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離火,青蠻迄今為止,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正式弟子,是一個修為平平的老和尚在彌留之際托付于他。然而,青蠻雖是收下這個弟子,卻并未盡得多少做師傅的責任,早早便離他而去,而且,一晃十數載,杳無音訊。
若說全無一絲愧疚,那定是不可能的,可當青蠻看見演武臺上那臨風而立,仗劍昂首,面對二重天修士亦無分毫愜意的紅發少年時,總算是安下了心。
“短短十數載,從無到有,能至這般境界,卻是極為不錯了。”青蠻凝神而望,個頭高了許多,但眉目似是依舊的火兒儼然已是破空巔峰境修士,而別人看不出,青蠻又怎會瞧不出,火兒所習的乃是一門極為高深的功法,出自天劍正宗,具有濃郁的天劍氣息,可卻又與尋常天劍弟子不大相同,便是青蠻自己也瞧不出火兒身上的氣息,屬于天劍哪一峰,但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火兒的實力,絕對遠遠高于其修為,破空巔峰境。”
與此同時,天下修士皆是為名不見經傳的南明離火捏了一把汗,雖然他出自三大圣地之首的天劍宗,可任何一個宗門,都不可能每個弟子都是實力極強,總有稍弱一些的。本來,從這南明離火的模樣看來,分明便是個少年,即便他的真是年歲還要大上不少,但能有破空巔峰境的修為已屬罕見,但偏偏,這兒比的不是潛力,不是資質,而是現在的實力。至少,目前說來,他是絕對沒有機會戰勝那來自上仙界七風堂的黃于的。
拋開黃于足足超出數個階段的無為巔峰境修為不說,便是他與南明離火乃是同階,也多半會勝在出身,要知道,上仙界本就靈氣充裕,遠超一重天稀薄的靈氣,平日修行積累自然也是多了許多,雖然修為進境需要的是同樣多,但多余下來的,卻是可以用來以氣煉體,洗滌經脈,其韌性與強度,皆是尋常一重天修士難以比擬的,哪怕施展相同的招式術法,也要強出一頭。
“哼,沒想到是這么修為平平的小子,好了,自己認輸吧,本尊不想與你浪費時間,若不小心傷了你,你那些師門叔伯怕是心疼。”
黃于卻是沒想到與之對壘的是個如此‘羸弱’的小子,臉上分明還掛著稚嫩的痕跡,不知比他年幼多少,見他正正經經的作了禮,似乎還想要開打,不由冷笑譏諷,在他看來,這么個小子,只需一招,便可將其重傷倒下,所以,也就興致缺缺。
而且,方才他也聽清了,這小子乃是出自天劍宗,本來,一重天修門他是都不放在眼中,不過天劍宗名號卻是太過響亮,早已威震諸天,仙師河圖,的確非是浪得虛名,加之此次長老會,有四人皆是天劍宗之人,他也不想太過得罪天劍宗弟子,與其讓他重傷,不如讓他自行認輸,這樣也免得自己多費一番手腳,不戰退敵,說起來,也是極為威風的。
不過,他的算盤卻是打錯了。對面那稚嫩小子,非但沒有如他所想,直接認輸,反是再次拱手作禮,用平淡的嗓音道:“在下南明離火,還請道友賜教。”
“呵,想不到七風堂這弱小修門竟也派遣弟子參演,當真是尋不到對手了,只有在這些個下界修士身上找自信?”
牧野畫舫上,半躺在藤椅上的牧野逐日瞥了眼演武臺,輕抿一口好茶,很是不屑的笑了笑,接著道:“早知道,我們也該讓蕭翎衛來湊湊熱鬧。”
“蕭翎衛乃是我牧野家親衛,自然不容有失,非到萬不得已,不得外派。”說話的正是牧野雄奇,他略微瞇了瞇眼眸,繼續說:“而且,此次魔盟大勢已成,想要剿滅,絕不輕松,正門一方只怕要死傷不少。”
末了,他眼中閃現一絲疑竇,輕聲言語道:“這七風堂的小子未必便能穩操勝券,那紅發后生,有些古怪。”
“嗯?”
