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四章元老院
經過一番寒喧,云峰、靳月華與蘇綺貞在十幾名女羅剎的陪伴下隨著郗鑒父女倆步入城中,很快就來到了郗鑒府邸,由于來的倉促,酒宴還未擺好,因此云峰被引入了書房,而靳月華與蘇綺貞則跟著郗璇參觀起了府宅。
郗鑒的書房布置簡單,卻藏書頗豐,剛一走進,云峰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書香氣息,定睜一看,不僅有紙質書,還有大量的竹簡。
自司馬炎篡奪曹魏江山以來,由于社會的初步安定與經濟的蓬勃發展,造紙術取得了重大突破,除了傳統的麻紙與絲絮紙,還出現了桑皮紙與藤皮紙,不僅產量大增,而且紙質纖維交結勻細,外觀潔白,表面平滑,可謂妍妙輝光,竹簡已逐步為紙制書籍所取代,這反映在漢字的發展上,易于刻劃的篆、隸二書有向著易于書寫的楷、草二書演化的趨勢。
很顯然,郗鑒書房中的竹簡應該是曹魏以前存留下來的古籍,郗鑒的藏書,不但歷史悠遠,既有來自于先秦時期,也有他自已的文集,而且內容也五花八門,醫、卜、兵、玄、經、史、子、集樣樣皆全,眼尖的云峰,居然還看到了自已發行的那幾本教材,與委托譙秀編著的《民本論》!
云峰不由贊道:“素聞尚書令博覽經籍,躬耕吟詠,志潔高雅,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郗鑒略有幾分得意,連聲推辭道:“秦王謬贊了,老夫不過是信手閑來一翻,哪當得如此夸贊?”
云峰擺了擺手:“管中可窺豹,落葉可知秋,一個人的修養,正是由讀書而來,尚書令的文集孤曾有幸拜讀,立意深遠,語句簡潔。完全有別于自魏以來的浮夸藻飾之風,堪稱為文壇注入了一股清新氣息,尚書令可匆要謙虛啊。”
說著,云峰看了眼不自覺捋起了須的郗鑒,又贊道:“京口乃藩衛建康之門戶。北臨大江。南據峻嶺,形勢險要,為兵家所重,孤本以為乃一肅殺之地。不料,今日初臨,卻見舟楫如梭,車馬不絕,顯然商賈云集。市貨興盛,著實令人意外啊!”
這話一出,郗鑒控制不住的現出一絲自豪之色,微微笑道:“京口東通吳會,南接江湖,西連都邑,丁口近二十萬,亦可稱為一都會,秦王恐有所不知。建康所需物資,泰半由京口轉運而來。”接下來,又話音一轉:“韓雍此人雖名為投靠朝庭,實則為一海寇,秦王出海剿滅韓雍。解沿海軍民心腹大患,當為無上功德,老夫謹以賀之,只是。秦王剛剛返京,為何匆匆前來。莫非是....”
郗鑒把話說到一半,立刻止住話頭,眉心一皺,似在思索著云峰的來意。
云峰也不與他虛言,接上話頭道:“今來是為二事,一是借用京口碼頭一角,將來駐扎一支水軍,二是請尚書令通融,容孤在京口布署兩萬精騎!”
這話說的突兀無比,又沒頭沒腦,但云峰相信郗鑒是個明白人,前因后果,局勢變化無須多說,郗鑒定已是了然于胸。
與郗鑒、王導這類的老狐貍打交道,云峰發現,旁敲側擊的效果遠不如直來直往,沒辦法,你和他饒,他也會和你饒,還饒的更兇,這類老狐貍的太極推手,個個都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郗鑒卻是一怔,他對云峰的來意早已猜了個不離十,而且云峰剛一處理完正一道的危機,就馬不停蹄趕來京口,使他生出了種頗受重視的感覺,心里還是挺滿意的,只是沒料到,云峰張嘴就要求駐軍,允許駐軍,實則等同于投靠,這也太直接了吧?
郗鑒雙手一背,在書房內緩慢踱步,云峰也不催促,他明白,郗鑒拒絕的可能性不大。
拒絕,就意味著與自已翻臉,徹底投靠向劉琨,以郗鑒的為人,以及與王羲之和郗璇的交情,他不可能如此不智,否則也不會三番五次推托掉劉琨召喚入京的詔令了。
云峰在等著郗鑒提出條件。
好半天,郗鑒停下腳步,轉身道:“老夫曾聽茂弘(王導表字)與景猷(荀崧表字)多次提起,秦王他日取得江山之后,擬與天下人共治天下,老夫曾冥思苦想,始終不能參透這共治的含義,請秦王恕老夫冒味,不知能否解惑?”
云峰精神一振,心道肉戲來了,當即拱了拱手:“尚書令學識豐富博通古今,不知對家天下有何看法?”
