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嫵娘看見兩個庶女自顧自爬上自己坐的車,忍了又忍,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發作出來。
“這兩輛車是早就備好的。你們倆帶著的丫鬟婆子多,坐后面的車寬敞一些。”方嫵娘耐著性子跟許紹的兩個庶女講道理。
她是小戶人家出身,從小嬌生慣養,家里爹娘夫妻和睦,沒有小妾姨娘之流。后來嫁了杜先誠,也被他捧在手心里,別說小妾姨娘,就算是想做通房的丫鬟,都是杜先誠自己就料理干凈了,從來不用她操心。
可是跟杜先誠兩個人的夫妻緣分到底淺了一些。兩人的好日子沒有過多久,杜先誠就一個人去了,留下她帶著兩個孩子,苦苦掙扎渡日。
到了被杜氏宗族逼迫的時刻,方嫵娘才發現,自己以前糾結的男人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的問題,實在是算不了什么。
如果都被別人逼得沒有活路了,沒有人會去再計較男人有沒有小妾和通房的。
方嫵娘稍稍感傷了一下,就對爬上來坐到她車里的兩個庶女冷冷地道:“我說了能讓你們上來的嗎?她們不上來,也不等于你們可以坐上來。”說著,便對自己旁邊的管事媳婦罵道:“瞎了眼了?不管什么人都能往我車里爬,要你們有什么用?!”
這管事媳婦就是方嫵娘以前的大丫鬟翠心,后來嫁給了司馬府的一個管事,也做了管事媳婦,在司馬府也是有頭有腦的,何曾在人前丟過這個人,便趕緊對兩個庶女道:“二小姐、四小姐,這是夫人的車。你們不能上來的。請下去吧。”
二小姐想著有大少爺撐腰,知道就算是夫人,也不敢把她們怎么樣的,就陪著笑臉道:“翠媽媽,外面只有一輛車,是要給大小姐和三小姐坐的,我們下去了,大小姐和三小姐豈不是沒有車坐了?”說著回頭求方嫵娘,“母親就擔待這一次。讓我們也沾個光,跟母親親香親香吧。”
方嫵娘沉了臉,終于忍不住要發作起來。
杜恒霜在車下看見這一幕,平靜地道:“無妨,我們就坐這輛車吧。”然后沖大門旁邊一直站著的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招了招手。“錢伯,過來幫我們查一查這車,看看狀況如何。如果在路上拔縫了,耽誤了行程,不能及時到穆侯府,倒是丟了司馬府的臉。知道的,說我們是車出了問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故意擺架子,不把穆侯府放在眼里呢。——是吧,許大少爺?”最后一句話,卻是直接沖著許言輝問了出來。
許言輝被噎得滿臉紫漲。卻還是記得反唇相譏:“你好大的臉。你遲到就能代表我們司馬府?做你的大頭夢!”同時一甩馬鞭,沖了過來,擋在錢伯前面,“你是何人?也敢碰我家的車?”
錢伯微微抬起頭。看了許言輝一眼。
雖然只是下人的打扮,氣勢卻極為駭人。
杜恒霜本想發作。可是看見坐在車里面的方嫵娘沖她微微搖頭,又飛快地往她身后飄了個眼風,杜恒霜便將到嘴的狠話咽了下去,走到錢伯身邊,放軟了聲調,柔柔地道:“請大少爺高抬貴手,放我們姐妹一碼。今日大少爺既然看我們不順眼,我們不去就是了。——這就回府,不擋大少爺的路。”
許言輝從來沒有見過杜恒霜作小伏低的聲音,今日頭一次聽到,一時愣住了,就沒有留心自己的父親許紹剛剛從大門里面出來。
杜恒霜本來就不想去穆侯府,正要借故回去算了,卻看見妹妹杜恒雪難掩失望之色。
“不行!你們不去,我們司馬府不是更失禮了?人家專門給你們下了帖子,你別給臉不要臉!”許言輝大聲道,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杜恒霜身上,手里的馬鞭恨不得一下子抽到她身上,特別是她白玉無暇的臉上,看看她未婚夫還愿不愿意要一個破相的女人。就算他肯,他們蕭家也不肯的。宗婦豈能是破相之人……
杜恒霜也是全身戒備,警惕地道:“大少爺剛才說我們姐妹跟司馬府無關,怎么現在又有關了?大少爺你到底想怎么樣?”