聞言,牧野逐日也是詫異了一下,再次仔細的瞅了幾眼,卻是沒似牧野雄奇這般瞧出什么古怪,不過他也懶得問,究竟有多古怪,待會便會知曉。
長老會中。
徐澤濡:“這便是鐘離師祖最是引以為傲的弟子,南明離火?嗯,的確不俗,上一次見著這后生,還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吧,當時他還不過煉氣境,進境這般神速,看來,我天劍宗在不久后,又將會多出一個真正的奇才了。”
他輕捋白須,似乎對這年少后生也很是滿意,頻頻點頭,而位于他身旁的司馬云逸,卻是冷不丁的回了一句,“他并非鐘離前輩的弟子,加入我天劍宗也只是做了個記名弟子,他的師傅是青蠻。”
徐澤濡一怔,卻是收斂了笑意,冷笑道:“青蠻?他不過是湊巧收取了這么一個好的苗子而已,真正的傳道授業,他又做過什么?這十數載來,早已杳無音訊,是否還存于這世間也不定。”
“徐師弟此言差矣,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這是亙古不變之理,青蠻便是一日未曾教導他,可他二人間卻行過師徒之禮,如此,足夠。”
加入這番言論的是個妝容淺淡的美婦人,一襲錦繡大紅袍,卻是云霞仙尊,她淡淡一笑,接著道:“而且,本尊卻是在不久前聽聞,在三重天,也有個名為青蠻之人在四處滋事,且都不是小事。”
徐澤濡卻沒想到連云霞仙尊也是出言為這青蠻言語,他想了想,嘴角雖是嚅動了一下,終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輕哼一聲,便又將目光放在演武臺上。
“對了,湄兒,你可聽聞了這些傳聞么?”
云霞仙尊似乎來了興致,轉而向另一側,自落座以來,便未睜眼,好似一切與她無關的絕色女子輕笑道。
“知與不知,與我又有何干?”
整個天劍宗,云霞仙尊算是為數不多能與她說上兩句之人,她仍舊未曾睜眼,只是暗紅的眉間不著痕跡的微微一皺,淡淡道,說話這一句后,再次如老僧入定一般,面色不帶一絲感情。
云霞仙尊似笑非笑的沉吟半響,旋即輕柔一嘆,不再就此言語。
另一邊,黃于卻是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怔住了,硬是哽了半響,方才回過神兒來,用手指了指自己,復又指了指他,一字一頓道:“你當真要與我打?”
“師傅說過,勝負不可怕,可怕的是,連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火兒以近乎偏執的口吻輕聲言語,算是回答了黃于的話。
“既如此,手下見真章,可別怪本尊沒提醒你,后果自負。”
話一落,黃于陡然出手,一腳震九州,演武臺微微震動,一股氣浪自他腳下蕩開,意圖只此一招便將南明離火打下臺去。
“兵解,玄修道!”
南明離火面色不改,雙眸微斂,一指玄霄,身后佩劍沖天而起,鏗鏘一聲落下,“咻”璀璨劍芒頓時綻開,“哧….!”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竟是輕而易舉破解了黃于的攻勢。
只是,他動作未歇,當先而起,傾身而出,一手抓住劍柄,猛地向后一帶,再欲成勢。
經過短暫的驚愕,黃于也是回過神兒來,轉瞬之間,方才被他視為不堪一擊的人物,竟是開始反擊,這讓臉頰一陣燒紅,厲喝一聲,張手成爪,好似捏住虛空,掌心旋轉,四周的空氣也隨之扭曲。
“想不到你還有幾分本事,本尊便看看你能撐得了幾招,七旋掌,給我破!”
嘎嘎…!在黃于一掌之下,南明離火的劍并停滯不前,劍身處竟隨扭曲的空間開始糾結旋轉,好似隨時都要斷裂開來。
火兒的面色略有些著急,倒非被其一招震住,只是這柄劍于他而言,意義非常,乃是師尊當年在藥王莊相送他的第一柄劍,這么多年來,他也一直珍愛著,平日修行也皆是以此劍為兵,便是教導他的鐘離爺爺想要另外送他一柄,更好的兵刃,他也一直都拒絕。
只是,這柄出自藥王莊寶庫的劍兵委實算不得極好,雖然,當年藥王莊也是盡心挑選,并未刻意挑選次品相贈,但藥王莊本就是岐黃世家,珍藏的兵刃本就不算太多,而且還是劍兵,所以,這一柄黃階巔峰兵刃,算是他們當時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了。
“鳳舞天心,乾坤正.法!”
猛地,一縷浩然氣勁兒自火兒指尖迸出,直接點在劍柄之上,扭曲的劍身頓時受得一激,頃然直力,震蕩開來的劍氣,甚至在一瞬,將黃于的掌勁兒沖破不少,趁這個機會,火兒足尖連點,身形暴退,便是將劍兵抽出漩渦。
“這是什么古怪心法…!”
