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天不是還沒塌下來么?”劉如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不悅的看了小六兒一眼。
小六兒是劉如意的家生奴,是劉如意最為親信的人,平日里,這小子心寬體胖,性子豪爽,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曾放在心上!眼下,他竟然如此慌亂,劉如意心中忽的泛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小少爺!我……”小六兒有些委屈,心中更是焦急,他急切的看了劉如意一眼,欲言又止!
劉如意將酒杯放到石桌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都是自家人,有話直說便是!”
“小少爺!兄弟們,兄弟們死的好慘啊!”
小六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堂堂九尺男兒,眼淚卻如同涌泉,止不住的朝外噴涌。他緊緊抱著劉如意的小腿,顫聲道:“小少爺,整整十八個弟兄啊!他們,他們連尸身也……”
“到底出了什么事?”劉如意一把抓住了小六兒的肩膀,蹲下身子追問道。
“是濟南城的運糧隊回來了。只是,他們剛剛出了濟南城,還沒有走出三十里,正巧碰到了一伙亡命的土匪!弟兄們只有三十人,那幫土匪卻數也數不清,弟兄們拼死反抗,好不容易殺出了一條血路,只是,只是……”
小六兒帶著哭腔,說話斷斷續續,但劉如意卻是聽得明白!
“老貴叔,三虎哥,他們怎么樣了?”劉如意強忍著心中怒意,追問道。
“老貴叔被砍了十幾刀,現在還昏迷不醒。三虎哥,三虎哥,他,他折了一條胳膊,怕是,怕是兇多吉少了!”
“走,先看看人再說!”劉如意面無表情,快步朝著外院奔去。
新建成的百戶官廳別原先的大了幾倍,分為前后三進。
前院占地很大,已經搭建起了幾十間房屋,東西兩側,兩排十幾間大屋是正兵的營房,中間正中最為寬敞氣派的大屋,是劉如意的百戶正廳,兩側的廂房,則是一些文吏辦公的場所,只是眼下鎮子中人才稀缺,這些廂房有一大半空置著。
本來,除卻劉如意的親兵隊四十人,其余的正兵,是不用住在百戶官廳內的,但劉如意為了以示親近,同時也是為了給后來的流民軍漢樹立榜樣,無形中設立了一層屏障!‘只要兄弟們下苦功,操練得當,那便可以成為百戶大人的親信!’
中院面積不大,主要是劉如意的書房,還有兩側修建了一些物資和軍械倉庫,屬于劉如意個人的私密空間。
后院與前院相當,是劉如意的家眷居住的地方,而封老頭子眼下也是住在這里。
此時,在前院的一間大屋內,老貴直挺挺的躺在一旁的土炕上,昏迷不醒。他赤著上身,滿身都是白色的繃帶,傷口間,隱隱有大量的血液涌出,將白色的繃帶都染成了血紅色。趙三虎躺在他的一側,他的整個右臂被削去了一截,露出了半截森森白骨,劉如意伸手在他的額頭上一摸,已經冰涼冰涼!
劉如意深深吸了一口涼氣,雙眼血紅,他轉過身,看著十余個人人掛彩的軍漢,冷冷道:“誰能告訴我,這他娘的究竟發生了什么?”
“大人,弟兄們死的好慘啊!大人,定要為弟兄們報仇啊!”
“大人,那些土狗子簡直不是人啊!他們根本不像是劫財,好像就是為了殺人而來啊!”
“大人,大人,兄弟們的尸首都沒有搶回來啊……”
軍漢們你一言,我一語,雖是雜亂,劉如意腦海中卻是漸漸清明起來!
這明顯不是一幫普通的土匪,財物并不是他們的第一目標,而護送這批物資的三十名軍漢,仿佛才是他們真正的餌!
而且,在以往,這些糧米物資,都是由劉漢儀的家丁護送,從未出現過意外!
這一次,劉如意花費了重金,求神拜佛,總算是從衛所與濟南城各大豪族手中,購買了兩百桿長槍,還有幾十把上好的鋼刀,出于穩妥考慮,劉如意這才派趙三虎帶領三十名正兵軍漢護送,沒想到,就是如此,反而是出了這等意外!
“兄弟們,你們都是好樣的!你們都是好漢子!沒有給我劉某丟人!你們暫且好好養傷,此事,某心中已然有數,定然會給兄弟們一個交代!”
劉如意說完,腳步沉重的走出了門外。
這時,趙滄海、春娃、火郎等軍官也趕到了這里,他們看著劉如意陰冷的臉色,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安靜的跟在了劉如意的身后。
今日的天氣很好,陽光柔和而溫暖,多日連續的寒冷已經悄悄散去,樹梢的枝頭已經隱隱有了一絲嫩綠,春天,就要來了!
劉如意抬頭看著天空,天空中一片湛藍,平日里調皮的云朵兒也不見了蹤影,舉目望去,甚至可以隱隱看到遙遠的天跡。
‘究竟是誰呢?竟然對自己下如此黑手?’
劉如意大腦飛速旋轉,‘齊氏?不可能,自己已經放棄了這么多,完全妨礙不著她的利益,應該不會是她!方公子?這更不可能!他是何等人物,說是日理萬機也不為過,又怎的有閑暇同自己這小人物較真呢?賈大人?他,不過是個貪財好色的老鬼罷了!那還能有誰呢……’
正思慮間,門外突然有軍漢稟報,“大人,濟北商行的大掌柜,張老財,張老爺來訪!”
