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崧聽到仆役匆匆來報之后,他雖叫不出示威游行的名稱,但立刻就能明白數以萬計的百姓向宮城進發將會帶來的嚴重后果,朝庭絕不可能坐視,而書院的女羅剎,沒一個是忍氣吞聲的主,如果鬧出人命,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
荀崧趕緊出門,以最快的速度奔來,當看到兩邊已處在了撕殺的邊緣,心里既松又急,于是爆喝一聲,鎮住雙方,趁著一愣神的功夫,插入到兩陣之間!
荀崧背對女羅剎,面向已止住腳步的三姓府衛,厲喝道:“你等不過是吳郡家奴,并非朝庭軍吏,誰給你們膽子向百姓動手?都給老夫退回去!”
盡管被痛罵,但如果不是背后有各自的家主在后面看著,很可能府衛中都會有人跪下來向荀崧磕頭表達謝意了,這來的太及時了啊!對面陣地那堅起的一面面短小盾牌,以及其間透出的烏黑箭頭,尤其是身后那數不清的噴火目光,無不令他們心驚膽戰。..
他們雖說也持有弓箭,但每個人都感覺到好象渾身被扒了個jg光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攜帶的武器形同虛設。不過,家主沒下令,還沒人有膽子后退,只是手里的箭矢已于不知不覺中垂向了地面。
“景猷(荀崧表字),這里不關你的事,你現在退走,我吳郡三姓他ri必有回報!”陸曄一步上前,強忍著怒向荀崧拱了拱手,他也是沒辦法,荀崧雖已辭官。潁川荀氏也不如王氏、庾氏那么顯赫。卻也是個數一數二的僑姓高門。能好言勸走盡量不撕破面皮。
荀崧一指府衛:“大中正讓他們離開,老夫自然回返!”
陸曄不由臉面一沉,卻耐著xg子道:“仲智于不久前被丞相拜為太學博士,受命查封傳播妖佞邪說的竺道潛書院,而這幫刁民非但不服管教,反倒盅惑不明真相百姓yu往宮城鬧事!朝庭威嚴之地,主上起居之所,豈能容得喧囂擾亂?此事若不予理會。朝庭尊嚴何在?主上天威何在?景猷閱遍圣人書,豈能不明此理?”
“哼!”荀崧冷哼一聲:“大中正倒是好口舌,書院所授學業已由朝庭于兩年前下詔頒行天下,如何就成了妖佞邪說?周中丞無端查封書院,怎還有了道理?”
周嵩跟著就道:“書院已由丞相作出定xg,自是要清查,咱們只是奉命而為,景猷,老夫勸你一句,還是速速退去為妙。刀劍無眼,真出了什么事。誰都不好看!”
“哈哈哈哈”荀崧仰天一陣長笑:“不要把所有責任都向丞相身上推,丞相初來建康,受人盅惑也不是沒可能!來,廢話少說,老夫倒要看看誰敢上來!”
荀崧打的算盤與劉昭等人不謀而合,盡量把劉琨開脫出去,如此一來,面對的對手只有吳郡三姓,否則,憑空增加一個強敵,勝算將會大打折扣,畢竟慕容廆那四萬步騎可不是吃素的。
荀崧的大笑未止,陸曄已是控制不住的怒道:“與你好言好語,你卻不領情,不就是仗著一個士族的身份,以為老夫不敢動你?”
荀崧傲然道:“不錯,你讓他們動一下試試?”
陸曄的眼中閃出一抹厲色,冷笑道:“景猷你莫要忘了,老夫為大中正,有權罷去你的士族身份,你現在退去還來的及,可別逼老夫走到這最后一步!”
“嗤!”荀崧輕笑一聲,不屑道:“當真是好笑之極,我潁川荀氏乃圣人門徒,荀子之后!先祖神君(荀淑)終漢桓帝一朝,以品行高潔學問淵博而著稱,敬侯(荀彧)一生忠于漢室,雖曾為曹孟德首席謀臣和功臣,但因識破其人不臣之心,勸諫進魏公而遭鳩殺,反倒留下了不朽忠名!永昌元年,先主駕崩,群臣議廟號,王敦遣使攔阻,謂曰:豺狼當路,梓宮未反,祖宗之號,宜別思詳。而老夫直言駁斥:禮,祖有功,宗有德,元皇帝天縱圣哲,光啟中興,德澤侔于太戊,功惠邁于漢宣,是以敢依前典,上號曰中宗!又謂王敦曰:承以長蛇未翦,別詳祖宗,先帝應天受命,以隆中興,中興之主,寧可隨世數而遷毀,敢率丹直,詢之朝野,上號中宗,卜ri有期,不及重請,專輒之愆,所不敢辭也!
當時你們三人在哪里?可曾進一言?要不是老夫,先主在天之靈焉得安歇?你吳郡三族,見王敦勢大,便畏如蛇蝎,一聲不吭躲回吳郡避禍,待王敦兵敗,卻厚顏回返,當真是給先祖抹羞!”
