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喝下一大口熱茶,被江面的寒風吹得涼透的身體才稍稍回復了一下溫度。冰火!中文她長吁一口氣,瞥了身旁的石明朗一眼:“真不愧是御前侍衛,乘個船也能準備得這么周到,居然還有熱茶水!”
石明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畢竟有兩位貴人隨行,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在上船前特地讓船家備了一大壺剛燒開的熱水。”他沒說出來的是,這原本是為了楚王世子準備的,船艙里甚至還有爐子,預備著楚王世子隨時取暖用。不過眼下對方正高燒不退,用不上這個。
青云喝過茶,閑著無事,便坐在椅子上仔細打量了石明朗一番。
石明朗約摸十七八歲年紀,個頭挺高,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只要一笑,就會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給人感覺開朗之余,又透著幾分傻氣。他此刻正穿著略帶些許軍隊氣息的便服,衣服質地很好,可以看得出,雖然款式相近,但他穿的比那位老侍衛穿的料子要高級一點,衣服做工也好一點,大概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子弟,經濟條件比一般的武官要好,正與他的自我背景介紹相符。
青云不由得回想起石統領來。雖然只是匆匆見過幾面,但她印象中的石明倫石統領也是個青年俊彥型的角色,只是比較沉默,不大愛說話,不過舉手投足確實透出與其他軍人不同的氣息,倒與龔知府的作派有些相似。盡管如此,石統領穿的衣服鞋襪,以及手邊的馬鞭馬鞍等東西都是很普通的軍隊用品,并不會給人以世家出身的感覺,加上兄弟倆長相并不相似,若不是石明朗主動提及,她絕不會想到他倆是兄弟。
姻親遭遇了滅頂之災。甚至連累到了自家,但石家長房還是護住了石明倫這個帶有陳家血脈的侄兒,這樣的人家大概在家風品行上是信得過的,而且他們也沒有理由背棄皇帝一方去幫楚王府。她就姑且相信這石明朗一回好了。
石明朗被青云打量了幾眼,臉頰微微發紅,不過并沒有避開,反而偷偷看回來,看幾眼,又裝作沒看似地飄開了視線,然后過一會兒又再看她。
青云瞧著有趣。便問:“你看我做什么?”
石明朗狡黠一笑:“我并沒有看貴人,反而是貴人在看我,否則怎會知道我在看您呢?”
青云嗤笑一聲:“這是個自相矛盾的說法。”便不再說下去了。這石明朗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年輕。大約正是對女孩子有興趣的年紀,不過她心里早已看中了曹玦明,也就沒打算跟別人搞曖昧。
石明朗見她不再吭聲,也不再看自己,便主動上前搭話:“貴人……馬上就能進京見到皇上了。到時候您要跟皇上說什么呢?”
青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自然是先問問我的具體身世……太狗血了!”
“狗血?”石明朗想了想,決定把這句話丟開不管,大概只是老百姓們慣用的俚語,青云這位公主在民間真是待太久了,言行舉止都不象個公主的模樣。他又道:“皇上其實很關心貴人,只是……”
他話還未說完。艙門處就出現了一個人,卻是楚王府的繡帶親衛。石明朗連忙迎上去:“你怎么過來了?”
那人沒有理他,只是看了看青云:“世子爺想見貴人。”
不等青云答話。石明朗就緊張地道:“方才不是都說好了么?世子爺怎會要見貴人?眼下……不大方便吧?”
青云不明白他說楚王世子不方便是什么意思,但她本身并沒有意愿要在這時候見楚王世子:“等見過皇上后再說吧,我們已見過幾面,看起來他也沒什么急事要找我,不是嗎?”
那人微微垂下頭:“世子眼下就在船尾的甲板上。他知道上岸后,貴人就要與他分道而行了。這些日子以來,他與貴人有不少誤會,不希望貴人見到皇上后,還對他有所誤會。若能在臨別前見一面,那就再好不過了。況且貴人的身世,也多有外人不得而知之處,世子希望能先跟貴人說清楚。”
青云猶豫了一下,石明朗見狀頓時緊張起來:“貴人,您別聽他的。楚王世子現下不方便見人……”那人不等他說完就抬臂搭在他的肩上,沖他笑了笑:“小石頭,這是皇家家務事,你攔在頭里算什么?放心,我們知道事情輕重,世子爺眼下不好見風,讓貴人到車前說兩句話就行了。你若不放心,可以跟著去啊?”