黃于只覺吃力一松,身子往前一送,方才堪堪穩住,卻是有些傻眼兒,一柄黃階巔峰品級的劍兵,竟能在深入他掌勁兒之后成功脫離出來,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第一時間,他便是想到了方才那縷一下震開他掌勁兒的古怪氣息。
這一幕被天下修士瞧在眼中,皆是有些錯愕,不過轉而便多是欣喜,雖然上仙界此次是來相助的,但身為一重天修士,對于上仙界修士終究是懷有些許芥蒂,從心底不想被他們打敗,見得這紅發小子竟能做到這般,都忍不住為他叫好。
“對于鳳舞天心訣的掌控,火兒已經進境如斯了,很好,很好。”
觀演臺上的青蠻很是欣慰,看得連連點頭,當見得火兒能將他所傳授的心訣之氣破體而出,更是高興。
“這是你小子的所改良的天心訣吧?”
身為天劍弟子,常無忌自是能夠瞧出那縷氣勁兒的出處,天心訣乃天劍宗萬法根本,他極為熟悉,可方才火兒所施展的卻又有些許不同,第一時間,他便是想到了青蠻,因為,他曾今也見得過青蠻施展出類似氣勁兒。
青蠻沒有否認,笑著頷首,道:“火兒的資質,比我當年,都還要強出不少。”
常無忌撇撇嘴,心中卻是暗道:“什么樣的師傅,教出什么樣的徒弟,一個是怪物,兩個還是怪物。”
好在,他二人的言語,皆是悄然進行,加之旁邊的人全都專注于演武臺上的比斗,倒是沒聽見他二人在嘀咕些什么,否則又將是一陣軒然大波。
言語間,演武臺上已是相斗十來個回合,南明離火看似處于下風,但每每總能避其鋒芒,甚至伺機反攻,加之攻勢凌厲,劍技極為精妙,好幾次讓黃于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這樣的打法讓黃于很是有些憋氣,便好似空有一身蠻力,全都打在了棉花上,毫不著力,他也漸漸看清了,他的修為的確是高于這小子,不過,原本說來,本該是自己更為精妙的招式術法,在此子面前,卻多是略差一籌,這讓他郁悶不已,心中暗罵,“這小怪物到底是不是一重天修士,怎么一身功法玄妙,還在我之上。”
“火兒這些年在宗內,都是由誰教導他招法的?”
這時,青蠻亦是瞧不出了端倪,火兒的心法還是沿襲了當年自己為他稍作修改的鳳舞天心訣,可這招法,卻絕非尋常天劍弟子所能夠習得的,有一些,便是他都嘆為觀止。這便讓他有些好奇了。
常無忌搖搖頭,他常年未在宗門,便是偶爾回到宗門,也不出幾日便要離開,所以,幾乎是沒有見到過火兒,他看向身旁的云青兒,想問問她是否知曉。
云青兒顰眉思索片刻,這才有些不確定道:“我平日見得火兒的次數也是極少,雖然知曉他在宗內,卻不知他究竟在何處,由何人教導,我曾今也問過娘親,不過娘親總是不愿告訴我,只有一次,我在后山,碰巧撞見了他與上官仙尊在一起。”
“姐…弱水?”
青蠻下意識一凝眉,卻是將目光緩緩向上移去,若是她的話,卻是極有可能,以她的實力,當然能夠將火兒教導成這般模樣,只是青蠻不解,姐姐與自己的關系,可謂已近冰點,她又為何要如此悉心教導火兒?
青蠻甩了甩,有些理不清的腦袋,繼續向臺上望去,忽的道:“時間快到了,這次也將是個平手。”
以破空中期境的修為在沒有什么奇珍異寶的情形下與上仙界的無為境修士平分秋色,這樣的結局,也是出乎太多的人意料了。
“砰…!”
