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警戒!都小心點!”陸遙仔細看了看地形,大聲喝令;同時單手借力一按,躍下丈許高的墻頭。
他此刻披覆的是一套特別加厚加重的諸葛亮筒袖鎧,系昨日薛彤于豆盧稽的老巢里搜羅得來。看形制,乃是開國初年的大工之作。元康年間洛陽武庫的那場大火,將數十年積累的國家重器焚毀一空。之后十余年里,在中原腹地作戰的諸王國軍隊,其裝備較之于武裝流民也強不多少。反而是在這些北疆賊寇的巢穴里,居然能見到開國時的精品,未免有些諷刺。
這樣的一副鎧甲制作極其精良,縱使強弩也射之不入,但重量超過四十斤,通常只用于馬上騎士。而陸遙卻能夠在身披鎧甲、手提鐵槍、腰側左右各懸長刀的情況下,依然縱躍如意、身手矯健如猿猴,在城垣下方等候著的新卒們無不露出佩服的神色。
在過去的小半個時辰里,陸遙率部向蘿川賊盤賊盤踞著的塢堡前進,而蘿川賊依托代王城里復雜的巷道層層阻截。雙方彼此猛烈絞殺,在破敗的樓宇房舍間一次次遭遇作戰,逐寸逐分地爭奪,各自都出現了相當的損失。
“將軍,任瘋子的那一隊人死了五個,傷了三個。”何云匆匆趕來,拱手稟道。
“老任自己呢?怎么樣?”陸遙隨口問了句。他口中的“老任”原是一名書生,有個大號喚作任劍峰。數年前被挾裹入汲桑賊寇后,搖身一變成了白勖手下的得力悍匪,出了名的殺人如麻,人皆稱他“任瘋子”。汲桑在鄴城授首之后,他隨著白勖投入陸遙麾下。這等人自幼讀圣賢經典,卻自甘墮落從賊,本為陸遙所不喜。但這任某畢竟有些見識,非一般粗鄙匪徒可比,在前日誅殺白勖的過程中,此人風色看得極準,臨陣倒戈,協同劉飛抓捕有功。這倒讓陸遙有些難以處斷了。思慮再三之后,陸遙將之調到了本隊中,擔任一個小小的什長,以便就近觀察。
誰想任某在適才的戰斗中過于奮勇,不留神陷入蘿川賊的包圍里,被一刀搠入腹中,當時就被開了膛,全靠幾位弟兄搶上逼退敵人,七手八腳把他拖了回去。戰陣殺伐哪有不死人的,此刻正是戰時,陸遙不過順口一問罷了,言下之意是:他還能掙扎多久?
何云卻露出不忍目視的表情:“老任這廝……這廝實在古怪,肚子被捅開了還活蹦亂跳。適才居然親自動手把淌出的腸子塞回去,又用火燎了傷處,取布匹把肚子扎緊……聽他說,他上陣沖殺時,多次受過重傷,每次都是靠自己這般處理掙了性命回來。此番的傷勢看似沉重,其實臟腑無損,只須休養數月便無事了。”
“……”陸遙的面肌抽搐了幾下,一時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遇見了一位久病成醫外加自學成才的外傷醫生,還精通腹腔手術,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他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派幾個人,好好看著他。若他果真把自己救回來……以后別讓他上陣了,去當個醫官吧。”
何云應聲遣人去照顧那任瘋子。陸遙趁著這會兒兩方都在歇息,自去巡視部下情形。相比于蘿川賊沿途丟棄將近百具尸體的慘狀,陸遙所部的死傷不超過三十人。此番突入代王城,他帶領的部下大部分都是汲桑舊部。這些人無不是久經戰陣的戰士,是在與大晉官軍的無數次惡戰中培養出的兇悍賊寇,其個人勇武和戰斗素養俱都可觀。
在這些曾經縱橫大河南北的殺神面前,蘿川賊不過是看守門戶的土狗罷了。他們所依賴的地形之利,根本就無以阻擋陸遙邁進的腳步。
但陸遙并不因此而感到特別愉快。身為從尸山血海里沖殺出的大將,陸遙非常清楚他在鄴城招攬的新部下們具有怎樣的戰斗力。汲桑手下的賊寇們不用多說了。哪怕是乞活軍的部下們……在陸遙所熟悉的歷史上,這支流民隊伍在萬里腥膻的北方與胡兒作戰,從光熙元年一直到東晉末年的元熙元年,前后支撐了一百一十三年之久!