劉如意一愣,腦海中卻是似乎抓住了什么,“有請!”
片刻,張老財舔著個大肚子,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呵呵,劉兄弟,多日不見,可曾安好啊?”
當日,在蕭氏家族的宴席中,劉如意曾與這張老財打過一個照面,勉強算是認識,說到熟悉,那可就遠遠沾不上邊了!不過,張家也是魯中大戶,祖籍在東昌府南張家莊(今山東省聊城市一帶),族人眾多,主要經營毛皮、鹽貨生意,與晉商關系十分密切。
別看他生的矮矮胖胖,其貌不揚,但其個人能力卻是非同凡響!
張家原本在濟南城,就連三流家族也算不上,只在大明湖附近,經營了幾家飯莊和雜貨鋪,說白了,就是廚子,做些低微糊口的小本買賣。
但從崇禎五年,孔有德作亂山東以來,這廝不知是從哪里尋來的門道,突然改行做起了商貨貿易,他從山西購得大量塞外皮毛牲畜賣到山東內地,又從膠州沿海一帶,大量收購食鹽雜貨,再販賣到山西、陜西之地,短短幾年功夫,便撐占了晉魯兩地的大半市場,現在,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最為重要的是,此人與‘人中之龍’方公子關系密切,與濟南府的頭頭腦腦、各大豪紳之間也多有往來,能量不可小覷!
“張老爺,您怎的有閑空到我這小地方?小弟受寵若驚啊!”劉如意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言語間卻是有些冷淡。
“呵呵,劉兄弟,你這般豪杰人物,俺老張可是神交已久啊!若是此時再不結交,怕是以后劉兄弟,你飛黃騰達,俺老張也趕不上了啊!”張老財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劉如意的冷淡,不僅言語熱切,姿態也是放的十分低,絲毫沒有半分做作,讓人如沐春風,不知不覺間便對他產生了好感。
“張老爺客氣了,小弟何德何能,可當不得張老爺如此!”劉如意拱拱手,臉色稍緩,開玩笑一般道:“莫不是方公子又記起了小弟,令張老爺先來提點一聲?”
“呃?”
張老財肥胖的身子一怔,他有些尷尬的看了劉如意一眼,賠笑道:“劉兄弟,這是哪里話?俺老張雖是個奸商,但還是明白幾分道理的!方公子是方公子,俺老張是俺自己!劉兄弟與方公子之間的小誤會,俺老張雖是聽說了一些,但卻從未想過插手!不過,說到提點,某還真有一點消息,要賣與劉兄弟你知道!”
劉如意心中一動,不動聲色的盯著張老財細長的眼睛,淡淡道:“小弟愚鈍,不太明白張老爺的意思!”
“哈哈哈!”張老財哈哈大笑,他指著周圍新建起的建筑,“劉兄弟,你是何人,你不清楚,張某卻是清楚的緊那!能將這破落的小鎮,經營成這般摸樣,便是張某自己,怕是也沒有這能耐!劉兄弟,你說是吧?”
“張老爺,里面請!”劉如意沒有多說什么,卻是做個請的手勢!
“哈哈,好!一起,一起!”張老財伸手挽起劉如意的手臂,一起朝著百戶官廳內走去。
百戶官廳還并未完全完工,內飾十分簡陋,只有幾張寬大的木桌、木椅,張老財也絲毫不以為意,完全不像是身價萬貫的大財主,待到丫鬟奉上茶水,廳內四下無人,張老財輕輕看了劉如意一眼,不動聲色道:“聽說,今日劉兄弟,你似乎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還請張老爺指教!”既然雙方都是心知肚明,劉如意也不多廢話,直奔主題!
“哈哈,劉兄弟,你是痛快人!俺老張喜歡!”張老財哈哈大笑,片刻,他話鋒一轉,戲謔般道:“不過,劉兄弟,俺老張可是個奸商!沒有銀子,俺老張可是不會辦事的!”
“呵呵!”劉如意也是微微一笑,“銀子?身外之物而已!張老爺有話直說便是!若是劉某付得起,那自然是好,若是付不起,怕是要讓張老爺失望了!”
張老財端起茶水,淡淡抿了一口,神色突然鄭重起來,他站起身,走到劉如意身邊,低聲道:“銀子什么的,俺老張也不缺一些!劉兄弟,你這個朋友,某卻是交定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遞到劉如意手中,“劉兄弟,哥哥是個俗人,沒啥本事!就是銀子卻還有一些!這些事三千兩,便當做哥哥送給兄弟你的見面禮吧!”
說完,他手腕一翻,寬大的袖袍中滑落出一個小錦盒,“劉兄弟,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這里面!某還要要事在身,不能與劉兄弟把酒言歡了!改日,咱們再聚!告辭!”
也不待劉如意挽留,張老財徑自閃身而去,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劉如意打開錦盒,輕輕掃過一眼!
猛的,劉如意快步奔出門外,卻正看到張老財胖乎乎的身影已經踏出了大門!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劉如意緊緊握著手中錦盒,緩緩的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