洛陽大司馬許紹輕輕咳嗽一聲,從后面走了上來。
許言輝看見許紹一臉不滿,才知道自己又著了杜恒霜的道兒。——這個臭娘兒們,一定是知道爹來了,才故意做張做致,博人同情。真是心思陰毒,想要破壞我們的父子關系,和她娘一樣,都是不知廉恥的貨……
“孽障,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許紹一邊訓斥許言輝,一邊問道。
一旁趕車的下人嚇得渾身哆嗦,居然從車上滾了下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已。
另外一個下人趕緊從那倒地的下人懷里掏出一根小木棍,塞到那口吐白沫的下人嘴里咬住,回頭對許紹跪著回報:“老爺,張老三有癲癇。他這是又犯病了。”
趕車的車夫居然有癲癇。這司馬府真是慈善人家,不拘一格用人材。
杜恒霜輕輕哼了一聲,很是不屑。
許紹揮一揮手,“趕緊抬回去。以后給他派個輕閑點的差事,趕車這樣的力氣活兒,不適合他。”
許家的下人應了,把犯了癲癇的張老三抬了下去。
“司馬老爺,可否讓我家錢伯做車夫?他是趕車的好手。”杜恒霜輕描淡寫地提議道。她和杜恒雪跟著方嫵娘嫁到許家四年多,洛陽城里面世家大族就從來沒有給她們倆下過帖子請她們出門做客。今日這一次,還是頭一遭。
杜恒霜記得爹爹杜先誠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事若反常必有妖。
所以在杜恒霜看來,這穆侯府專門給她們姐倆下帖子,肯定是有原因的,絕對不會是因為穆侯府剛剛搬到洛陽。還不熟悉洛陽城的情況。
她知道,穆侯府是昭穆九姓之一,前不久還是王族,如今也是封了侯的達官貴人。別說這樣的百年世家要請客,肯定是多方調查客人的情形,才能擬訂請客的名單,就說像她們杜家這樣小小的商戶之家,剛回洛陽請街坊鄰居吃飯的時候,還好好跟別人打探了一番街坊鄰居的情形。比如張三家的媳婦是不是跟李四家的堂客不對付。請客的時候,不能讓她們倆坐在一個桌上,等等。
平民小戶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王公貴族?怎么會不知道她們姐妹倆尷尬的情形?
而知道這些事情,還要專門請她們。這醉翁之意的后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看到許言輝的作態,杜恒霜不由在琢磨,這件事,是不是許言輝給她下的套。目的是要在洛陽城的達官貴人面前羞辱她。
羞辱她不要緊,可是要牽連到自己的妹妹……
杜恒霜在心里冷笑一聲:那就走著瞧,看看最后是誰最丟臉!
杜恒雪生怕不能出門做客了,連忙湊到許紹身邊。仰著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央求道:“爹爹,讓錢伯趕車吧,他趕得又快又穩。沒有他,我們肯定趕不及了。豈不失禮?”
許紹對杜恒雪憐愛得多,聞言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髻,笑著道:“行,既然是雪兒求情。我就給雪兒一個面子。”對杜恒霜看都不看,倒是讓許言輝心里好過些。覺得又撿回了臉面,臉上也不那么陰沉了。
許紹故意給杜恒霜臉子瞧,眼角的余光卻在不斷打量她。
杜恒霜臉上神情一點都沒變,依然是淡淡地,就連以前藏不住的那股對自己的怒氣都看不見了。
許紹暗暗點頭,“是個能扶得上墻的。”又看了自己的大兒子一眼,揮手道:“快上去吧,等會兒趕不及了。”說著翻身上了馬,算是默許錢伯去趕車。
錢伯對許紹行了禮,慢吞吞走到大車跟前,開始檢查。從車輪到車身,包括各種連接的地方,都仔細查驗,最后對已經等得不耐煩的許紹道:“回稟大司馬,這車有一十三處毛病,實在坐不得人。”
“什么?!”許紹恨恨地瞪了許言輝一眼,“換車!把駟馬院的管事叫來,革去一年的糧米,以儆效尤!”