石明朗被他牢牢壓住肩背,卻是動彈不得,見狀不妙,正欲大聲叫嚷,忽然感到胸下一陣刺痛,頓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青云沒看清兩人的動作,只是覺得石明朗的表情不對勁,便狐疑地問:“你們這是怎么了?”
“沒事!”那繡帶親衛沖她笑笑,“貴人盡可放心,世子就在船尾的馬車里,您只要過去跟他說兩句話就行了。這可是在江上,難道世子爺還能使什么壞不成?我跟小石頭陪您一道去。”
青云沉吟片刻,覺得這事兒也不是不行。她很想在見皇帝之前,先把自己的真正身世搞清楚。她都愿意相信石明朗的話了,也隱隱有些相信,楚王世子此行也許并不是來殺她的。那去見見楚王世子,又有什么危險呢?她會盡量離他遠點的。
石明朗眼看著青云點了頭,心中暗暗叫苦,卻又受制于那繡帶親衛,無法出言提醒,只能硬著頭皮被那人半抱半拖著,隨青云一起上了甲板。他本來還打算一上來就向同伴們遞眼色,誰知這時候江上起了大風,天空中烏云再次聚攏,也不知是不是要準備下雨,眾人都圍在老侍衛身邊去尋船家說話,沒人收到他的暗示。他掙扎著打算嚷出聲來,卻又被那繡帶親衛一屈臂卡住了脖子,無法出聲。
青云走在前面,完全不知道后頭發生的事。她來到船尾處。清楚地看到那里有一輛大馬車,車簾子封得嚴嚴實實,車邊站著另一名繡帶親衛。她皺了皺眉頭,心想難道楚王世子是在馬車里?便回頭想要問人,正好看見石明朗受制的情形,忙問:“你們這是做什么?”然后大聲喊:“來人哪!快來人!”
幾個御衛都耳尖地聽見了,聞聲轉頭望來,都大驚失色。石明朗趁那親衛不備,一肘擊中對方軟肋,然后掙脫開他的手。脫身開來,急忙跑到青云身前,護著她退開一丈遠:“貴人請小心。楚王世子得了天花,千萬靠近不得!”
“天花?!”青云大驚失色,“他怎會得了天花?!”
兩名楚王府的繡帶親衛對望一眼,其中一人便上前要拉青云,被石明朗一把擋開了:“你們到底想做什么?!好大的膽子!”那人冷笑:“你們想要撂下世子不管。由得他在此自生自滅,那是休想!只要這位貴人也得了天花,你們還敢置世子生死于不顧么?”
石明朗怒道:“若貴人當真感染了天花,世子爺也活不成了!你以為皇上還會念及他的功勞與情份?!”
那人一愣,就在那一瞬間,被撲過來的御衛們押住制服了。他的同伴也不例外。他不甘心地掙扎著:“我不服!世子爺如此精才絕艷,本該坐上那個位子!他為了向皇上盡忠主動放棄了,你們還要他死么?!這小丫頭算什么貴人?她怎及得上我們世子的萬一?!”
青云聽得刺耳。冷笑道:“他主動放棄,是因為他知道皇上早有準備,繼續造反只有死路一條,放棄了還能做個尊貴的世子,他才不傻。你少往他臉上貼金了!”又問石明朗:“這是怎么回事?楚王世子怎會染上天花?!”