荀崧的音量突然放大,以俯視的姿態一掃三人,又道:“哼!你顧氏、周氏暫且不提,就說吳郡陸氏,起于你祖昭候(陸遜),卻世代不出吳地,唯一于士林中頗有清譽的士衡兄(陸機)與士龍兄(陸云)入仕于洛陽,反教jiān人進饞,被成都王穎夷滅三族,使得陸氏傳于你陸曄之手,可你陸曄可曾光大光楣?平王敦之亂可有寸功?
說到底,你陸氏不過一地方郡望而已,如何敢妄言罷黜我荀氏士族身份?”
“好!景猷公說的好!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學,天下有德之高門,僅潁川荀氏與瑯琊王氏,你吳郡陸氏不過一小小地方門閥,你陸曄不過是一揚州大正中,竟放言罷黜荀氏,當真是不知廉恥!”劉昭跟著就是厲聲斥道。
“陸家大郎主,可敢把你家的碟譜拿出來與景猷公比上一比,不敢吧?”
“小門小戶如何能與圣人門徒相比?真想不明白他如何能口出此等妄言,哪來這么足的底氣?”
百姓們與學員們也是紛紛嘰諷陸曄的自大狂妄,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都是粗人,說話難聽的很,一時之間,場面喧雜無比。
陸曄氣的渾身顫抖,臉面通紅,卻無言以對,以他揚州大中正的身份,刁難庶族升為士族倒是小菜一碟,但罷黜士族,即便是不入流的士族,也不是那么簡單。
罷黜士族的程序極為復雜,必須要提供確鑿有力的證據,在尚書臺上證明該族或有辱士族尊嚴、謀反叛逆、或是與庶族通婚才可以,荀崧雖把荀灌娘許給了云峰,但云峰是國王身份,已不能以簡單的士族庶族來判定了,更何況為私怨來罷黜如王氏、荀氏這類門楣比他陸氏還要顯貴的士族,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荀崧瞥了眼陸曄,緩緩轉回身,兩手一壓:“諸位,都安靜,這里沒事了,你們速去宮城請愿,別耽擱時間,有老夫在此,他們絕不敢動手!”
劉昭略一遲疑,就給女羅剎打了眼色,示意繼續向前,隨后對荀崧深施一禮:“今ri多謝景猷公及時趕來,否則這后果不敢料想啊,但目前吳郡府衛尚未退去,為了您的安全,便由末將與弟兄們暫時給您充作護衛,如何?”
荀崧點點頭道:“好了,不必客氣,不過,這種裹挾百姓向朝庭請愿的事的確聞所未聞,不會是你們的秦王教下來的吧?希望不要鬧出亂子才好。”說著,看了眼現出尷尬之色的劉昭,就把身子轉回,面向陸曄及一干府衛,昂首捋須,冷眼相對。
“這老家伙仗著自已門第高,庇護那些刁民,士光兄,咱們該如何是好?動他又動不得,要不要請丞相出手?”周嵩又急又怒,一幅六神無主的模樣,連聲向陸曄討教起來。
“罷免周嵩,罷免周嵩!”向前進行的隊伍中,整齊一致的呼喊聲響徹天際,陸曄略有些失神,接著就搖了搖頭,一股頹喪的氣息緩緩由身周溢出:“丞相?這種事換了任何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誰派軍鎮壓都會落下個惡名,丞相正是有鑒于此,才會借機循走,并任命仲智為太學博士全權處理,使得你我三人被推上了絕路,喚來府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丞相又怎會插手接來?
若為兄所料不差,丞相或會罷去你太學博士以平息民怨,總之,咱們小看了丞相,也小瞧了書院,說到底,還是不該把丞相領過來啊,你我三人今ri輸了個徹頭徹尾,唉算了,讓他們退去罷,呆著也是丟人現眼。”說著,抬起手臂無力的揮了揮。
府衛們頓時如蒙大赫般,轉瞬之間退了個干干凈凈,不多時,只留下了陸曄、顧和與周嵩以及十幾名親隨。
三人怔怔看著漸漸遠去的隊伍,均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們都明白,經過這一次書院風波,吳郡三姓的名聲徹底毀了,可是責任在誰呢?
好半天,顧和苦笑道:“丞相當真好手段啊,我三人領丞相前來書院本就不懷好意,丞相儒玄雙修,自是見不得書院散播的妖佞邪說,本想從中挑唆一二,必能使丞相與秦王發生正面沖突,起先丞相似是落入磬中,卻不料,抓住僅有一絲機會,借力打力,非但巧妙脫身,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把這個燙手山芋扔了給仲智!”話語中,滿含著無奈與欽佩。
周嵩的目中卻泛出兇芒,接過來道:“書院?荀崧?此仇此恨,總有一ri會加倍奉還!”
陸曄搖了搖頭:“好了,現在再說這些已無意義,此事必然會驚動朝庭,與其丞相派人傳召,倒不如先行前往為好,走罷。”說著,嘆了口氣,提步向宮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