天下。”
曲一渲頭頭是道,講得唾沫橫飛,好似身臨其境一般。
那小廝乃是曲一渲的近身跟班兒,平日便與曲一渲寸步不離,對于這東海之外,還有南離,宣武等事,亦是言聽不少,而今聽主子言及中州,亦是連連點頭,哈腰笑道:“少爺教訓得是,小的卻是見識淺薄,當然遠遠不能與少爺的廣博見識相提并論。”
六人中,除卻王鐘,其余五人,有三人都是曲一渲的跟班兒,至于另一個面色粉嫩,腰纏玉帶的公子,名叫曲興復,乃是曲家二老爺的次子,他在幼時,便被一位頗有名聲的世家長老帶去漠北修習武藝,那長老的功夫在曲家眾人面前,更是出神入化,頗有神仙風采,一柄玉石鑄造的寶劍更是威勢如斗,私下里,便曲家的小輩兒,稱作劍仙。
曲興復本是不知曉小妹成親之事的,只是這每三年的回鄉一探,剛好遇得此事,便與曲一渲一道同來了,說起來,他與曲興復雖是隔房兄弟,但關系卻因常年不見之故,并非有多么親密。
曲興復聽得曲一渲神采飛揚的一番言語,心中暗暗冷笑,這些日,一路隨行,早就受夠了曲一渲的大話連篇,自吹自擂,只是不屑與之辯駁,但聽得他論及中州皇城,便再也忍不住了,輕哼一聲,淡淡道:“如此說來,三弟卻是親往過南離中州咯?”
曲家三房,末小一輩,共有四人,依年歲而言,便是二房的曲興兆最為年長,曲興復次子,過了便是三房的曲一渲,最為年幼的卻是主家的曲昔亭了。
曲一渲驀地變了變神色,南離中州,他自是從未去過,莫說是他,便是他的父輩,亦從未去過,那可是天下中樞,王朝的所在,曲家雖是名門,但發跡卻不過短短數十載,底蘊尚不雄渾,走出過東海之地的,也就寥寥數人而已,大多是去了漠北這與東海情形相近之地,而去過宣武的更是僅有一人,那便是如今的曲老爺,至于南離嘛,皆是聽聞不少,但卻還未誰有去過的本事。
曲興復如此一問,倒并非他去過南離,別人不知曉,但經過數年的修行,他卻是了解,自己那被下人奉為劍仙的師傅,實則并非什么神仙,而是一類名為修士的人,他們通過秘法,鍛煉自身,由此逆天改命,步入修途,沿著這條道走下去,或許才有位列仙班的命數。
而那些修為高深的修士,便被見識淺薄之人當做了真正的神仙,曲興復知曉,便是他的師尊,漠北徐家的大長老,徐渭,在茫茫仙林中,亦是算不得頂尖,破空巔峰境的修為,頂多算是中等而已。
不過,以曲興復而今第三重煉氣境的修為,卻是真真沒將曲家這些小輩等而視之,便是一手開創曲家家業的大伯,在他看來,亦是不過如此,修凡兩別,這根本便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曲一渲知曉,自己這二哥乃是拜在了仙家門下,不能等閑視之,心中雖是頗惱,但亦不好露出臉色,只是撇撇嘴道:“總有一天,本公子會踏足中州的。”
“呵..!”
