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兇猛的不像人的胡休既去,蘿川賊便如同被斬了一臂,而余眾更加喪膽。
陸遙趁機麾軍急攻。陳沛身披重甲,揮動鐵矛沖殺向前,頃刻間連斬悍賊十余人。有幾個特別勇敢的賊徒狂呼亂喊著拼死抵擋,卻沒有任何人能抵他一擊之威的。當陳沛周身遍染敵人鮮血而回的時候,將士們高聲鼓喝彩,仿佛流淌在他們血液中的兇狠性子也被完全激發出來。其余軍官如圖里努斯、何云等輩也俱都奮勇。蘿川賊寇們不禁氣勢大沮,堅持了沒多久便四散逃匿了。
陸遙遂以匠戶降人引路,急速進軍。這些匠戶子弟雖然在陸遙看來未免軟弱,但畢竟比戰場上臨時征用俘虜要可靠些,而且彼等對代王城的地形也真的熟悉。在他們的帶領下,陸遙所部數百名將士沿途穿墻過戶,摧枯拉朽般直取蘿川賊的巢穴。
蘿川賊雖然兇猛,但畢竟缺乏正規的作戰訓練,在陳沛等人的凌厲攻勢之下,他們節節敗退,在代王城內各個隘口都丟棄了大量尸體。眼看再抵敵不住,就要退入位于代王城西南高臺的馬氏塢堡里去。
問題是,北疆的賊寇們很少有營建深溝高壘的習慣,雖說馬氏塢堡依托代王城的地形,但其防御設施并不完固。既然已經從軍容軍貌上判斷出敵軍很可能是來自冀州的朝廷官軍,自馬服以下的諸多首領更對塢堡的守御很不看好。官軍對城池攻守的經驗豐富,遠在這些邊疆泥腿子之上。如果依托代王城的復雜地形都不能阻擊敵人,塢堡本身那區區幾道木質寨墻、幾座箭樓又濟得甚事。
敵人的攻勢太猛,應該圍隨敵人追擊的各部聯軍卻遲遲不到。這樣下去,便有大麻煩了!
馬服也是個性格果決的,他立即調集了百余名強賊,饋以金帛厚賞,再派遣最為兇悍的兒子馬對率領,令他們不惜任何代價發動反攻,務必要牽制住敵軍迅速逼近的腳步。而另一面,他又令馬錯與幾名心腹攜帶自己親筆書信從代王城中的隱秘小路潛出城外,與吊在敵軍后面的各部賊寇聯軍聯系,催促他們加快行軍的速度,趁此良機一舉擊破敵人。
尾隨在陸遙所部晉軍之后的賊寇聯軍,此刻正聚兵于馬頭山南方六里以外的桑麻山上觀望。此山的高度較馬頭山稍低,但地形更加復雜崎嶇,山體自西向東綿延十余里,其間險峰、深谷密布。停留在此地的兵力,比馬服所了解的更多,共有十一個大小部落的雜兵,合計三千七百余騎。
能夠指揮這三千七百騎的,是楊飛象和吐吉立二人。
代郡胡人極多,盤踞于此的盜匪集團以鮮卑、烏桓和各支雜胡部落為主,但也有漢人首領混跡期間的。聲名最著者,有蘿川賊的首領馬服和常山賊的渠帥楊飛象。
這楊飛象也是在代郡、廣寧等地縱橫劫掠多年的強賊。他的真名為何,只怕自己都已忘記了,那飛象二字乃是外號。漢末時黑山、黃巾賊寇慣以外號相稱,比如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輕捷者為張飛燕,聲大者為張雷公之類。常山賊與漢末的黑山軍一脈相承,也接受了這個習慣。因這楊姓渠帥身軀肥壯而擅騎兵,故而號曰飛象。
常山賊中另一大股的首領羌胡人吐吉立,聲望與楊飛象相若,在常山賊中的地位也相仿,但因年紀較輕,故而屈居副手。
馬錯潛出代王城外之后,覷了兩隊巡邏騎兵交錯的一個空子縱馬狂奔,很快就進入山區。蘿川賊是這一片地域的地頭蛇,當然清楚哪里可以屯兵、哪里適合隱蔽。不用兩刻時分,他便尋到了桑麻山上來。
“馬堡主怎么說?”楊飛象當先問道。
“家父有一番言語,令我轉告各位首領。”在這群兇神惡煞身前,馬錯可不敢稍有慢待,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才繼續道:“官軍足跡不履代郡已有十載。這十載海闊天空,各家想必都很安樂。然而此刻朝廷重又插手此地,手段詭秘、所行兇暴難言,想必郡中又將風云激蕩,非是我蘿川馬氏一家所能應付,若萬一事有不諧……諸位首領,豈不聞唇亡齒寒的道理?”
