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樣的沉默。
父子二人站在良成城頭,夜色中看不到沂水的波濤,只能依稀聽到水流的躍動聲,聲音很低,卻如同重錘般敲在二人心頭。
從陶謙宣布了邀王羽南下,并有意以徐州相讓開始,陳家父子就開始多方奔走,策劃出了一波接一波的陰謀,試圖將王羽擋在徐州之外。
這些計謀不可謂不巧,執行者也不能說不得力,但無論先后,計謀一一落空,執行者也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先后隕落。不過,哪怕是收到曹豹在馬陵慘敗的消息的那一刻,陳登也未曾感到如此的絕望。
他不怕強大的敵人,他的千般巧計,都被王羽用強力碾壓,看起來似乎很悲慘,很無荼,但實際上卻沒什么。不就是失敗嗎?當年高祖失敗了多少次?最后還不是利用一次毀約偷襲,就把不可一世的楚霸王給解決了?
他也不怕形勢不利,形勢再怎么糟糕,只要能聚集起足夠的人,站在敵人的對立面,大勢遲早會得到扭轉。但王羽突然改弦易張,在闕宣身上做起了文章,要將從前對豪強的嚴厲政策,修改成帶有懷柔傾向的,這就很棘手,很讓人絕望了。徐州不是青州,地方上受戰亂的影響很小,大小世家都保全得很完整。陳登父子之所以敢向王羽發起挑戰,就是因為他們有把握,就算王羽依靠軍勢彈壓了豪強的反抗,徐州的敵意也不會消弭。
王羽在的時候,也許問題不大了可只要他一走,徐州的遍地烽煙,就能讓他的繼任者焦頭爛額,首尾難顧!如果配合得當,說不定徐州就會成為強大的青州軍崩潰的開始。再強的軍隊,在舉世皆敵的環境中,戰斗力也很難發揮出來。
陳登雖然不知道后世人推崇的全民戰爭,他卻無師自通的策圳出了這么一場盛宴,等著王羽自己撞上來。
他先前的那些計謀,成功固然很好,不成功想必也能激起王羽的怒火,繼而大舉南下,大開殺戒,為將來徐州的全面反抗留下伏筆。
誰曾想,王羽接二連三從他的殺局中死里逃生,卻是毫不在意,不但沒有大舉南下,秋后算賬的意思,反而連闕富都放過了。后者的進襲成了個笑話,兩邊現在打得火熱,闕宣的五千大軍不但沒能給王羽造成任何麻煩,看起來倒是成為王羽的助力了。
這叫陳登如何不驚?
“他立了威,成了名,你我父子一番謀劃,看起來都是為人作嫁了,‘”陳珪本來是很有名士風范的一個人,說話聲音不高了但極富韻味,聽起來節奏分明,然而此刻,他的嗓音卻變得晦澀黯啞,聽起來像是金屬摩擦一般。
“元龍啊,王羽對你的看重,應該是有幾分真心的,既然形勢至此,又有了保全家業的希望,不如。“。”
陳登心頭一跳,老父的意思很清楚,無非是對前景絕望,開始動搖了。高唐會盟的時候。父親就一度動搖過,想著至少讓自己去青州出仕了給陳家留下嶄火。但他陳元龍的志向就是振興家業了讓廣陵陳家成為曾經的袁家那樣的天下名門!在青州新政當中,就算是改良后的這個,也看不到這樣的前景。
無私?不,人不利己,天誅地滅,無私只是虛偽的代名詞罷了。
人生在世,最榮耀的不就是光宗耀祖,福澤子孫嗎?王鵬舉他自己不在意這個,很惡心的立下了不稱帝的虛偽誓言,可他有什么權力讓別人也和他一樣?
父親與青州對立的根本原因是為了保金家業,而他陳元龍,更多的是看不上對方的虛偽和無恥!不稱帝?哼,天下怎么可能有人不想坐那個至尊之位?
陳登本來也被王羽這一手搞得很絕望,可聽老父這么一說,他不服輸的勁頭又被激發出來了。
“父親勿憂,王羽椎行此策,未必會有意想之中的效果。他敕封的勛爵,純粹就是個空名。除了一個名義上的尊崇和安全保障之外,什么都沒有,沒有刑不上大夫的承諾,沒有治理地方的權限,沒有舉孝廉、入仕途的便利,和普通的百姓沒有多大區別,還要分割家族”。,。”。
陳登嘴角輕動,滿懷不屑的冷笑道:‘,闕宣貪功冒進,自己拋棄了輜重,被敵人所趁,為求活命,不得已相從。而徐州其他家族卻沒有切身之痛,只要下邳城還在前面頂著,就不用擔心眾人倒戈相從,頂多也就是意存觀望罷了。。,
“之前數次設謀,雖然皆為王羽所破,不過仔細想想,青州軍也非毫發無傷。曹豹平庸之人也,若非父親相勸,他縱有怨氣,又豈敢向王羽舉刀?若是一萬丹陽卒盡歸王羽麾下,而不是經歷這樣一場大戰,徐州的形勢就真的難以逆轉了,
陳珪想想也覺得有理,遲疑問道:“我兒以為劉備一定守得住下邳?”