石明朗便解釋道:“是那個叫姜融君的女子,她準備了三種手段來行刺世子。有一種就是從天花病人身上得來的結了痂的干皮粉末,好象是從錦東那兒一個養牛的天花患者處買來的,灑到世子身上了。本來世子一路帶著我們南下追趕貴人,也不見怎么著,三天前開始,卻忽然發起熱來,不但高燒不退,咳嗽不止,全身無力,身上還長出了水皰,顯然是天花病發了。世子本該停下來尋醫診治的,可他心急要先找到您向皇上復命,因此叫人弄了輛馬車來他坐,又再繼續趕路。今早上終于支持不住了,這會子已經沒了知覺。”
青云大怒:“你們就聽他胡鬧?!你們知不知道天花是什么病?!這東西很容易就能傳染給人,在空氣中就能傳染!別說你們跟他近過身的都有可能染病,這一路上經過的地方,都有可能留下了病菌。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有可能染上天花,為什么不留在錦東治療?那里有不錯的大夫,藥材也很充足,而且很容易找到避人的住處。你們卻放任他一路跑來,真是嫌命長了!”
石明朗被他罵得頭都抬不起來:“我們一直很小心,也不曾有發病的跡象。真的,只有世子爺一人發病了……”
青云大罵:“這種病是有潛伏期的!萬一你們只是尚未病發呢?!你以為跟他分開走,光帶我上京城,就不會有事了嗎?依我看你們通通都是危險的帶菌體!都給我留在這兒不許走!這條船要整個清洗消毒,還有你們一路上經過什么地方,住過什么屋子,跟什么人接觸過,都要說清楚,讓官府的人沿路找過去作消毒,以防有人染病。”
老侍衛很嚴肅地插話說:“貴人,我們還要向皇上復命,您放心,我們自知身上未必干凈,是絕不會靠近皇上的,一切都由旁人傳話。”
青云生氣地頂了回去:“我是擔心你們傳染給皇帝嗎?我是擔心你們傳染給任何人!難道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老侍衛張張嘴,還想說什么,又被青云喝住了:“給我閉嘴吧!你明明是這伙人里領頭的,瞧你做的什么好事!一個高危險性傳染病人,居然走了上千里路,都沒人攔他一攔。這件事沒造成什么嚴重后果還好,不然我跟你沒完!”
石明朗小聲地替老上司辯解:“我們也是沒法子,楚王世子下了令……”
青云啐他:“他要是叫你去殺你哥,你要不要照做?!”石明朗不吭聲了。
青云氣得不行,眼角瞥見馬車簾子微微顫動,忙后退了一步:“是楚王世子醒了嗎?”其中一名繡帶親衛掙開其他人的壓制撲了上去,掀開簾子,果然看見楚王世子臉色慘白地倚在車壁上,有氣無力地望出來。
他的聲音幾不可聞:“發生什么事了……”
沒人敢回答他,兩名繡帶親衛也慚愧地低下了頭,他們剛剛發現自己似乎做了件蠢事。
青云高高地抬起頭來,用眼角睨著他,語氣中帶著鄙夷:“他們還夸你什么驚才絕艷,真是笑掉人的大牙!我本來就是要去見皇上的,你既然是同樣的目的,又何必帶著病來追我?你是不是覺得,就算路上傳染了幾個人,也不算什么?你做不成皇儲真是太好了,真是這個國家的幸事。如果有你這樣妄顧百姓生死的君主,他們還有什么希望?!”
楚王世子怔了怔,臉色更加難看了。青云沒理他,只是拍了拍手:“給我動起來吧,各位!別老想著要回京城復命了,你們現在身上都可能帶著病氣,為了你們所忠于的皇上玉體安康著想,給我老老實實留下來觀察十天八天再說吧!”
眾御衛們彼此面面相覷,最終老侍衛先站出來,老老實實地問青云:“請問貴人,我們該怎么辦呢?”
“聯系本地官府,再告訴喬大人一聲。”青云眼見對方露出抗拒的神色,便冷笑道,“別誤會,我只是要找小曹大夫來。不然你們上哪兒找可靠又醫術好的大夫去?在小曹大夫到來之前,我們絕不能上岸!”
就在青云說服了眾人照她意思行事之際,在船的另一面,兩個被剛剛聽到的話嚇破了膽子的船工放下了一條小船,劃著小船飛快地往岸邊劃去。
天啊,居然是天花,那可是要死人的!他們得趕緊報告官府!
(梨樹文學)