從某種角度來說,由乞活軍和汲桑舊部組成的這支部隊,甚至比留駐在晉陽的、陸遙的老部下們更加兇猛和強悍。
但陸遙也深深地感受到他們的問題在哪里。這支部隊畢竟是草草捏合而成的,他們缺的不是作戰素質,而是軍魂。這支軍隊中的戰士們,不知為誰而戰,不知為何而戰。靠著這樣的軍隊,只能禍亂天下,而永遠也不能平定天下。
對于這樣的軍隊,必須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正如后世有記載說:整頓思想、整頓紀律、整頓組織、整頓軍隊,做好了這四個方面,才能打造出一支旌旗所指無不摧破的鐵軍。所以陸遙才會以全軍主將之尊,親身殺入代王城,皆因此事難以假手他人也。
此刻,陸遙帶領十余名士卒前出至數百步以外,親自觀察形勢以決定下一步的作戰方向。他捏了捏頜下新留起的短髯,仔細盤算著要如何去做。
蘿川賊的首領馬氏宗族,是陸遙經過反復考慮后確定的目標。他們既是殘酷壓榨百姓的地方豪族,又是手段兇惡的盜匪。如果能夠找到一個適合的切入點,便可以……他思忖了半晌,才啞然失笑:用自己前世熟悉的套話來說,便是圍繞著反胡反封建的中心,把軍隊的奮斗目標與戰士的切身利益結合起來……這樣簡單!哈哈!
正當陸遙想的入神,距離他不遠處的半截磚墻轟然倒塌!
漫天飛舞的灰塵沙土之下,一根巨大的梁木被人一腳踹得打橫飛過來。這梁木幾乎合抱粗細,怕不有三五百斤上下。靠近磚墻的四名士卒頓時被撞得滿地滾倒,有兩人鮮血狂噴,眼看臟腑已受重創。
緊隨在梁木之后沖出的,是一名周身披掛重甲、身軀壯碩如山的巨漢。那巨漢縱聲大吼,揮刀厲斬,擋在他身前的一名士卒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已被攔腰劈成兩段,內臟和鮮血一齊飛濺。
巨漢腳步不停,在血雨之中大步踏前。一名晉軍士卒原來也是汲桑部下的悍賊,陸遙以彼輩為親衛,一來是向降人顯示親厚,二來也確有借重其勇力之意。這親衛很是機敏,他就地翻滾,繞到巨漢身后才突然躍起,揮動狼牙棒砸向巨漢的背心。
而那巨漢似乎背后長著眼睛,他不閃不避,撩刀反殺過去!
巨漢的個子要高過常人兩尺以上,雙臂特長,那動作更敏捷地完全不似人類。這一刀發出劈開空氣的厲嘯,后發先至,猛砍在晉軍什長的頭盔上。鐵盔和堅硬的顱骨在利刃之下如雞蛋殼一樣碎裂了,里面的液體和固體都噴濺出來。
數息之內,這巨漢連斬數人,刀刀都下的是重手,摧枯拉朽一般突入晉軍隊列,直取陸遙!
此人猝然出擊,委實叫將士們猝不及防。枉費十余名親衛平素都自詡勇武,一時間竟然被殺得潰不成軍。但見巨漢呼喝如雷,踏步前行,仿佛是闖進羊群的暴虎,每行一步,必定殺傷一人,頃刻間已迫近陸遙身前。
這時還敢于攔在巨漢前方的,是自稱羅馬第五軍團首席百夫長的圖里努斯。
昨日陸遙與其談話時頗為重視,似乎有意重用這名閱歷豐富的老軍人。眾將無不看在眼里。故而晚間薛彤分配兵甲器械時也很優待,雖然是剛剛降服的新卒,卻得到了鐵盾、皮甲和晉軍制式的繯首刀各一。
眼看巨漢步步迫近,發色灰白的老卒暴喝一聲,持鐵盾相抗。而與此同時,他左右側各有一名士卒挺槍來刺。這三人都是勃篾部的降人,彼此配合十分嫻熟,顯然是習練過無數次的對敵之法。
巨漢對兩邊刺來的長槍視若無睹。他踏步向前,一步便邁過常人三步的距離,舞動大刀猛地劈在鐵盾上,只聽咔嚓一聲悶響,圖里努斯身形稍挫,那大刀霍然斷裂。巨漢手中持的乃是加厚刀脊的特制大刀,極其沉重堅固。然而在如此狂猛的連續劈砍之后,終于吃不住力,刀身斷裂作了兩截。
那巨漢反應極快,順手以刀柄猛地砸落。圖里努斯以肩膀抵在盾后,再度硬接一擊。這一下乃是巨漢全力以赴,鐵盾在怪力之下發出令人耳膜震破的巨響,被砸得四分五裂地崩碎開來。圖里努斯悶哼一聲,踉蹌著連連退后,持盾的左臂根本抬不起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左右兩側持槍的晉軍這時剛剛殺到。巨漢哈哈一笑,松手將斷刀扔開,稍側身讓過槍尖,隨即以上臂挾住搶柄發力推搡。此人的怪力簡直如同鬼神,兩名持槍沖鋒頓時的晉軍仿佛撞上了鐵板一般,扎手扎腳地跌飛回去。
巨漢奪過兩柄長槍在手,隨手舞了兩圈,頓時破空的急嘯聲大作,仿佛平地起了一陣旋風。而他腳步不停繼續前沖,一往無前,絕不止步,仿佛是一頭足以將所有阻攔物撞飛、踏碎的猙獰巨獸!
我回來啦!那啥……本周我爭取做到每日兩更!大家看著吧!十一期間,小陸就要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