郗鑒絲毫不敢殆慢,他清楚,今天云峰這一場造訪,很可能將決定他郗鑒,乃至整個高平郗氏的命運,口舌交鋒往往比真刀實槍更加來的影響深遠,這是一場不見血的戰爭。
沉吟良久,郗鑒緩緩道:“自禹王傳位于啟,便破壞了堯舜禹以來的君王禪讓制,同時這也是家天下的開端,自此之后,歷三代、春秋戰國至秦、漢、魏,乃至本朝,素來都是父死子繼,萬不得已之下才會兄終弟及。
皇帝作為人主,集大權于一身,對任何人均有生殺予奪之權,自漢代始,又被儒生附會上了天意與天命,所行一切,皆是天的意旨,國家興衰成敗,由皆皇帝一人決定,得明君,則天下幸,得昏君、暴君,蒼生如之奈何?
然而,自三代以降,明君少之又少,反倒昏君、暴君層出不窮,有鑒于此,我輩士族心懷蒼生,趁著天下大亂,君權衰微之際,聯手限制君王權力,使其不致于胡作非為,而非欲取而代之,正如王敦作反,天下士族共逐之!
自古至今,為了爭奪皇位,父子相殘,手足相煎比比皆是,我等限制君權之舉,使祭則司馬,政出士族,實則相當于從側面杜絕了宗室犯下人倫大逆的可能性!”
郗鑒沒有正面回答,卻堅決的表達出了他的政治主張,只不過,云峰倒是有些詫異,士族真有那么偉大嗎?士族只在乎家族的利益,從不會顧及天下,如接連執政于整個東晉一朝的四大家族,王、庾、桓、謝皆是如此。
見著云峰的詫異神色,郗鑒卻是暗自得意,云峰那幾本書他曾仔細研究過,大致能厘清云峰的思想脈絡,因此,他一上來就擺出自已的政治觀點,把皇帝的權力牢牢限制死,由士族聯合執政,倒要看看云峰是如何回答,你不是要分權嗎?咱們就分個徹底,你總不能自已抽自已臉吧?
迎上郗鑒充滿善意的目光,云峰微微笑道:“尚書令悲天憫人,出發點令孤欽佩,不過,士族之所以能掌權,其前提,必須要占據戰略要地,手握壓倒性優勢的雄兵,否則,在朝堂上根本開不了聲,這不叫聯手限制君主,而叫一家獨大,以臣屬期凌主上!如之前的王敦,坐大至不可抑制之時,便會自然而然的發展為起兵作反,對至尊寶座生出覬覦之心。
還拿王敦作比,由于士族不愿見到有一個能凌駕于他們之上的君主出現,必然會聯手相抗,如此一來,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不但國力大損,還使得諸多將士白白死于內耗當中,徒令劉石之輩掩嘴竊笑,實令人扼腕嘆息!
再比如劉琨,假使天下無有孤,他豈能得眾多士族依附?只怕他的南下,立將使江東陷入另一場動亂當中!
所以說,尚書令限制君權的初衷雖是心系天下蒼生,方法則有待商酌,尚書令以為然否?”
“這個....”郗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云峰的辭鋒他早在爭奪海門水軍督的時候見識到了一次,如今親自品嘗,又是別有一番滋味,果然是無從辯駁啊!
郗鑒苦笑道:“不知秦王有何看法,不妨說來聽聽?”
云峰面色一肅,鄭重道:“絕對的權力,只會產生絕對的,無論是對皇帝來說,還是放諸于掌權重臣,這都是萬古不破之真理!其后果,不但使國家喪亂,更是為子孫后代招來滅門慘禍,這一點,無須孤來多說,歷史上稱王稱帝,乃至獨攬朝綱者,有幾人子孫后代能延續至今?
因此,孤的想法是,天下一統之后,以五年為期,初步建立一協商機制,名為元老院,由十五人組成,南方士族、北方豪族、民間庶族各占五人,每人任期五年,可連選連任最多兩屆,任期內不得擔任朝庭官職,宗室成員不得入元老院任職。
朝庭各職司,僅作為執行機構,須向元老院與皇帝共同負責,任何一項重要政令,如增減免稅、發動對外戰爭、賑災、對朝庭重臣或元老院成員的論罪獎賞,等等諸如此類,必須由皇帝與元老院共同通過,日后天下一統之時,孤會與元老院及朝庭重臣細分名目。
具體為,皇帝占有表決權的四成,剩下六成由十五人均分,每人占四分表決權,每項決議通過,必須要由表決權的六五以上同意才得以生效,而事關重大國策調整,則須三分之二多數才行!換句話說,日后孤并不是一言九鼎,如果下的命令不合理,元老院完全可以不通過孤的決定。”
郗鑒頓時一陣張口結舌,半天說出不話來,秦王的設立元老院的提議,簡直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這當真是顛覆了天下所有人的認知啊!
其實,郗鑒的原意很簡單,是希望充分發揮出尚書臺的功能,阻止皇帝為所欲為,而他自已,則希望能在新朝繼續擔任尚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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