曲興復絲毫不顧他的臉面,極為不屑的冷哼一聲,卻是沒有言語,其意不言而喻,便是不信,那可是南離中州啊,如今的他,尚且沒有能力前去,更遑論這個身無一技的紈绔子弟,曾幾何時,他亦有過想要見識天下第一城鎮—中州,的念想,不過卻被徐渭一言打消:“南離中州,天下中樞也,修門宿老,王朝尊者,無不隱居于此,便是為師,想要在此立足,亦是千難萬難。”
連師尊這般實力,都道難以立足了,曲興復自是再生不起一絲念想,至少,在他還未達到師尊那般境界時,是不敢如此作想了。
經過這番小插曲,曲一渲亦是沒有臉面繼續在眾小弟面前言說什么了,興致缺缺,三位跟班兒見得少爺悶悶不樂了,自然亦是不敢再言談歡笑,少爺雖是平日待他們極好,但誰知曉在此時觸他霉頭,會發生什么,也就收斂笑意,規規矩矩的跟在其身后。
王鐘不動神色的行走著,暗暗瞥著這個三言兩語將跋扈渲公子打消得毫無氣焰的復少爺,心中暗道:“復公子真已學會仙家術法?怎的看著與旁人無所不同?倒不似有多大真本事的人。”
他暗暗腹誹,對于曲興復的了解,僅有零星半點,多是從老爺及夫人口中聽來的,他一生最大的喜好便是舞刀弄槍,崇拜那些個移山填海,騰云駕霧的仙家,做夢亦想拜入仙門,學得一身本事,只是卻沒有這個機緣。
王鐘對于一人是否強大的觀點,還停留在身軀是否壯闊的那一點上,自然不能瞧出好似粉嫩公子,卻又擁有煉氣境修為的曲興復實力。
正當時,卻是一快馬飛馳而過,帶起一陣寒風,曲一渲陡然一驚,只見背心生寒,卻是在那千鈞一發之際,被身強力壯的王鐘狠狠一拉,帶到一旁,而那三個小廝則是各自的“嗚呀!”一聲,雖是未受得波及,卻亦是嚇得不清,驚魂未定。
“吁....!”
只聽得一長長的呵斥聲,轉瞬傳來略有些凌亂的馬蹄聲,好一會兒,方才那飛馳而過的馬兒才被馬上之人用韁繩狠狠勒住,這才穩住身形。
“這位小哥兒,對不住,這劣馬方才受驚,卻是無意沖撞。”
高頭大馬上,一人薄衫赤膊的孔武漢子,掃了掃曲一渲眾人,淡淡開口道,雖是道歉,卻聽不出絲毫歉意。
洪京潤乃是洪家長子,前日他才初歸府邸,為的便是小弟的大婚之事,這些日亦就忙著張羅著,恰逢今日,便是前去各府送上請帖,哪知曉,這平日溫順的馬兒,卻不知是什么緣故,變得狂躁起來,讓他這馭馬高手,都險些失了馬蹄,見得這一眾衣著光鮮的公子,并未受得什么傷害,這才松了一口氣。
“好你個狗才,險些要了本公子的性命,便是一句對不住便可脫身的么?”
曲一渲亦是嚇得雙腿發顫,咽下一口唾沫,感激的向著王鐘看了一眼,旋即便聽得那漢子毫無誠意的致歉聲,登時火氣騰起,張口破罵。
他在百里郡中從來都是他欺負別人,哪曾受得過別人欺負半點兒,今日非但被這實力超凡的曲興復給點破了臉面,這正暗暗憋著,還未消火,卻又被這外鄉人給險些要了性命,一時間,再也克制不住,大怒吼道:“還敢待馬不下?今日你若不與本公子交待清楚,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曲家雖是居于百里郡,但勢力卻波及整個通州五郡,乃是數一數二的大富之家,能夠與其相提并論的,亦就包括洪家在內的寥寥幾數而已,曲一渲自知,此次若是還不找回場子,不單讓自己這幾個貼身跟班兒小瞧了去,更會讓那不可一世的曲興復給看扁了,他曲一渲,堂堂百里一霸,哪能這般窩囊。
洪京潤眉頭一皺,沒想到自己耐下性子好言致歉,這廝卻是全不理會,還口出這等猖狂放肆之言,他并非曲一渲這般跋扈的富家子弟,但作為權柄滔滔的洪家長子,哪能沒有一點傲氣,更遑論,洪家不同于曲家,曲家在這么得勢,亦只是發跡數十年,而洪家在這通州,卻是足足經營了數百年,其根基之深厚,遠非常人眼見那般。
洪京潤翻身下馬,手持一根五節皮鞭,負手在馬臀上抽上一下,那駿馬頓時嘶鳴一聲,雙足高高揚起,而后落下,發足狂奔而去。
曲一渲更是瞬間沉下臉色,亦是瞧出這漢子是鐵了要與他周璇到底了,竟然不發一言的,將那匹劣馬給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