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曄、顧和與周嵩并未尾隨游行隊伍,而是繞過太舍走右御道直奔宮城,盡管距離百官府邸約有兩里左右,但一陣陣“罷免周嵩”的喊叫聲卻仿如在身邊響起,盡管時值盛夏,他們的面色又好象如隆冬臘月般罩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
百官府邸正對著宣陽門,之前有一大片開闊廣場,當年云峰與竺道潛辯論便是于此,而右御道直通廣陽門,當三人抵達城下之時,一名黃門迎了上前,施禮道:“丞相與百官早于尚書臺等候,請三位隨奴速速前去。”
“呃?”三人相視一眼,劉琨行動之快令他們出乎意料,不過,他們早已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如今的吳郡臉面全失,他們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無非就是罷官,還能如何?
三人一言不發,跟著黃門踏入朱紅大門。
當被領到尚書臺時,尚書臺人頭涌涌,劉琨高踞上首,面上布滿陰霾,顯然,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也令他措手不及。..
王導、庾亮、桓彝等外姓重臣卻是滿臉震驚,對于這些人來說,十余萬百姓聚居宮城正門高呼口號要求罷免朝庭大臣,這是自開天辟地以來從未有過之聳人聽聞舉動,昨天如果有人告訴他們百姓會聚集起來示威游行,鐵定被啐滿滿一臉!
震驚之余,每一個人又暗暗估量起了云峰在民間的巨大影響力,這次事件顯而易見,分明是云峰布于建康的密探策劃挑動,換了打出其他任何人的名頭。都沒法鼓動來如此之多的百姓。
而以南頓王宗為首的宗室諸王則是目中兇芒連泛。在他們看來。百姓示威游行已等同于謀反。
陸曄三人也不多說,只向劉琨拱了拱手,便來到各自席位坐下,腰背筆挺,一臉的憤怒之色。
劉琨問道:“仲智,事態怎會嚴重至此?老夫前腳剛走,怎鬧出了這般大的亂子?”
“哼!”周嵩怒哼一聲:“刁民自恃有人撐腰,不服管教。目無朝庭,我三人本調來府衛yù強行驅散,不料,那秦王下屬竟排兵布陣,以武力頑抗,如此囂張狂妄,那還了得?為護得朝庭聲威不墜,老夫忍無可忍之下,剛要下令強攻,荀崧老匹夫卻剛好趕來。本以為他是前來調解此事,我等三人均是暗松了口氣。畢竟能把不明真相的百姓們勸說回去,實為最好不過。
然而,他不但不居中調解,還仗著士族身份偏坦書院刁民,又對士光兄惡語相向,奈何此人門第太高,我等拿他全無辦法可想,只能眼睜睜看著無知百姓越聚越多,最終向宮門涌去!
丞相,自秦漢以來,從未有過這般惡性事件發生,依嵩之見,絕不能姑息,否則朝庭顏面何在!”
“不錯!”南頓王宗跟著就道:“必須從嚴從重懲辦,應立即派軍出宮鎮壓,為首者梟首示眾,脅從者流放嶺南,此次若是稍作姑息,刁民非但不會領情,反而會認為朝庭軟弱,兇焰將愈發張狂,以后凡事便聚集一起以威脅朝庭,那朝庭豈不是被升斗屁民所挾持?請丞相立刻下令,匆要遲疑。”
“誒不妥!”汴壸擺了擺手:“書院自從開門至今,從未惹事生非,反免費教人讀書識字,還時常組織學生深入民間扶助孤寡老幼,贏得了一致好評,此次聚集宮門,必是事出有因,請問仲智,因何要查封書院?”
周嵩冷冷道:“散播妖佞邪說,豈能不封?雖有兩年前朝庭頒下詔令允許教授,但諸位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無非是軍情緊急,受秦王脅迫罷了,老夫既然被丞相任為太學博士,自是不能任其荼毒于世,諸位請試想一下,書院所教授的都是什么?是要斷了咱們士人的根啊!老夫明白,今rì所作所為或會為世人啐罵嘲笑,但我周嵩問心無愧,為子孫后世計,不得不封!又如何敢視若不見?”
周嵩這話一出,立刻就把自已置于了道德制高點,陸曄與顧和均是暗中豎起了大拇指,就連劉琨都是目泛奇光,重新審視起了周嵩,其實他原本有把周嵩推出去平民憤的打算,可這個時候,心里產生了一絲動搖。
不僅止于以上三人,在場的所有人均是深以為然,他們都是士族出身,沒有人愿意平白放棄已有的即得利益,都明白對于朝庭,對于士族來說,書院就是一顆大大的毒瘤!
云峰雖曾不止一次提過將來會分權,但那是將來的事,充滿著難以估算的變數,哪有牢牢把利益緊握掌中來的舒坦,來的實在?可他們顧忌云峰的實力,只能坐視書院一步步在民間擴大影響而無可奈何。
今rì有周嵩充當馬前卒,這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結果,不過,行事方式值得商酌,如果以強力手段挑了書院,云峰能咽下這口氣嗎?會不會被激發出兇性?
士族們需要的是云峰與劉琨保持一個相對的平衡,而不是得罪任何一方,或是幫助一方擊垮另一方。
眾人均在暗中動念,南頓王宗卻又怒道:“諸位,都聽聽看,外面在叫囂什么?自古以來可曾有過?朝庭任命何人為官與升斗屁民有何相干?再發展下去,豈不是皇帝嗣位都要干涉?丞相,請立刻召喚兵馬前去鎮壓,不見血,有些人永遠不知道痛!”
王導連忙阻止道:“老殿下不必如此過激,此事須慎重施為,丞相剛剛執掌中樞這才第二天,就驅使兵卒鎮壓百姓,天下人將會如何看待丞相?”
說著,王導向劉琨拱了拱手:“《汲冢紀年》(竹書紀年)與《史記》皆有載:周人彘之亂(國人暴動),始于厲王行高壓暴政、封人之口又鎮壓國人,結果反被國人攻入王宮,厲王領親隨倉皇出逃,沿渭水一直逃到彘(今山西省霍州市),于十四年后病死該地。
而董卓入洛陽,惡行累累,其中一大惡便是肆意殘殺洛陽百姓,最終被呂布所斬,由此可見,溢殺京城百姓是為不詳之兆,請恕老夫說話難聽,丞相入朝輔政,總不愿rì后被與董卓相提并論罷?是以此事宜謹慎處理,宜疏導而不宜鎮壓。”
這話可是說到劉琨的心坎里了,否則當時也不會奪機而遁,于是問道:“依大司徒之見,該如何疏導?”
王導不慌不忙道:“雖說書院的確是受秦王逼迫所立,但已成了既成事實,又于民間口碑甚佳,驟然取締,難免會反對激烈,不如暫時維持現狀,另行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