在場眾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物,雖然陸遙并未正式打出官軍旗號,這些人都卻多半都已猜到了。馬錯正是要告訴他們,代郡畢竟是大晉的疆土,朝廷縱然衰微,但若有意于此,在座的鬼魅魍魎誰能抵擋?必須要攜手一氣,才能與之抗衡。
楊飛象與吐吉立對視一眼。吐吉立率先冷笑一聲:“這支軍隊確有古怪,但究竟是否朝廷官軍,還需仔細打探。倒是那辟閭遏近日并無異常,若是朝廷有什么意圖,安插在太守府里的暗間早就傳來消息了,哪里能瞞得過我們?小子,你不要危言聳聽。”
身材高瘦的吐吉立年紀與馬錯相仿,卻一口一個“小子”,全沒將他放在眼里。吐吉立所說的辟閭遏,便是現時正經在任的代郡太守。雖說代郡早就成了化外之地,但在洛陽朝廷的紙面上,可實實在在乃是朝廷疆土。太守、縣令、各級官員一個都不少的。辟閭乃是復姓,這位辟閭太守上任已有兩年多,卻事事全在各家豪族部落的掌控之下,完全是個傀儡人物。莫說政令不出代縣城的范圍,只消出了太守府,便連衙役都指揮不動幾個。
吐吉立在太守府中顯然是有眼線的。既然代郡太守未曾得到任何信息,非要說這支軍隊乃是代表朝廷將要插手代郡的軍隊,可信度未免不高。
“至于唇亡齒寒……”楊飛象嘿嘿笑了:“你們蘿川賊的部下壯勇大概將近一千人。有一千人的力量,又依托代王城,好厲害啊,你們不是素來都自以為乃代郡之雄長么?這支敵軍加上抓的俘虜,統共不過兩千人而已,怎么,戰事開始才這點時間,你們就抵擋不住了?”
“毋須諱言,敵人確實善戰,非尋常官軍可比。若是誰輕視他們的,豆盧稽部、勃篾部的下場就在眼前。”馬錯臉色慘白地回了句。
代郡各家固然有沆瀣一氣的時候,數十年來積攢下的矛盾也不少。正如馬服期望讓敵人去和各家兵馬消耗;楊飛象和吐吉立二人分明也打著同樣的主意,只不過消耗實力的一方換成了蘿川賊。
馬錯感覺滿嘴的苦澀:兩家都打著損人利己的計劃是沒錯,都是綠林道中人,彼此傾軋暗算,都是常事。問題在于,這主意算得再怎么精,真正的關鍵卻并不在這兩家,而是全看晉人如何選擇。此刻晉人正猛攻著代王城,根本就沒打算照著自家最初的想法走。父兄等人已經難以堅持了,楊飛象和吐吉立二人卻按兵不動……這該如何是好?
馬錯心念急轉,卻沒有什么良策。這些人都是貪婪如狼的性子,彼此最是熟悉不過,哪還有什么辦法可想?看來今日不大大地出血不行了。狠一狠心,只得根據馬服之前的吩咐,向這楊飛象和吐吉立做出最大的讓步。蘿川以西的千畝良田、馬頭山以南的山間草場,看來都要讓出來了……他輕咳一聲,伸手往懷里去掏摸那封馬服的親筆書信。
指尖剛觸到封皮,卻聽得不遠處負責瞭望戰局的幾處哨位同時發出驚呼。
“怎么回事?怎么了?”馬錯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揪緊了。他一躍而起,踉蹌著奔向哨位去看。
此地距離代王城較遠,哪怕極目遠眺,視線也不甚清楚。但至少可以知道,代王城西南、馬氏塢堡所在那片臺地上已然陷入一片混亂。大批剽悍的晉軍戰士從幾個坍塌的墻體缺口處潮涌而入,喊殺之聲震天動地。
從戰事開始至此,才不到半個時辰而已。晉軍如同一把鋒銳無匹的寶劍,眨眼就斬斷了重重阻礙,攻入蘿川賊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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