黃于手上精光爍動,竭盡全力的一拳打出,同時,銅鐘之聲,已是響起,而他這最后一拳,終究還是被已然氣喘吁吁的南明離火成功擋住。
銅鐘聲響,時辰已到。黃于便是再不甘心,亦只能罷手,在不能下死手的情況下,他除了耗費對方元力,的確是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多謝道友賜教。”
南明離火已然是累得不行,不過心情卻是極度亢奮,這是他第一次拼盡全力去戰,雖然未能得勝,但心已滿足,盡力便可。
本來,鐘離爺爺是不建議他參演的,因為,他是天劍宗將來的又一奇才,一個比之上官千湄或都差不了多少的奇才,所以,他不舍得讓其征戰沙場,正邪之戰,非同小可,以他如今的實力,稍不小心,便有可能隕落其中,到時候便是追悔莫及。
不過,南明離火卻是執意要參加,卻非為了什么蒼生黎明,天下安危。他所求的,無非便是滌蕩魔門中人,想要以此救出十數載杳無音訊的師尊。為了這個目的,他便是吃再多苦,冒再大危險也是不怕。
鐘離枯葉見他重師情誼,半是感慨,半是無奈,只能答應讓他以天劍弟子的身份參演。
黃于心中氣極,卻是一句話沒說,冷冷的哼了一聲,別過頭去,等待長老會的決定,在他看來,自己雖然與這小子戰成平手,但應是自己晉級才對,畢竟,整場下來,對方都是處于被動,而自己都是壓著打。
片刻之后,長老會的結果出來了,卻讓黃于更是憤概,竟然是他二人同時晉級,不分勝負,或是說,二人皆是勝者。這樣的結果,讓他很是不能接受,堂堂上仙界修士,竟然與這一重天的毛頭小子平起平坐。
不過,氣憤歸氣憤,他卻也明白,沒辦法反駁長老會的決定,只能遙遙向天下修士及長老會做了一禮,飛身回到畫舫。
而南明離火在駐足片刻后,亦是在諸多一重天修士的歡呼聲中退下演武臺,接下來,便是有幾位長老會成員相繼出言評點,大意是,南明離火乃不世之才,黃于亦是不俗,雙方皆乃平魔盟所需之輩云云…..
這一場之后,已是正午,依例大會都會暫停半個時辰,以供諸多修士用飯及歇息,不過,卻是沒有幾人真正去用飯,大家都為修行之輩,幾日不食,太過簡單,而精力更是充沛旺盛,除非是剛才經歷過一番比斗的修士,方才需要調養歇息。
這之間,青蠻卻是沒有離開自己的座位,被問及是否要去與他的徒兒相見,青蠻想了想卻是搖頭,暫時不見,至少要再過幾日,青蠻想著,怕是自己去了,會使得火兒心境不如平日,影響其發揮。
這邊,小平安卻是挨不得餓的,從小便吃食慣了,好在云青兒也早有準備,百寶囊中早便準備好了許多食物,分與眾人,青蠻雖是不餓,卻是吃了一塊做工精致的點心。
午后的比斗很快便又開始了,依然多數為一重天修士之間的比斗,連著幾場,青蠻皆是見著了相識之人,分別是落霞峰寧紫雨,二師兄王出云,七師弟鄧如海,還有一個讓青蠻頗為詫異之人,那便是早年有過一番往來的白虎堂莫冷山。
經過十數載,這些本就資質不俗的人,都是有了極大的進步,寧紫雨已然成為落霞峰新一代的大弟子,修為已至化脈境,而二師兄卻也步入了化脈初期境,七師弟雖是差些,可也有這破空巔峰境的實力,最讓青蠻意外的便是莫冷山,他已是化脈巔峰境修士,實力極為強橫,方才與之對陣的乃是普陀仙宗的一個同階修士,不過在其面前,卻好似沒有多少反抗之力,在其一人一獸的配合下,沒能堅持到銅鐘聲響,便是落敗。
這也是目前為止,除火兒那一戰外,最為出人意料的一戰,因此,連天劍宗的司馬云逸亦是親自出口贊揚一番。
而同為二十一長老之一的白虎堂掌教仙尊周天,自不必說,一直都是笑意盈盈,滿臉欣慰之色,他這個親傳弟子,苦心栽培十數載,確是沒讓他失望。
“莫兄的仙獸如今也是這般厲害,配合他自己的實力,便是尋常三虛修士也堪可一戰了,想不到,這十年,他的進步竟如此神速。”
青蠻輕聲感嘆,一旁的常無忌也是被方才那一人一獸驚得目瞪口呆,他自問不是對手,見得青蠻這般說,咽了口唾沫道:“傻牛,你若遇上此人,可有勝算。”
他這話問得,青蠻一時卻是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訕訕一笑,“呃…應該…應該有把握吧。”
“應該?”
常無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悻悻然不說話,他身旁的小平安卻是拍手叫好,還厲害的獅子,爹,我也想要,我也想要,你送我好不好。
他口中所說的獅子,自然便是方才莫冷山的仙獸金猊。常無忌一聽便是火了,厲害什么厲害,難道有你老子我厲害,你老子我都是你的,你還要什么獅子。
“嗚…娘…爹兇我,爹兇我,他..他本來就沒獅子厲害嘛!”
常無忌:“……………..!”
青蠻見得這一家人百態模樣,不由莞爾,思緒不禁飄然,腦中又是浮現起大師兄那日之言,“青蠻師弟,你當真是愧對小師妹的。”
“那一夜,小師妹便是將一切都交給了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師姐….你究竟在哪兒..!”
青蠻幽幽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