鬧了這么一出,就連場上無關的下人都知道里面的貓膩。
先是故意不讓杜恒霜和杜恒雪上事先就備好的車,后面那輛車的車夫還有癲癇。現在又查出來,有癲癇不說,那車還傷痕累累。
這哪里是給人坐的車啊?——擺明了是要埋這姐倆兒的坑!
方嫵娘聞言狠狠瞪了一眼面前這個兩個為虎作倀的庶女,心頭大怒。自己一向對她們不聞不問,她們到蹬鼻子上臉了!
把別人的退讓當成軟弱。把別人的大度當做可欺,還真當自己治不了她們?
兩個原配所出的嫡子,自己是把他們沒有辦法。可是這兩個賤妾所出的庶女,她難道也治不了她們?!
方嫵娘立刻揚聲道:“二小姐、四小姐行為不端,不敬長輩,禁足半年學規矩。——帶她們下去。什么時候規矩學好了,再放出來。”
兩個庶女一聽就傻了,立即轉頭叫了一聲“大哥!”
許紹聽見這兩個庶女叫“大哥”,立即明白大兒子許言輝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森然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許家的嫡長子,怎能如此沒出息?!跟女人一樣,只會玩內宅陰私伎倆!
許言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悻悻地道:“叫我做什么?夫人發了話,你們還不照做?還死待在這里等人給你們倆收尸嗎?!”
兩個庶女嚇得臉都白了,終于知道大哥無法再給她們撐腰了,就把求援的目光又轉向二少爺許言邦。
許言邦卻一直抬頭看天,對這邊的情形不聞不問。
許紹的聲音格外低沉,“還不下來?——果然是沒規矩!你們的母親都發話了,你們聽見沒有?”
兩個庶女連滾帶爬地從方嫵娘的車上下來,戰戰兢兢地來到許紹面前,還想求情。
許紹對旁邊的婆子一瞪眼,婆子們便走過來,一人一個,將兩個庶女架回府里去了。
方嫵娘還想喚杜恒霜和杜恒雪給自己同坐一車,而另一邊,車鈴叮當,駟馬院的管事已經親自趕了一輛朱紅色香車過來,點頭哈腰地請杜恒霜和杜恒雪上車。
許紹想了想,覺得也不能太下許言輝的面子。不管怎么說,他是他的嫡長子,他不能當著繼妻的面,太傷原配嫡子的心。
許紹從自己的馬上翻身下來,上了方嫵娘的車,淡然道:“我乏了,今兒不想騎馬。”
許紹坐到方嫵娘的車里,杜恒霜和杜恒雪肯定就不能上去了。
許言輝顏色灰敗的臉上終于恢復了一絲血色。
杜恒霜笑了笑,對方嫵娘揮了揮手,就和杜恒雪一起上了駟馬院管事剛剛送來的簇新的朱紅色香車。
錢伯當仁不讓地坐到前面,將趕車的小廝擠到一旁做副手。
前面許言邦快馬向前,許言輝隨后追上,然后是方嫵娘和許紹的車啟動前行,杜恒霜和杜恒雪的車跟在最后,再后面是婆子丫鬟抱著衣包坐的牛車,浩浩蕩蕩往穆侯府行去。
他們在門口鬧了一場,出發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等到了穆侯府門口,看見諾大的一個場院里,密密麻麻停滿了各色大車和轎子。穆侯府的下人不時來往穿梭,將客人騎的馬牽到后面專門準備的臨時馬棚里。還有迎賓的婆子丫鬟,一趟趟地將到來的女客接到內院。
方嫵娘帶著杜恒霜和杜恒雪進到穆侯府,先被服侍坐上小騾車,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來到內院門口。
從小騾車上下來,杜恒雪悄悄對杜恒霜笑道:“這穆侯府好大的氣派,自己家的院子,居然也要坐車。”想她們司馬府,從外院到內院,坐轎子就可以了,還沒有到坐騾車的地步。
杜恒霜輕輕搖頭,示意杜恒雪不要多說,靜靜地跟著方嫵娘身后,往二門上走去。
二門門口,站著一個俊眼修眉,顧盼自如的小娘子,正翹首以待。
杜恒霜留神打量過去。
一身寶藍色聯珠花蔓三色蜀錦窄袖胡服,腰間一條寬寬的銀白色腰帶,緊緊地扎在腰間,足蹬青羊皮小蠻靴,扎著褲腿,顯得干凈爽利,正是穆侯家的三小姐穆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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