,下邳城高壕深,劉備吃過王羽很多次虧,這次也是異常謹慎,更兼關張陳到皆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在,至少短期內,不用擔心下邳的安全。”陳登越說語速越快:“先前答應幫他斡旋,只是隨口敷衍,現在看來,袁術那邊要狠下功夫才行。”
陳珪最喜歡長子的,就是這股子滿懷自信,充滿朝氣的氣勢,見陳登計議已定,便也不再說投降之類的喪氣話,叮囑道:“袁公路志大才疏,色厲內茌,我兒此去壽春,當先示之以恭謹,然后極言徐州形勢之危,區區彭城,必不為難。濟,
,孩兒知道了。”陳登恭敬回答,隨后又提醒道:“為了確保萬全,還請父親遣人往江東走一趟,著張子布等人勸說孫策,陳兵江畔,防御袁術突襲,如此,此行便萬無一失了。”
“我兒慮事果然周全,好,好!”陳珪捻須而笑,滿懷欣慰的送走了兒子。
劉備戰戰兢兢,陳家父子機關算計,殊不知此刻,王羽腦子里壓根就沒他們的什么事,他正煩著呢。
讓他煩惱的不是什么軍國大事,但也不是可以隨意處之的小事,那天諸葛亮提醒了他,他那一日走得匆忙,連兒子的名字還沒起呢。
坦白說,為人父這種感覺,在王羽來說是相當陌生的,前一世他沒這個條件和想法,這一世他還太年毒
虛歲才十九就當了爹?在漢朝司空見慣,在后世卻可以上新聞了。蔡琰生產之前,王羽還沒覺得如何,只是在擔憂,在牽掛,可真正意識到初為人父,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別扭的。
所以,那天確認母子平安之后,他當機立斷的下令啟程,倒也未嘗都是因為掛念陶謙或徐州的安危,只是找個借口暫時冷靜冷靜罷了。
事情也確實如他所料,南下的這一個多月中,他就沒得過閑,一仗接一仗的打著,沒空也沒精力去想家里的事。
諸葛亮多少有此不懷好意的提醒,倒是正中要害,王羽終于真切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當爹的人了。
濃濃的眷戀涌上心頭。
對那個降生不久,前后只是倉促間看了一眼的新生兒,王羽尚沒有太大感覺,可告別時,初為人母的蔡琰臉上閃爍著的慈愛和母性光輝,卻讓他久久難忘。
自己突然離開,琰兒嘴上什么都沒說,但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吧?
王羽終于意識到,自己果然有很多不夠成熟的地方了對敵人心理的把握,遠比在身邊人身上下的功夫多。
想到這里,他突然想家了,想盡早回去看看,可柯欲靜而風不止,劉備的突然出現,多少卻攪亂了他的計戈。對付劉備應該不難,問題是劉備若憑城死守,想速戰速決就很難了。
下邳和郯緘是徐州兩個最大、最堅固的據點,城高壕深,無論是強攻還是圍困都很難。歷史上呂布、關羽都曾被圍在下邳,不過那是在廣陵陳家已經背離的情況下,只要有廣陵的支持,圍困下邳是很難完成的任務。
至于說強攻。。。,。王羽對三國人物的記憶或許不算全面,但他對歷場大戰的過程都記得相對清楚。曹操攻下邳的時候,獻霹靂車的劉曄似乎已經在軍中了,可他還是拿下邳城沒什么辦法。最后又是圍困,又是水攻,最后還收買了內應,這才拿下呂布。
王羽不打算現在就攻打下邳,青州目前的戰略重點不應該放在徐州,而是盡快解決兗州的呂布,進而對付正在全力西進的曹操。
現在的劉備,還停留在鉆空子,撿便宜的層面上,與雄才大略的曹操壓根沒法比。
弘農眼下的戰局雖然陷入僵持,王羽也看不出曹操有什么妙招,能一口氣吞掉董卓的西涼軍。
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曹操若能成功,天下東西兩強爭鋒的格局便成,兩強之間爭出來的結果,會直接決定天下的歸屬了
變數,只可能產生在南北兩地,幽州的劉虞,江東的櫚策,劉備根本排不上號。他即便在下邳站住了腳,也沒什么用,因為除非他拿下廣陵,否則他就沒有戰略縱深,等孫策全取江東,他就要陷入兩面受敵的窘境了。
所以,王羽不怎么擔心劉備本身,他擔心的是因劉備引起的變數。思來想去間,不知不覺又是一個月過去,王羽等的變數終于來了。
不過,這個變數牟遠在他預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